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异”,通俗点来讲,即异变、异生的意思。
之所以称为“异”,那自然是因为出现在身边的现象明显不合常理,或者说,其变异的程度已经容不得忽视、甚至有超出可控范围的危险,因而才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平常的祭祀仪礼过程尽管称不上繁琐,但仍然是要持续整整三天方可结束。
当然,在这个仪式之下,拜访了闻大师才是这次被派遣上山的根本目的。
于是,当皇帝满怀期待地迎接回他的儿女时,对方带回来的消息却并非如他所想的那样令人满意。
“除了这个,就没有别的解决办法了?”他瞪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这个最器重的儿子。
然而却见对方低下头,慢慢地说了个“是”字。
前段时间不知是何缘故,皇宫里竟莫名其妙地冒出了许多小事故,乍看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一旦把这些零碎拼凑在一起,倒不能不值得怀疑了。
宁隋不信鬼神,那些在别人眼中诡异无端的事件,在他看来,却着实算不上多精致缜密的把戏。
不过那个故弄玄虚的人似乎也并不在意把戏被揭穿,只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制造恐慌,以此达到自己的最终目的。
——那么他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呢?
实际上,宁隋不清楚,也不太想耗费多余的功夫去搞清楚。在事情还没有牵扯到他和宁裴之前,他更乐意作壁上观,做个清闲自在的局外人。
不过倘若有心的话,将目前的线索串联起来就会发现,其实它们大致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那只被养在四公主领地里的鲛人。
当初被西齐作为礼物呈现给沧皇,却又被对方当场转赠给自己心爱的女儿……
这隐藏在黑暗里的一切,究竟是觊觎,还是另有目的?
*******
早在当初宁珞离开皇宫的第二天上午,东园内关于荷塘的整修已全面竣工,时间较预想中的要早得多。
基于此,宁珞付给了工人们比初始谈好的价格更高的酬资,以示感谢。
头顶的苍穹倒映在波纹淡生的水面上,宛若一缎精致细腻的丝绸,纵然有些微小褶皱,但却丝毫不影响它柔滑明亮,盈盈动人。
“真的是……”
风经枝娅,四下安谧。
这会儿鲛人已经稍微能够控制住情绪,不再到处畅游乱窜,他停靠在池岸近畔,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对方。
“……专门给我的?”
晕沉,黏重。
这一刻,他的眼里几乎蕴着化不开的浓稠,有如爆发前的火山般悄寂却令人警惕。
原先的荷塘在经过大改造以后,格局看起来要开阔不少,尽管失去了大部分植株的嵌缀,视野里的确显得空旷寂寥,但为了让鲛人活动得更加自由,付出点代价也是理所应当的。
“如何,还算差强人意?”
听到对方的询问,岩铮不禁脖颈微僵,同时面上流露出不自然的神色:“咳,这个嘛……唔……”
见他不似抱怨的神情,宁珞本想回应说锢在狭小空间里对他恢复不利,不过话尚未脱口,她又像是记起来什么似的,蓦地换了一句问语:
“如今已经恢复多少了?”
先前在隐圭寺中见到对方,由于太过意外,一时反倒忘了查看对方的身体状况。现下再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既然对方能蓄着那样的精力沿河找过来,那就表明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碍了吧。
沉吟片刻,宁珞蓦地抬起头来望向对方:“出去看过吗?”
什么?
毫无预兆地撞上对方的视线,岩铮不由地怔了一怔。
出去……她说,出、去?
“就……就那晚啊……”
他讷讷地注视着她,配着慢半拍的反应,整个人倒有点像面对猎人而手足无措的小动物。
他指的是一个人偷偷跑来隐圭寺的那晚?
闻言,宁珞微挑眉尾,面上不自觉浮现出一抹狐疑之色:“只有那晚?”
不会吧……印象之中,鲛人一族的好奇心不是挺旺盛的吗?难道这只被人类捕获到的人鱼恰巧是个异类??
不得不说,当初无意之中发现隐匿在池水中的出口时,岩铮的的确确是被吓到了,那种宛若被天外之物砸中的感觉,他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仓皇,迷茫,惊慌,烦躁……
几种心情毫无头绪地交织在一起,到最后甚至让他隐隐感到有些害怕。
这……这是不可能的吧?以前做梦都想要实现的愿望,现在竟然能够不费吹灰之力便触手可及……了?
