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找一个人,一直一直不愿放弃,想象着对方会有怎样的眉眼,被火焰映照的瞳孔中又会倒映出怎样的色彩。
顺着门檐,缓缓地滑坐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吱吱嘎嘎琐碎的声音,把手上摆着巧克力饼干的盘子放在一手能够到的身旁,他盘起了腿,放在膝盖向上摊开的手掌心里跳出了一团焰火,无声无息地燃烧着,黑白交杂,在独自一人、没有灯光的回廊里,暗淡又明亮。
他侧过头,看向没有设立房门、昏暗的屋内,轻声问道。
“饿吗,御?我带了你喜欢吃的饼干,出来吃吧。”
没有人出声回应,只有袖管摩擦的碎响响起了一瞬,在寂静的夜晚略略荡起一种让人脊背发凉的冷意。但他却没有在意,像是习以为常。
后背靠在墙上,手心中的焰火忽得亮了几分,向上窜起,像是一条脱离重力阻碍的流星,散出已退为灰烬的星陨,滑过脸颊,落入衣领和脖颈间的空隙,传来被颗粒贴滑的轻淡触感,痒痒的,凉凉的。
他看着染上火光、带着自己温度的颗粒,在呼吸的回旋中一点点地飘进屋内,拉扯着光与暗的界线缓缓地向里延伸,明明不被阳关所独有的暖意眷恋,却依旧能够在宛如无物的通透中,荡起夜晚空气绵绵的湿濡,照亮眼前的空寂,像月光一般温柔。
“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撒着碎光的地面上,恍惚朦胧地勾勒出了一个男孩身影,小小的一团没有挤进多少点状的光亮,静静贴在暗侧的边缘,大概是把头贴在了手背上、用双手环住了并拢的双膝。
他低下头,对着地上的阴影,轻声说着。
“我在这里。”
被光阻隔的阴影自然流露不出人的情感,画不出泪滴滑落眼角的湿润,火光恍然,身影的边缘也不是那么清晰,时不时地抖动,分辨不出是不是男孩的身子已忍不住发颤。
一门之外的他看不到,知晓不了,自我欺骗的空间是那么的大,大到足以把他整个包围,说一声道一次:没事的、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或许’不是吗?
哪怕他听到了被生生压住的颤栗的泣音。
可是他听到了被生生压住的颤栗的泣音——咸涩的湿濡挂上了流星的尾巴,在黑暗的寂静的夜晚努力地躲藏着自己的身影,沾红了眼,从微长的睫毛上坠下,染湿了衣袖。
想要保护的人的、哭泣。
有双无形的手正握着他的心脏,抠破了脆弱的壁垒,浸了满手的血腥,溅出了无法用嘶吼申诉的痛苦,最后化成了一把利刃,剁碎了他的咽喉。
这双手在无数个与今日无异的夜晚出现,日复一日地肆虐,他看不到它的身影,却从不怀疑它的存在。它一直在那里,它一定就在那里,如果它的存在是虚假的话…
手撑上了地板,曲起的指尖凝起了用力过度的白,泪的涩苦融进空气滑过喉道,然后被一一吞咽。
他站了起来,血脉逆流的眩晕感让身子发晃,也让踏出的脚一时发软。
一手扶住门檐,另一只手仍燃烧着焰火,喘息声在压抑中暗暗加重,他对上那双不知融进了多少情感,晶莹的骤然亮起的双瞳,听到了自己再一次唤了声对方的名字,声音点上了干涩与低哑。
如果它的存在是虚假的话,他这样想着,向前踏出一步,跨过了内外相隔的空置的界线,这样柔软、痛苦、酸涩的情感又从何而来呢?
火光向里进一步延伸,虽然有一种黑白交杂的幽荒,但至少驱散了黑暗的虚无,照亮了过于简单的生活用具、墙上已经停下的时钟,还有男孩赤/裸的双脚、干燥的唇瓣、与季节不符的短衣短裤、还有左手苍白脆弱的手腕上——一道又一道的割痕。
想看见的、不愿看见的、原本能够视之无物的,都变得清晰明了、无处遁藏。
“…哥哥?”男孩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在询问,用一种梦境竟然能够到来的小心和疑问,抬起头,看向火光燃烧的源头,又问了一声,“哥哥?”
“啊,是我。”
他说,呼出一口气,尽量轻松地勾起一个笑。黑色分子从汇成平状圆形,拖着门口放着饼干的盘子,放到了他松开门栏的手上。
“还有巧克力饼干。”
“噗、哈哈…”也许是亮光,也许是喜欢的饼干,也许是对方的笑容,柔软了男孩的鼻尖,在他的嘴角同样点上了笑意,“什么呀,哥哥,怎么可以把自己和饼干放在一块。”
“有什么不可以?”
