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公主05

    “我们要换一床被子。”她说,坐起来身,准备把人抱出来。

    小孩却像受了什么惊吓,飞速往后躲去,整个人死死缩在床角,像被逼到绝境的小兽。

    她郁闷了,难不成我长得很凶神恶煞?

    “出来啊,尿个床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被子得换,不然容易生病。”

    她觉得自己得温柔,于是挂起狼外婆的笑容,继续好声好气,如果还是不行……那就告诉他……自己要吃掉他好了。

    好在对方在狼外婆还是外婆的时候有了反应,抬起头飞快看了她一眼,又深深垂下头去。

    她在那一眼中看到了绝望,恐惧,以及深深的自我厌弃。

    她突然就明白了。

    寻常得小孩并不会为自己尿床而有太大的反应,那是因为家长不会过度责备。

    而他……从小受尽虐待,肯定不止身体上的殴打,还有言语上的羞辱。那些人一定一边打一边告诉他,他不好,所以活该承受这一切。

    他听懂了,也听进去了,所以慢慢地……产生了自我厌弃。

    就像她曾经也深恨自己为什么要在楼梯上吃糖,老想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对她贪吃的惩罚。为此自暴自弃好久,直到母亲请来了心理医生。

    这种受害者有罪论,明明很没有道理,可只有深陷其中的人才会知道,这是怎样的魔障。

    “这不是你的错,”她慢慢靠近,捧起他的脸,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你很好,这没有错,是他们不好,但是他们不敢承认,所以才说你不好。”

    他盯着她,睁得大大的眼睛突然就滚下两行泪来。那双黝黑的眸子里,第一次倒映出她的影子。

    她把人抱起,语气舒缓,一点一点教他怎么清洗,怎么换上干净的裤子。

    他仔细地看着,学的很认真。

    被她抱着的时候,也不再是任人摆布的麻木,而是把脸埋在她的衣襟里,小心翼翼的依赖。

    杜鹃已经听到声音醒了过来,帮她换好床铺。

    她把他放进去,盖好被子,在他额上落下一吻:“睡吧,小宝贝。”

    他的手紧紧抓着她的袖子,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才慢慢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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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第一天睡得晚,第二天起得就有些迟了,她睁开眼睛,发现小孩已经醒了,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

    “早安”她笑,亲了亲他的脸颊,他有些羞涩,小嘴唇抿了抿,眼睛却亮亮的。

    那天之后,他对她亲近不少,常像只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有时候安静地看着,有时候搭把手。

    一改见面时死气沉沉的模样,整个人仿佛鲜活起来,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小喜好。

    虽然还是不说话,但在她叫他“小宝贝”,给他晚安吻的时候,会害羞地别开脸,耳朵红红,眼里却闪烁着欢喜与兴奋。

    但他亲近她,却极度排斥其他人的触碰,连杜鹃要给他擦脸也被躲开。

    她叹口气:“杜鹃,放哪儿我来吧。”

    她知道怎么对待这样的孩子,拥抱,亲吻,鼓励,那些温和正面的情感,会渐渐抚平他们心里的伤痕。教他们学会生活,能让他们慢慢获得自信,走出阴霾。

    杜鹃很不赞同,私下对她说:“不过一个平民家的小孩,您收留他已是恩典,怎么能亲自动手?”

    “杜鹃,”她叹息:“他还小,这样……又能有几年呢?你就当我养了个儿子吧。”

    杜鹃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她想她大概要被她这主子搞疯了。

    但是没有办法啊,人没有付出的时候,往往可以轻易舍弃,但一旦倾注了感情心血,就难以放下了。

    她做不到把人丢出去自生自灭,就不会吝啬于满足对方那点小小的要求。

    而且在那双眼睛带着期盼看过来的时候,越来越难以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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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这几日斋沐,她不用去请安,皇帝和珍妃也没有找她麻烦。不知道是克洛墩终于意识到报仇要自食其力,为了脸面没去告状,还是两人在憋着什么大招。

    反正她很是安心,自得其乐。

    唯一的噩耗就是,布昆大人有儿子了,据说是个沧海遗珠,现在孩子的母亲带着孩子找上了门来。

    这消息太劲爆,人们一时议论纷纷,连她们这么闭塞的小院儿都听说了。

    她打翻了手里的茶盏:“真的假的啊,消息来源可靠吗?”

    杜鹃一脸凝重地点点头:“满城都知道了,而且据说布昆大人这几日红光满面,很是春风得意,逢人便道后继有人。”

    “那看来是真的了。”她往后一瘫:“啊,我怎么这么倒霉啊!”突然又满怀希望地直起身来:“……你说,他会不会觉得一个儿子有点少?”