哪怕一点点的勇敢都足以支撑他迈出第一步,逃离这个束缚住自己天性的牢笼,重获自由……
但是,他居然有点怕——
他怕自己只是因为太渴望自由,而出现在眼前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幻象;他怕万一从这里逃出去以后,所面临的却只是被又一副新的枷锁给囚困住的命运;他甚至更怕,这一切全是对方刻意设计的迷局……
假使、假使他没有通过这次考验的话,她会不会……会不会……
“所以是……故意的吗?”岩铮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姣好的面容,仿佛连眨一下眼都会成为天大的罪过。
撤掉伪装,他的声音好似牵不住风筝的线一般脆弱无依,几乎随时就要同尘埃消逝散去。
在对方未给出答复的时间里,一秒便是一锤直抵胸口的暴击,那连续不断传来的闷痛带出无法控制的颤抖,几乎让人觉得自己被拖进了注定黑暗的深渊里,永生永世不得安息。
“我说,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宁珞无言地看着对方这副患得患失的神态,一时之间竟然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莫不是她真的在无意识之中暴露出了自己人格阴暗的那一面,否则怎么会让原本桀骜骄纵的对方露出这等担惊受怕的表情?
见状,宁珞刚想开口安抚他几句,然而还没来得及出声,下一刻那随意调转开的目光,便将不远处的一个清瘦身影清晰映照在了视网膜上。
对方就那样孤独地被笼罩在大树的阴影里,用无欲无求的眼神专注地凝视着自己。
仿佛只是为了等她亲自发现他的踪迹一样。
“宁渊?”
自头顶投落下来的阳光为他整个人镀上一层亮而圆润的晕圈,对方就像是从相框之中脱离出来的风流侠客,随着迈出的每一步,陈旧灰暗的色调也逐渐于他身上剥离褪去。
当少年的容颜由模糊至清晰地纳入她的视野后,宁珞却恍惚生出一种许久未曾谋面的感觉。
可是……明明才几天不见而已。
“哗啦——哗啦哗啦——”
背后冷不防响起巨大的拍打水浪的声音,宁珞皱着眉转过头去,发现鲛人正用一种怒气冲冲的表情瞪向自己。
“他是谁?”
点点滴滴的妒忌从字句中渗透出来,完全不加掩饰地侵蚀着人的心灵。
与此同时,宁渊飞快地捉住身旁人的衣角,目光仿若凝聚成形的冰刃毫不退避地碰撞过去。
火花四溅,硝烟战起。
“……”
这突如其来的安静是怎么回事?
压抑因子仿佛于瞬间传播扩散,不仅仅是身边的少年深受感染,甚至连日常显得生动而鲜活的鲛人,在这股强制力下,居然也透露出消沉抑郁的倾向。
现场的气氛竟一时诡秘至极致。
二人之间无缘由的对峙不禁令宁珞心生怪异,她下意识地将宁渊拉到身后,遮挡住岩铮饶富侵略性的视线。
“他叫宁渊。”
“姓宁?”见对方这副俨然护犊者的姿态,岩铮心里很不是滋味,“你弟弟?”
弟……弟?
宁珞不免敛紧眉宇。
虽说自己的确是将对方当做晚辈来看待,但……
她侧眸瞥了一眼身畔缄默的少年:“嗯。”
“是吗?”
然而听到对方的答复,岩铮的心情却半点都晴朗不起来。
即便是有血缘关系的姐弟,那他也……
“宁珞,我——”
“公主!”
要说的话顿时被堵在嘴边。
被迫终止的岩铮火冒三丈地回过头,黑脸注视着一个侍女行色匆忙地朝这边奔来。
“公主,皇上派人来了!”
……
谏言殿。
“关于了闻大师的建议,珞儿觉得如何?”
当今天下最强势的霸主立于台阶之上,素来威严的神容却在面对自己女儿时,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温和与亲切。
不过……
宁珞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对方身旁的书桌。
本该被收拾得规整洁净的桌面,此刻却因被人随意摊开放置的奏折,而显得参差错杂、混乱糟糕。
看来,情况有点不妙啊……
她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垂眸答道:“甚好。”
好?
皇帝的眼皮忍不住跳了一下。
按照了闻的话,凡事有因必有果——既然宫中会出现这般诡谲的现象,那么必定是由某种不祥之物招致了如今的祸患——承天之佑,自他登基以来,朝堂、后宫皆无异乱,民熙物阜,和乐升平……
所以,唯一的变数只可能在——
他眸光微闪,压着嗓音道:“依朕看,不妥。”
善良是在没有后顾之忧的情况下才会存在的东西,普通人尚且如此,更何况置身于权力漩涡的皇室?
谋大事者,素来忌讳妇人之仁,尤其对于他们这种身居高位者而言,及时将威胁斩于刃下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否则……
念及此,皇帝慢慢沉下遐思,与此同时嘴里吐出毋庸置疑的王令:
“不祥之物,当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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