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骗你的

    冯亮脸上都是血，脑袋还瘪下去一块，红红白白流了满头。

    正常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肯定活不下去。

    所以冯亮不是个正常人，他甚至根本不是人。

    白色SUV停在路边，头顶那盏路灯发出呲呲声，似乎下一刻就要熄灭。这里不靠近别墅区，也不靠近村庄，只有一条双行马路蜿蜒向前。

    冯亮从后视镜里看到姜都仍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他吓得打了个嗝，鬼哭得更难听。

    这如泣如诉的鬼叫吵得谢一荣头疼，他拍拍前面的座椅：“到目的地之前不会吃你，开车，不开车现在就吃了你。”

    冯亮一哆嗦，下意识打火踩油门，车子走得宛如一条婀娜的水蛇。

    谢一荣更觉心累：“好了好了，跟你开玩笑的，你不在他食谱上。”

    后视镜里姜都又是温柔一笑。

    冯亮：黑衣兄弟你确定吗！

    似乎听到冯亮心声，谢一荣转头问姜都：“你是不吃鬼？”

    姜都：“哈哈。”

    冯亮：……

    *

    冯亮哽咽着开车，周围的景象不再荒芜，显然的确在往城市走。

    鬼司机尽管心里怕，但还时不时偷偷摸摸看两人，冷不丁就与姜都漂亮的狐狸眼对上，顿时感觉窒息。

    说实话，做鬼也已经好多年了，从最初谁都能欺负，到后来莫名其妙变成这周边一霸，冯亮已经很久没有今天这样的感觉。

    遇到了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这是冯亮能想到的最确切的比喻。

    黑衣青年是人，冯亮能确定，但那白衬衫美人是什么，他就完全感觉不到。

    有些事情，反倒不是人的东西，能更感知其中危险。而最令鬼恐怖的，是在姜都说出“吃人”那句话之前，冯亮完全没有察觉出他的危险。

    强大，善于隐藏，迷惑人的外表，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冯亮咽了口口水，这让他想起曾经与好友野外露营时遇见的野兽。

    那黑衣大兄弟难道完全感觉不到身边人有多恐怖吗？

    看着又闭上眼休息的谢一荣，冯亮心里带上些怜悯。

    也就在这时，他发现前面有情况，急忙踩了刹车。

    车子急刹，谢一荣身体不由自主向前扑

    ，这时一只手伸出来拉住了他。

    感受到胳膊上传来的温热，谢一荣侧头，在他开口之前，姜都已经笑着说：“不用谢。”

    谢一荣摸了摸鼻子。

    冯亮敏感发现车里阴森恐怖的气氛消散，仿佛掠食者从他身上挪开了目光。

    好像暂时不用担心被吃了。

    心大的冯亮舒出一口气，立马摇下车窗，冲着前面的人大喊：“兄弟咋啦，要不要帮忙！”

    看到别人有麻烦，热心肠冯亮身上乐于助人的血液奔涌不息，一定要伸出自己的友爱之手。

    前面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半横在路上，车头撞到一旁的栏杆，一个人正走来走去看。

    冯亮喊完后，还有心思转头对后座的两人说：“这条路很容易出事故的，我当年就在这附近出的事，死得可惨了，你们以后走要小心点。”

    谢一荣：……好的，晓得了。

    而姜都却看着窗外。这再往前走一点，路的左边就会出现一座小丘陵。从现在停车的地方看去，黑暗中的小丘陵像一个蛰伏的怪物，黑黢黢一团蹲在地上，这一排的路灯，都像是它的眼睛。

    冯亮喊了一嗓子后，那撞车的司机好似才发现有车过来，他没有立刻上前请求帮助，而是迟钝地转身，呆呆地停在自己车旁，有些戒备。

    冯亮再定睛一看，哎呀一声拍了拍方向盘，不小心摁到了喇叭，刺耳的“嘀”声响彻云霄。

    他惋惜地叹了口气，来晚了，那彷徨不前的车主，显然已经死了。

    冯亮下车，满脸沉重地走到那司机身旁，低声说了几句话。

    没聊几句，司机就已经放下戒备。车祸中他的手机坏掉，怎么打电话都打不出去，眼前这个好心人说能帮他报警。

    报完警，也不知是不是心中有感觉，司机突然问冯亮：“我能给家人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吗。”

    冯亮欲言又止，他看向驾驶座上已经没有气息的司机，又看眼前飘着的中年男人，最后还是将手机递了出去。

    *

    “你在看什么？”谢一荣问。

    姜都手托着下巴，撑在打开的车窗上，他的眼睛并没有聚焦，但谢一荣无端感觉到他在看着什么。

    “我在看……”姜都话说到一半，消了声音，眼睛转向不远处的

    冯亮，换了话题，“那小伙子真是热心肠。”

    谢一荣也不由自主点头。

    此时，热心肠挠着脸走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刘大哥想搭我们的车一起回市区。”

    谢一荣无所谓。一个口粮变两个，姜都笑得更开心。

    黑色轿车的司机刘元说着打扰了，坐到副驾驶座上。

    他脸色灰白，鼻下隐隐有血流出，但自己却浑然不觉。

    此时姜都的气息收敛得干干净净，仿佛是一只无害的小白兔，红红的眼睛温柔地看着前面两根胡萝卜。

    两根胡萝卜毫无所觉，正在快乐地聊天。

    刘胡萝卜兴高采烈地说：“我闺女牛呢，今年高考考了xxx分，要去上xx大学。”

