金蟾觉得自己大概是战败了,因为没去打架以前她好歹有个魂魄,但现在成了一个无形意识体——大概是已经回归大自然的怀抱。
这事实太让人沮丧,她有一瞬间想要大叹三声,然而意识体叹气的效果很差,连鸟都惊不飞。
她像一阵风,漫无目的地飘荡,然后越逛越熟悉,这不是……东临国御花园么?还是十几年前的御花园——南边的荷花池还没有被填平。
这……灵魂消散要回到最初的地方?
不远处有些喧闹,引起了她的注意,意识顺着声音飘过去,远远就看到一群小屁孩,围在一起推推搡搡。
领头的小鬼她很熟悉,克洛敦,这家伙又在仗势欺人。
她看着那个被殴打的小孩,他很瘦,也很脏,纤细的小身体仿佛随时会折断,被推到在地上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任由别人在自己身上拳打脚踢,面色死寂。
等等那不是小宝吗!这么多年,她都要忘记初见他的样子了,但绝对没有这么凄惨。起码那时还能看出小祸水,现在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小骷髅。
克洛敦放狗咬人,小孩终于开始挣扎。一群人就那么看斗兽似地看着,抚掌大笑。
她气得大声咒骂,然而她现在连透明的魂魄都没有,叹气的效果差,骂人的效果更差。
真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孩为了躲避大狗跳入荷花池,又被岸上扔来的石子儿砸中脑袋。
她看的心都要碎了。
这种戏码常常上演。其余的时候,也不怎么有人管他。
她看见他从泥土里挖出蚯蚓填肚子,从泥坑里捧起水来解渴。
偶尔宫女嬷嬷发发善心,给些残羹冷炙,就是难得的美味了。
她看着满头小辫儿,巧克力色,面容她无比熟悉的女孩趾高气昂地甩子鞭子:“听说你们中原人惯用太监,我找医婆要了药。她说不完全像,但效果也差不多,你赶紧喝下去,以后就是我的小公公了。”
她看见那个孩子吃力地反抗着,却依然被人按着灌下黑色的药汁。
时光飞逝,兵临城下,那个曾经任人欺辱的孩子长成了冷酷铁血的帝王,带领着千军万马将所有人踩在脚下。
长大的女孩成了俘虏,被随意赐给有奇怪癖好的大臣,半生凄苦。
她红颜薄命,他一生无嗣。
……
金蟾流着泪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居然回到了身体里,虽然浑身都好痛,但她恨不得大笑三声——她打赢了。
鼻腔里充斥着一股馊味儿,她扫了一眼周围,阴暗又潮湿,地上铺着干草,是一间牢房。
她动了动,想撑着身体坐起来,右手却传来一阵剧痛,让她忍不住“嘶”地一声,差点叫出声来,低头一看,得,这扭曲的角度,肯定是断了。
又检查了别的地方,还好还好,没缺胳膊没少腿。
她小心翼翼不碰着右手,借着背后的栅栏,用左手一点一点撑着自己坐起来,靠在栅栏上。
简简单单的动作,就出了一身冷汗,她呼了一口气。
这时候才有时间,去回想脑海里交织着的失去意识之前看到的画面,以及那个梦境,思索这一切发生的原因。
梦里的情景很明显,是这个世界原本的轨迹,这应当是金蟾公主的记忆。
昨日那个“她”肯定是金蟾公主,她应当得了什么造化,可以突破某些限制,但并不能让她为所欲为。
她对姬时昱从一开始就抱着恨意。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奈何不得,只能杀了幼年的自己,不让历史重演。
而她机缘巧合撞上门来,于是对方将计就计,先把身体给她,然后静待时机。
那天晚上那个威胁应当只是试探,重点在让她吞下的那块石头。金蟾公主不是真心想帮她,只是想杀了姬时昱。
在这个鬼魂管制严格的世界,附身的难度和代价应当都不小,所以才得靠那块石头。而即便成功,却因为反噬太严重,让她夺取了部分记忆,才有了那个梦境。
但最终借她的手,成功了。
金蟾想起小宝破碎的眼神,心中一阵揪痛。他该很难过吧,被一心依赖着的人这么对待,也不知道伤势怎么样,严不严重。
还有杜鹃和嬷嬷,她们也被抓了起来,现在怎么样了?