一步一步地走近,在男孩的身前停下脚步,他蹲下身,一只膝盖微微点地。
“只要你想,把我吃了也可以。”
“哥哥乱说话…”
泛红的脸颊终于给男孩的脸添上了点气色,他伸出手,想覆上那双环着膝,正扭捏地拉着短裤裤脚的手,却被反射性惊恐地躲开。
“别碰!我怕、我还…控制不了。”
伸出的手停在空中,他看到男孩缩紧了身子,发颤着想向后挪动,却因早已抵上了墙壁,只能费力地收着脚尖,手腕处的割痕随着向内蜷缩的动作叠在了一起,深浅交杂,像是下一秒就将再一次碎裂。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连回想的空隙都不需要,避之不谈的、冷眼旁观的、闲言碎语的痛苦瞬间就在他的脑中回转。
个性【Alone】、彻底隔离、控制无能、暴走、荧蓝色的隔阂、无法传达的声音、没有人能打破、没有人能拯救。
无能为力的——自己。
“…抱歉。”
那双手再一次攥紧,挤出了更多的血水,将他从身后贯穿,难以动弹。
那声道歉一片空旷中回荡,和其他所有人一样。
听着滴答不尽的坠落的声响,一丝一毫的动作仿佛都能碎裂虚幻的伤口,不同的、相同的人声同时响起。
‘没办法、这是没办法的。’
他们这样说着,伸出手扶上他的头,向下拉扯。
‘低下头,不要看着他的眼睛,你就会什么也不知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就算你看着他的眼,你也。’
‘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说的对,他清楚地知晓。
眼前的男孩蜷缩着身子,不愿接触他,不愿伤害他,不愿萌生希望,不愿再次失望,但是…
贯穿胸膛的手一点一点地向前用力,撕扯出更大的伤口,他从男孩遮掩着双眼的指缝中、从那双跟他相似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与倒映在地板上的阴影截然不同,有着温度、融着彼此的色彩、在润色碎光中微微闪烁的自己的身影。
没有一个人希望自己的眼中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所以。
“张嘴。”
那双手一直存在,无论实在寂寥的夜晚,还是在阳光璀璨的清晨,在不同人的身后静静地浮现,隔着单薄的衣料点上他们的后心,在那双脚向后倒退的瞬间,撕扯旧伤,鲜血四溢,淌满了地面,然后在人们被胆怯支配不甘动弹时,肆意嘲笑。
相同也不同。
伸出的手揉上了男孩的头,他看着男孩瞬间僵硬的身子,然后一点点挪出了半张侧脸,眼角发红,却在那一刻停下了眼泪,或者说不敢、不愿流泪。
移开手,捏起一块饼干,抵上对方露出的嘴角,笑容的弧度温柔地足以让心尖软化,他望着那双眼中倒映出的自己的身影,轻声说道。
“把这个惹你哭还只会道歉的混蛋吃掉,心情是不是会好一些?”
他在找一个人。
“…才不是混蛋,是御最喜欢的人。”
男孩就着它的手,咬上了饼干,发红的眼角软软地垂了下来。他笑着应了一声,用另一手的指尖轻轻地抹去男孩嘴边的碎屑。
一个踩着满地鲜血,哪怕踏出的每一步都会刻出一道血印,也依旧不会软弱后悔,笔直前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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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雨声能盖过所有繁杂缭乱的思绪,世上大概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放弃’了吧。
泥水相杂的粘稠,不紧不慢地沾染着空气的波动,顺着雨滴坠与地面的击打声,淡薄着过去的疤痕,让梦境中的回忆挂着朦胧的尾巴,静静徘徊不愿散去。
睁开眼、抬起头的第一秒,占据视野的便是阴云遍布的晦暗还有被撕扯成无形的思绪、聊胜于无的碎阳,和过去的夜晚一一重叠,放大着身体的滞后感。腹部的伤口不似之前止不住鲜血的愕人,纱布虽然透着丝丝湿濡,但仍柔软地包裹住了伤处,圈与圈之间没有不经意的松弛叠皱,可以看出包扎者技巧的娴熟。
扫过周边的环境,依旧是一个深僻的巷子,地上没有那位英雄的尸体和血洼,大概是直接换了一个地方。
一之濑靠在墙沿,背后传来熟悉的生冷,上方侧伸的屋檐无法挡住全部的雨水,半路的双腿已被浸湿,裤脚之前溅上的血渍晕成了一团,淡淡的,不着温度、难闻气味。
真是简单。
他想起梦中男孩眼角湿濡的红,在落雨琐碎交错、难以辨认的缝隙中,那双贯穿后心的手好像又再次出现。
模糊虚与实的边界,真是太简单了。
“面对敌人,不能露出半点的松懈,雄英没有教过你吗?”
微微地侧过头,男人站在身旁一拳的距离,一手扶着腰侧的刀柄,雨线从他的额前落下,然后贴着脚尖,融入水洼。一之濑看着那双鞋边沿黏着着、像是再也洗不掉的猩红,淡淡地反问。
“面对目标,不要留下活口,这也是敌人的基本准则吧?”
“目标?你还配不上。”
低哑的嘲言尾音微翘,摩挲着沙石,融进了雨色,平白荡起虚无的缥缈。
“彼此彼此,作为敌人,您也不算够格。”莫名的笑意咧开了他的嘴角,撑着地面,撕裂伤口的痛楚让腰间发软,他咬着牙站起来,稳住了身子,“就当扯平了。”
“哈啊。”
“小鬼,你听过这句话吗?”
男人——赤黑血染同样咧开一个笑,或许不能称之微笑,外露的尖牙无形地吞噬着阴云缝中漏下的些许暖意,他偏过头,对上那双即使被阴影遮掩、血色淹没,仍不变锐利的金色双瞳,落下在心中存续已久的断言。
“人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脆弱,也因此他们更畏惧死亡,除了…”
“‘英雄’。”
不同的嗓音同时重叠,在淋漓雨声中发颤,然后在胸膛里伴心脏迸动融入血脉,传至全身。截然不同的热度碾进覆于脊椎的骨肉,手腕转动发出的脆响极大耳膜,视线被突然的生生固定,男人的身影在如刃冷冽的双瞳中清晰倒映,直至对方进一步地靠近令交错的呼吸沾惹出水雾般的湿濡。
“真正的英雄。”
赤黑听到少年进一步的补充,还有自己如同被烈火沾染,从喉咙深处挤压而出且不得抑制的声声大笑。
“是啊…真正的英雄,也不难怪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毕竟是那位的孩子。”
笑声渐渐平静,他转过了身,低声说道。
“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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