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殿试

小说:一日看尽长安花 作者:写离声
    自从看完榜, 他的情绪就有点低落, 蔺知柔起先以为他只是替自己打抱不平,随即发现似乎不全是这么回事。

    以前蔺知柔懒怠搭理他,他也要每日想出几十种法子去招她逗她, 可这段时日他不是跟着白稚川往外跑, 就是一个人闷在屋子里佯装看书。

    贾九郎这样的小破孩,心思浅得就像一条清澈的小溪流, 蔺知柔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是躲着自己。

    他为什么要躲着她?自然是心虚理亏了。

    贾九郎从头到尾就是在身份一事上瞒了她,那问题肯定也出在上面了。蔺知柔至今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冒名参加神童试,又为什么要上殿试。

    她入京两月, 虽然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小院里温书,但也不是全然两耳不闻窗外事, 街谈巷议总能听到一些。

    民间传闻中的三皇子是个百无一用的小纨绔, 虽然是先皇后所出, 与当今太子一母同胞, 却是好竹出歹笋, 连他亲爹都当着一干臣子的面说这个三儿子愚驽顽劣不堪,“颇坠先皇后之令名”, 这话说得非常重,既然能传得尽人皆知, 可见不是造谣。

    难道是为了在不喜欢自己的父亲面前证明自己?蔺知柔觉得这么中二的事像是他能做出来的, 但仅此而已的话, 又心虚个什么劲?

    她习惯把什么疑问都放在心里, 即便疑惑也不会当面去问,两人直到进宫还这么别扭着。

    神童科的天子亲试定在十二月初五。

    所有应试的举童都要提前三日入住蓬莱宫西内苑,由礼部官员突击培训觐见天子的礼仪,排演殿试流程,以免御前失仪,冲撞了皇帝、皇子和股肱大臣们。

    蓬莱宫位于大兴宫的东北,故而亦称“东内”,宫殿高踞长安城北的龙首原,地势高峻,宫阙巍峨。

    十二月初二大清早,蔺知柔和贾九郎骑着驴,先去当日考省试的礼部南苑集合,再由礼部官员带领,统一前往蓬莱宫。

    举童们说到底还是一群十来岁的孩子,除了几个世家子弟,大部分人从没去过皇宫,即便是那几个世家子,也就是小时候被家里的长辈带着进过几次宫,此时也是暗自兴奋。

    小童们虽然知道要谨言慎行,但还是不免东张西望,悄悄与相熟的同伴交头接耳。

    素来最喜欢瞧热闹的贾九郎却是一反常态的安分,眼观鼻鼻观心,一路上目不斜视。

    他们一行人乘坐马车,在蓬莱宫的南门丹凤门前停下,待守门的侍卫一一查验完身份,排成整齐的两列,由官员引导着步行前往西内苑。

    西内苑在蓬莱宫的西南角,因为距离丹凤门很近,出入方便,入宫觐见的外臣和使节时常被安排下榻此处。

    时值严冬,苑内草木凋零,水池结了冰,树木屋瓦上覆着残雪,但苑内屋宇严整,楼阁宏伟,雕梁画栋令人目不暇接。

    举童的住处安排在东北角,共三处相连的小院落,按名次从高到低,十人一个院子,两人一间屋子。

    贾九郎虽然最近见了蔺知柔就躲,但分配屋子的时候还是不假思索地与她同住一间。

    宫廷中的礼仪十分繁琐,一举手一投足都有规章,举童们来自山南海北,家世各不相同,礼仪水平也是参差不齐,几个世家子从小耳濡目染,又有良师教导,自然游刃有余。

    张十八这样的官家子,尚且能应付过来,如蔺知柔这样的寒门出身,就有些先天不足了。

    好在柳云卿有先见之明,当日在蒋山时不忘见缝插针教她一些,还将她的官话纠得无懈可击,这下不至于捉襟见肘。

    两个与她相似出身的小童就没那么好运气了,他们每天都要被负责教习的礼部官员和监督的宦官拎出来一遍遍地纠正,完不成功课的不许休息,哪怕点着灯通宵达旦也要练熟为止。

    贾九郎作为一个“商家子”,学起来倒是一点就通,得心应手,比那几个世家子也丝毫不差,连那礼部官员都暗暗纳罕,要不是看过他的家状,真要以为他是高官子弟。

    蔺知柔一边学习这些繁文缛节,一边也在趁着一起上课的机会观察竞争对手们。

    这些人中最出色的当属省试第二名的崔琰,无论气度才学还是姿容,他在这群小童中都是出类拔萃、鹤立鸡群,相较而言,第二名的冯盎就平庸得多,单论领悟能力,他比第三名的张十八、第四名的卢钺都差远了,不过他有个得天独厚的优势——他是贵妃的娘家侄儿。