地牢的门打开,她扭头,看着穿着精致骑马装的美丽女孩。
“还当是个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让人如此念念不忘,”对方上下扫她一眼,冷哼一声:“不过一个蛮夷之地出来的破了相的贱女子,竟敢对时昱哥哥动手!”
“留你全尸都算便宜了你,你该谢我仁慈。”她后退两步,仿佛躲避什么脏东西一样,对身后的随从吩咐:“灌下去!”
听她对小宝的称呼,应当很亲近的,说不定是他宠爱的妃子,但金蟾不想探究。
她面无表情看着那杯越来越近的酒,她一向惜命,且十分没有骨气,要是以往说不定会跪地求饶,但这次她第一次无知觉于自己的生死,她看着女孩:“他怎么样了?”
女孩柳眉一竖,一鞭子抽在她身上:“时昱哥哥的问题也是你能问的?”
金蟾身上还穿着嫁衣,如今已经脏污不堪,一鞭子抽下来,破了个大口子,有血渗出来。
她毫不在意,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依然坚持:“要我死也得给我个安心上路的理由吧,你只要告诉我一句话,好,还是不好。”
女孩却不愿再理她,催促到:“你们在磨蹭什么?还不赶紧灌下去!”
金蟾被人捏住下巴,她想反抗,然而浑身使不出力气。就要这么死了吗?
“手下留情,柳小姐。”一个清越的男声传来。
挟制着金蟾的人也被人制住。
金蟾扭头,看着进来的人,这是她第一次觉得一个人像月光,清冷,皎洁。但现在她无心欣赏。
男人的眼睛上绑着一层薄纱,挡住了别人的窥探,仅露出半张线条精致的脸,薄唇始终淡淡勾着,冷淡又疏离。
“第五,你干什么!?”女孩十分气愤:“这人对陛下动手,死有余辜,你不能阻止我。”
那个叫“第五”的男人摇摇头:“她我留着还有用。”
“就这个祸害,留着能有什么用?”女孩“嗤”一声:“如果我说我今天非要她的命呢?”
男人依旧勾着唇,声音温和:“那就只能请小姐先出去了。”
话落就有人上前,把柳小姐和柳小姐的人都架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金蟾觉得男人出去的时候仿佛看了一眼。
牢房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人都不曾来过。
牢房外,柳梦紫恨恨地甩了一下鞭子:“第五朝(zao)玥,你到底想干什么!?之前我派人杀她的时候你是知道的吧,不是也没阻止吗?为什么现在又来假惺惺!?”
“之前是之前,人没到陛下面前怎样都无所谓,柳小姐能成功也算您的本事。就是之后,您要动手,我也不会管,但是现在不行。天色已晚,小姐回去吧。”
柳梦紫知道男人不好惹,剁了下脚:“你别得意。”带着人走了。
……
金蟾在第二天傍晚,见到了姬时昱。
依然是那个叫“第五”的男人,对方仿佛看不见她一身狼狈,走在她身侧,一边交代:“情况凶险,您当知道陛下情系何处,还请唤起他的生意。您的那些丫鬟都还在地牢里关着,不管之前如何,我想您应当清楚现在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点头,被带到一处房间,人很多,却没有一点声音,沉重又压抑。
那天那个“柳姑娘”也在,看到她,张嘴想说什么却又生生忍住,“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金蟾没有理会,她的全副心神都被躺在床上的身影吸引住了,当看见对方苍白的脸色时,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公主。唤一唤吧。”男人在旁边开口。
老实说金蟾以前一直怀疑用呼唤挽救病人生命意志这件事的科学性。在她看来,人面临死亡时不需要外力,自然而然就会拿出全副心神去搏斗,根本就不会注意到旁边的声音。
但现在她无比希望这种方法有用。
“陛下……”她轻轻唤道,唤了几声,没有反应。她想了想,改口:“小宝……小宝……”
喊了十来声,躺着的人眼珠动了动,突然滚下一滴泪来,手在床板上吃力摸索,唇瓣开合,呢喃道:“阿姊……不……阿姊……”
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一把握住他的手:“小宝,是我,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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