    杜鹃看了她一眼,眼神幽幽:“听说这两日布昆府上闹得厉害,因为一府的小姐都失了宠,几位夫人心中埋怨。”

    得,没戏,亲生女儿都不管了,更别提一个正在谋划中的养子。

    这真是天公不作美,一时间主仆俩相对无言,愁云惨雾。小家伙看了她们一眼,往嘴里塞了一块儿糕点,他倒是不受影响,该吃吃,该喝喝的。

    此路不通,只能另寻他路,但别的贵族家里都一大堆儿子,斗得你死我活。平头百姓家护不住他,除非一辈子不出门,不然分分钟让人虏去卖了。

    她在早饭时,提出了自己新的设想:“我准备把小宝送去学艺。”

    “学什么?”坐在旁边小杌子上的杜鹃好奇地问。

    “学打铁!”她说,十分掷地有声。

    “噗,”杜鹃一口稀饭喷了出来:“咳咳咳,主子……您怎么会突然这么想?”

    她对她的反应很是奇怪:“不是突然,我想了很久了,有什么问题吗杜鹃?”这可是她这几日深思熟虑的结果。

    “没有,但是……”总觉得很不搭啊,哪里怪怪的。

    “杜鹃,”她正色:“你不要小瞧打铁,这是个好职业,这里铁器昂贵,又是必需品,不愁没生意。等他学会了,不仅可以养家糊口,还能强身健体,别人都再也不敢欺负。”

    而且练出一身壮硕虬结的肌肉,估计也没人会打主意了。她一直觉得,韩子高十六岁还那么眉清目秀,就是因为他父亲只会修鞋。

    这也是她唯一能做到的了。

    杜鹃哑口无言。

    小家伙却放下勺子,瞪大眼睛看着她,脑门上明明白白写着三个大字:我不去!

    “那你想要做什么呢?”她同他商量:“这里不流行科举,也没什么书可读(番邦就是这点不好,除了佛经,其余的东西还靠口口相传),好位置都是子承父业,除非你去打仗,挣到军功成为勇士。”

    她顿了顿,看着对方小萝卜一样的身形,这几日吃的好,已经开始长点肉了,但还是很像萝卜,难以想象他打仗的样子,别上去就被人一刀切了吧。

    但是听到军功时眼睛里明亮的期待却让人无法忽视。小孩子大概都有个英雄梦?她又不能做独断专横的家长。

    “唉,好吧,好吧,我想法子给你找个师傅。”好歹能自保,实在不行,以后做个商人跑商也方便。

    关于未来出路就这么简单的决定了,但是好师傅不是那么好找的,不能急于一时。她这几日又因为惹事头上悬着一把刀,还是安分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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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小家伙洗漱完毕,坐在床上,睁大眼睛乖乖等着她。

    等她散了头发,掀开被子坐进去,就自动依偎过来。

    “今天我们讲……”她开口。

    这是床前故事时光,是她想出来的办法。孩子需要读书识字,开阔眼界。

    但是这里连本书都没有,文化落后,普通人家别说识字,连官话都不会说。贵族里面的文盲也不少。

    街上没有卖的,太后那里全是佛经,克洛墩有两三本蒙学,但他们势同水火,他自己不爱读也不会给她。

    剩下估计全在皇帝那里,但她不敢去要。

    原主没好好上过学,她作为二十一世纪女青年,繁体字会认不会写。

    总不能教人去织羊毛(这里女孩的必备手艺),而且她织不好。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讲故事。

    好在小家伙聪敏,很多故事讲一遍就能记住。

    她从成语故事开始讲起。这时候不得不感谢她那二十年的瘫痪时光,因为常年只能以书相伴,阅读排遣,又没有课业的拖累,让她涉猎颇广,天南地北,什么都看,什么都懂一点。

    那些没什么含金量的,基本都是看了就忘,但是那些经典,因为是翻了又翻,所以反而记忆深刻。

    她一开始担心他听不懂,尽量用浅显的语言,刻意放缓语速,到后来发现他老是皱着小眉头无声催促时,就不再这样了。

    保留经典最大的语言色彩,只在对方面露疑惑的时候才会停下解释。

    她其实挺惊讶于他的聪慧,三岁的孩子都这样的吗?

    她开始回忆自己小时候,发现除了憨吃疯玩儿,就只有调皮捣蛋挨过的打还留有印象。

    唉,她感叹,这估计是个小天才,可惜生错了时代,要是在他们那里,估计能考个文科状元什么的,光宗耀祖。

    她一直坚持劳逸结合,所以历史故事会穿插一些童话,但是往往这个时候小孩就听得频频皱眉,又因为不能说话一脸忍耐。最后变成面无表情……

    小样儿,我看你能忍多久?

    “仙德瑞拉……”此时她正讲到灰姑娘,老实说她觉得自己不该讲这个故事,万一他带入不好,把自己当成了受苦受难的灰姑娘,期待着他的王子……但她看的童话不多,别的都讲完了。

    不过事实证明,她真是想多了,在她提到王子时,小孩的眼里居然出现了似笑非笑的讥讽,还让她看懂了。

    “怎么了?王子有什么不对吗?”她问。

    小孩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比了个六,她居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说起来克洛墩也是个王子……

    她打了个抖,突然觉得灰姑娘还是和后妈生活在一起比较幸福。

    “咳咳,这个故事不好,我们换一个,换一个……”

    不说话就不说话吧,她再也不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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