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从偌大一片湖水里突兀冒出来的半截躯干,宁珞无奈地蹲下身子,同对方视线平齐。
“我很快就回去了。”
“什么时候?”
“……”这般不信任自己的语气是闹哪样?
尽管对于鲛人颇像妻子质问丈夫归家日期的态度感到有些怪异,但宁珞并未仔细追究。
尔后,在她半是威逼半是利诱的手段下,对方终于答应沉下那颗金光灿灿的脑袋,原路返回了。
耐心地目睹对方的身影消失,直至湖面重新归于平静后,宁珞才悄悄地离开小树林,回房睡起觉来。
隐圭寺作为一座被官方承认且信仰虔诚的大寺,其相关方面的管理自然是极其严格的,不过这种严格仅仅针对于寺庙里的剃度者,而非上山拜访的香客及其他住宿客人。
假使真的诚心向佛,那么即可在清晨之际,跟随其他沙弥一起到大殿去打坐清休、诵念经书。
不过可惜的是,寺庙里似乎怠惰之人居多,譬如揣着皇室四公主身份的宁珞,基于弥补昨夜损失掉的睡眠的目的,一直在床上躺到别人早修结束后才懒懒起身。
反正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没自己什么事。
怀着这样的想法吃完早餐,宁珞慢条斯理地步出食堂,谁知刚刚迈过门槛,抬起头来却恰巧同迎面走来的宁隋视线相撞。
“如何,还适应这里的环境吗?”对方停在她面前,言谈举止温和得令人舒适。
其实在皇宫内,特别是跟公主这个身份所牵涉到的所谓兄弟姐妹之间,宁珞与宁隋的关系还算融洽。
即便最初双方都不具备来往的意愿,但毕竟有了宁裴小皇子这个中间人物的拉扯,因此陌生的两人也开始逐渐认识、交往,从而发展至日益有联系的地步。
“祭拜方面的相关物品皆已备齐,一刻钟以后,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
本着低调出行的原则,此番被派遣上山的人并不算多,除开随行人员以外,作为皇室代表的仅有宁隋、宁珞两人。
饶是如此,从中却也不难估量出皇帝对于此次事件的重视程度。
若要评比出隐圭寺中环境最清幽之处,那么这个头衔则非属后山无疑了。
僧人们因地制宜在这里拓出一片平坦开阔的空地,且依据坐北朝南的方位筑成一座寺中小庙,并命名曰“通悟斋”。
也正由于此处素来是修身养性的佳境,再加上皇家不想引人耳目的缘故,因此理所应当地,通悟斋被选为了这次举行祭祀礼仪的地点。
虽说是祭祀,但平常的仪式相较于年度的大典实则要简易许多,整个流程大致分为五项:听禅——行礼——上香——抽签——解签。
基于保密问题,最终能够被允许入室的也仅有四人,包括宁氏兄妹、主持仪式的了闻,以及协助了闻诵念佛经的一名小僧。
这会儿该到的人都已露面,于是在吩咐好相关事宜以后,宁隋、宁珞便随了闻相继步入了通悟斋内,正式开始了活动祭拜。
作为国家的继承者,拥有太子身份的宁隋自然是皇帝的最佳代表者,只见他屈膝跪在蒲团上,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垂眉俯首的姿势,竟还真有几分向佛者的虔诚模样。
按照惯例,除了最初的参拜仪式以外,剩下的上香及抽签步骤便只能由在场身份最尊贵的人独立完成。
因此,在聆听完禅语、再向面前的佛像三度叩首之后,宁珞便从蒲团上站立起来,转而退到了一边的梁柱旁,安静地注视着宁隋进行接下来的事情。
当撞钟敲响三声告示着巳时已过,上午的祭祀活动也快接近尾声了,而这时候宁隋正依照着叮嘱摇晃手里的签筒。
“啪嗒——”
一支细长的竹签撞击到地面后,发出清脆而利落的声响。
宁隋捡起竹签,翻过刻字的那一面,却见其上简明扼要地刻着一个大字:“一”。
笔画清简,毋庸置疑。
不过滞顿须臾,宁隋便将这支被抽中的签递交到了闻手中,随即垂臂立于一旁,静待对方解读上面的文字。
“佛教中‘一’者,囊括世间一切,即指万物归一。一中观一切,又于一切中知一,二者有所差,却终归能体用相融而无碍,则其所谓‘境观不二’之理。”
了闻的声音平缓而悠长地绕在每个人的耳畔,带着令人信服的语调,最后稳稳地落于凡人肉眼不可见的尘埃之上。
他的目光坚定而友善,就那样不躲不闪地直视着你……
仿若慈悲,仿若寂定。
“……虽其本义如此,不过要结合殿下之言加以分析的话,那么这所谓‘一’,实际却是在暗指‘异’。”
闻言,宁隋接过对方递回的竹签,指尖仔细摩挲着上面的刻痕。
“异?”他情不自禁地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似是有些难以理解,又似是单纯在回味咀嚼。
见状,对面的了闻点头回应:“没错,是‘异’。”
即便不深究其意,宁隋也隐隐能够感知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还请大师但说无妨。”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就在宁珞的见证下,被世人尊称为大师的了闻便巧妙地运用自己的智慧,轻轻松松地胡诌了一大段瞎话。
“……”
瞥了一眼表情凝重、低头沉思的太子殿下,宁珞看着对面正朝自己眨眼的了闻,忽然有些按捺不住地撇过脸去。
倘若不是自己率先知晓的话,或许真会被对方那副庄严肃穆的神情给糊弄过去吧?
不愧是全国家喻户晓的大师,竟然连骗人的功底都如此深厚……手法娴熟得着实令人发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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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世闻名的了闻大师这次可谓获益匪浅:
除了在皇室手中狠狠坑了一笔丰厚的香火钱以外,还颇不费劲地抓住时机巩固了自己的地位与名誉。
“这次多亏大师相助,否则凭我一人之力,实在艰难。”宁珞落定棋子后,抬眸望向对面的了闻,“三日之后,约定好的数目必定分文不差送抵隐圭,您就放心吧。”
话音刚落,只见了闻笑得连胡子都颤动了:“跟四公主打交道,我自然是放心的……不过四公主难道不想知道,老衲为何要接受这笔交易?”
隐圭寺作为规模宏大的一座寺庙,除了寺庙中众僧的活动开销以外,花费在相关方面的资金必定是不会少的。
虽然隐圭名扬四海、声势浩大,每天上山来敬香拜佛的游客也络绎不绝,但单靠客人们捐赠的那点香火钱,却是远远不够维持偌大一个寺庙的日常运转的。
因此,在当初宁珞找上自己的时候,他没多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只是这样做,尽管的确否认不了有钱的因素,但事实上,他也并非只是为了钱而已。
听到对方的话,宁珞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难不成这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身处红尘之中,老衲虽为一介出家之人,却依旧不能免俗……四公主出手能够这般阔绰,着实令老衲不胜感激。”
对方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温而淡,不带半分羞愧,也不带半分卑微。
没有遮遮掩掩的难堪,他反而大大方方地向外人敞露自己的缺欠,一副气定神闲、任君评判的模样。
“有报偿,老衲自然是高兴的;可如果没有,却也无关紧要。毕竟——”
“咱们都是一家人。”
待说出这句话后,了闻唇边的笑意愈发浓烈了。
原来,小时从皇宫内带走四公主的得道高僧竟然是他的师弟,了因!
“……”
面对突如其来的真相,宁珞表示这个玩笑真的开大了。
不过与此同时,她却也不得不承认:
自己的这张牌的确抽得不算太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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