    冯胡萝卜哇了一声：“太棒了刘大哥。”

    “你呢，小伙子，你当年上的什么大学。”

    冯胡萝卜羞赧：“我没考上大学。”

    刘胡萝卜叹气，又语重心长地劝：“小冯啊，你还年轻，趁着年轻要多读点书……”

    冯胡萝卜小声逼逼：“我也没比你小几岁。”他要还活着，今年也奔五了，还啥年轻不年轻的。

    姜都乐呵呵地看着胡萝卜们，五十都没到，是很年轻，对几万岁的姜都来说，小得几乎是个胚胎。

    看到姜都神色有异，谢一荣敏感地转头。

    他压着嗓子问：“你不会真的要吃他们？”

    姜都非常吃惊：“不然呢，你要拿什么养我？”

    谢一荣：？

    怎么回事，狐狸精还吃鬼的吗，三七那妖怪怎么只吃面包！

    *

    冯亮送完刘元，又将姜都和谢一荣送到天润小区。

    “哇。”冯亮惊叹，“这里很贵的。”当年他活着时，曾跟着亲戚来过一次，当时天润小区住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

    谢一荣嗯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符，双指捏着一搓，绿油油的火光窜起又熄灭，符消失，冯亮脸色一凛，又舒服地喟叹一声。

    他黑漆漆的眼睛里绿光转瞬即逝，冯亮感动地看着谢一荣：“大兄弟，你真是个好人。”

    谢一荣：……嗯。

    冯亮眼睛不由自主看向谢一荣身后安静站着的姜都。

    他有心想提醒一句，但姜都脸上正挂着温柔的笑，一双盈盈上挑的漂亮眼睛同样温柔地望着自己，让他想

    说的话堵在嗓子口。

    还、还是不提醒了，鬼命要紧。冯亮一踩油门，车子立马消失在街道尽头。

    谢一荣回头看了姜都一眼：“你吓他了？”

    姜都笑容一顿，冷冷瞪他。

    谢一荣摸了摸鼻子。

    小区门口就是天润超市，此时超市关灯落门，没有营业，谢一荣左右看看，摸黑掏出钥匙，将卷帘门拉上去一半，鬼鬼祟祟弯着腰进去。

    姜都看他举止猥琐，想了想，没跟上，在外面安静等着。

    没一会谢一荣就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两大袋东西，对姜都一抬下巴：“走，回家。”

    回家？姜都迈开的步子一顿。他将这两个字含在嘴里，只觉得冰冰冷没有味道。回家？他早就没有家了。

    谢一荣走出几步，发现身后人没有跟着，他声音放大：“小狐狸快跟上。”

    姜都垂了眼眸，默不作声地缀在谢一荣身后。

    月亮从云层中露了脸，银白的月光不要钱似的洒下来，照在谢一荣身上。姜都跟在他后面，踩着他的影子。

    如果你真的是……万千思绪在姜都心头徘徊，又乱又烦。

    谢一荣突然停下，他把塑料袋放一个在地上，甩甩手：“太重了，我们各拎一个。”

    姜都眉头一挑：“你干脆都让我拿。”

    谢一荣一喜：“好啊。”两个塑料袋都放到了地上。

    姜都：……休想。

    *

    601，谢一荣从口袋中掏出一把老旧的钥匙，在昏黄的灯光下开门。

    沉重的黑木门前堆着散乱的垃圾，已经有三大袋，却没有什么异味，这在大夏天有点反常。

    姜都细看，原来上面贴着一张符：净味符。

    姜都：……

    宁愿写符也不丢垃圾，姜都心里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欢迎来我家，以后一段时间，就拜托你多多照顾了。”谢一荣将塑料袋拎进去，打开灯，一张英俊的冷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

    姜都深吸一口气，不报多少期望。然而室内却是出乎意料地整洁，甚至还有淡淡的香味。

    是莲花香，姜都恍了恍神。

    谢一荣似乎偏爱莲，这倒与西王母相似。在过去的十万年漫长岁月里，莲花香萦绕在昆仑的每一片土地，姜都熟悉，却不喜欢。

    他冷着脸打量以

    后的住处，发现与其说整洁，不如说简洁。

    除了必要的桌椅家具，这里几乎没有多余的东西。客厅与玄关的隔断是一面多宝架，上面空空如也。

    绕过它往里走，红木椅上只有一个凉垫，茶几上摊着几张符。

    电视柜上放着一个老电视机，上面搭了块蕾丝碎花布。

    餐桌上盖着一块钢化玻璃，下面压着一张照片，姜都正要看，谢一荣将满满当当的塑料袋往上一放。

    “饿死了，去做饭。”谢一荣长手长脚瘫在一旁的椅子上。

    姜都与他大眼瞪小眼：“你说谁做饭？”

    谢一荣惊讶：“你啊。”

    姜都一脸冷漠地看他。

    “你你你……”谢一荣陡然坐直，感觉被欺骗了，“你帖子里不是说会做饭会洗碗吗？难道是骗我的？”

    “哦。”姜都想起来了，他看到别人帖子里都这样写，就也加了这么一句。他从出生起，只需要灵气就能过活，怎么可能会做饭，当然也不可能会洗碗。

    洗碗是什么东西，九尾狐从没有听过。

    想到这，姜都心安理得地说：“对，就是骗你的。”

    谢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