    日程排得满,白天又累,蔺知柔既费力又费心,每天晚上回到屋里洗漱完毕倒头就睡,倒也没多少机会和贾九郎相处。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终于到了十二月初五,殿试的日子。

    天未破晓,举童们就被宦官叫醒,童子们穿上统一的白色细布衣袍,头戴黑纱帽,足蹬黑丝履,排成一列,跟着领头的宦官出了西内苑,一路往前,经过右金吾仗院,左转沿着丹凤门大街往前走。

    丹凤门大街十分宽广,分成三条门道,中间是天子御用的驰道,左右两边则供人行走。

    他们走在御街上,曙光穿透晨雾,远处巍峨的宫殿在光与雾中浮动,宛若神仙宫阙。

    含元殿是蓬莱宫的前殿,南面不设围墙,殿基向南筑有长达二十多丈的龙尾道,直通丹凤大街。

    走在街上,这座长安城中最宏伟的建筑静静地矗立在前方,像是敞开怀抱迎接他们。

    举童们都被这恢弘壮阔的景象震慑,怔怔地仰头凝望,一时说不出话来。

    饶是见过现代摩天大楼和繁华都会的蔺知柔,也不由心绪激荡,从心底升起股憧憬又澎湃的情绪。

    宫殿四周守卫森严,披甲执锐的高大侍卫肃容而立,让人不由心生畏惧,几个胆子小些的童子从他们身边经过时紧张得脸色都白了。

    到得殿下,礼官让他们停下,整好队伍,重申了一遍御前礼仪和注意事项,这才带着他们沿着龙尾道的侧道往上走去。

    含元殿高踞龙首山南沿,台基高出地面五丈,从殿下往上望去,宫殿仿佛在云端。

    这就是登上天子堂的感觉吗?蔺知柔不由侧头看了一眼身边面无表情的贾九郎。

    离含元殿越近,他的神色便越凝重,全没有其他童子的意气风发,仿佛不是去觐见天子,而是去炸碉堡。

    想到这里,蔺知柔的眼皮跳了一下。

    正想着,宦官站在阶上传达皇帝的旨意,令神童科举童上殿觐见,蔺知柔这才收起了无关的思绪,随着队伍拾级而上。

    身披绮罗的宫女列成整齐的队伍,打着双扇在前导引,举童们一个个都谨遵礼官指示,低眉敛目地走进殿内。

    含元殿面阔十一间,进深四间,高旷轩敞,气势雄浑,构造精巧,地上铺着莲花纹方砖,墙上绘着绚烂的壁画,四角的金兽香炉吐出缭绕香雾,香气厚重古雅。

    蔺知柔透过氤氲的香雾往殿上的七宝帐中望了一眼,只见一人端坐御座之上,身着赤黄色圆领袍,看不清面容。

    他下首站着两个少年人,其中一个是蔺知柔见过一回的太子,另一个年约十三四岁,容貌昳丽而有些女相,蔺知柔暗暗揣测,应当是那传说中的二皇子了。

    除了这三位以外,殿内还站着许多官员,几位着紫袍,更多的是深浅不一的红袍,所有人都用好奇而斟酌的目光打量着他们这些“祥瑞”。

    只不过含元殿太大,两拨人隔着相当长的一段距离,举童们又低垂着眉眼,看不太清脸,贾九郎混在一众服饰相同的童子中,一时间也没人认出他来。

    举童们按着礼官的提示行再拜蹈舞之礼,礼讫,中官宣读皇帝的诏书,说明特开神童科的缘故,表达了一番朝廷招贤纳士的决心。

    举童们再次行礼蹈舞,皇帝亲自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由礼部侍郎宣布殿试开始。

    殿试采用的是“口问”形式,比起严的州府试和省试,要随意得多,考试内容和难度全凭皇帝一人做主。

    省试中取得第一名的冯盎率先上前答题,其他举童则垂手立在原地。

    皇帝看了眼冯盎,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慈爱:“五经中通了几经?”

    冯盎有些骄傲地答道:“回禀陛下,五经小子皆已粗通。”

    “哦?”皇帝含笑道,“那我来考考你。诗经黄鸟‘维此奄息’后一句为何?又作何解?”

    蔺知柔的心往下一沉,这种题目拿来考校一般孩童也就罢了,他们这些过五关斩六将的“神童”,又怎么会被这种基础题考倒?

    放水也放得太明显了,这位陛下护短真是名不虚传。

    果然,冯盎一个磕绊也没打,驾轻就熟地把整段的注疏背了出来。

    天子接着又问了一道差不多难度的经义,连策问和诗赋都没考,就对身旁一个穿紫袍的老者称赞道:“此子奇异,真乃今之甘罗、项橐也。”

    黄帝要给宠妃的娘家侄子抬轿,群臣中自然有不少人捧场,一时间奉承恭维之声不断。

    蔺知柔悄悄往贾九郎那儿瞥了一眼,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成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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