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葬雪阁虽大,却是冷清极了,一路进来不见半条人影。长廊小径曲折回合,直叫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正值薄暮时分,雪势渐收。湖边的竹枝承受不起积雪的重量,弯成小桥垂在结冰的湖面。
千山俱静,鸟兽无踪。
所有异响都被傍晚的落雪吞噬,连带着走廊上的一串足音。
小雪将纸鸢给了丫鬟阿月,领着他们来到湖中小筑。“我要去大姐那儿一趟,顺道吩咐厨娘准备今日的晚宴。阿月,你在这里招呼好几位大哥哥,千万不可怠慢。”
“是,小姐。”
小雪说了句去去就回,便把他们留在这大不大不小的小筑内。
小筑位于湖心,由两条水上长廊相连,四面开着窗户。适逢下雪天气,全都关上了。
丫鬟阿月听从小雪的吩咐,烧了热茶挨着奉上。到了方谪仙面前时,方谪仙问她,“这山里只有你们一户人家吗?”
阿月道:“嗯,这地方是大小姐买下来的,平日就只有几位小姐住在这里。”
“几位小姐?”
“除了小姐和大小姐,还有二小姐、三小姐和四小姐。”
阿月话音初落,一个女声传来。
“什么时候湖心小筑这般热闹了?”
只见两名女子掀了帘子进来,一个面若秋月,眉似春柳,穿了身葱黄袄裙,方才说话的正是这人。另一个生得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肤色白皙,薄唇淡眉。两人都裹着羽缎大氅,揣着暖手用的小暖炉。
阿月看见来人,赶紧作礼喊道:“二小姐,四小姐。”
二小姐随意扫了一眼,问道:“他们是?”
阿月如实道:“这几位公子是小姐的客人,小姐说,今晚要在此处设宴款待。”
“小雪的客人……”二小姐这才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裴快雪的身上,说道:“这位公子看着面熟,不知如何称呼?”
“在下裴快雪。”
二小姐莞尔道:“真是巧,我们的名字里也带了个雪字。”
温华胥趁机问道:“敢问两位姑娘的芳名?”
“芳名?”二小姐闻言,噗嗤一笑,回道:“哪里有这么多讲究,我们都是依年纪排行来的。最大的大姐叫大雪,最小的小妹叫小雪,我与四妹便是一个二雪,一个四雪。”
二雪?四雪?难不成三小姐便叫做三雪?方谪仙忍着笑。侧目一看,旁边的霍罂没憋住,茶水刚送到嘴边就给吐了出来。
二小姐见状,以为是茶水烫嘴,向阿月斥道:“怎么烧的茶,还不快去给客人换一杯。”
霍罂连忙替阿月解释道:“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几人又随便聊了一些,那位四小姐像是害羞,从始至终都没见开口说一句话,只是偶尔点头应和二小姐。
待到天露暝色,二小姐和四小姐都已入座,不断有下人端来佳肴。这时,小雪才匆匆地赶来,身边跟着一名十分明艳的女子。
二小姐道:“三妹是去做什么了,这头上还落着雪花。大姐呢?”
“大姐说她忙着呢,没时间来凑热闹,让我们几个好些玩。”她解了大红色的斗篷递给随身丫鬟,在二雪旁边的位置坐下。“葬雪阁难得有这么多人,还都是年轻公子,大姐不来实在是可惜了。”
小雪介绍道:“这些大哥哥都是我请进来做客的,这几位是我的姐姐,想必大家都互相认识过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就像是个小大人,感觉上却一点儿也不违和。
方谪仙坐在这些女子中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一种参加联谊会的错觉。他刚一回神,面前忽然多了只錾花的银酒杯。一时间想起那个叫做沽酒三杯的红衣少年,方谪仙初是吓了一跳,抬头看才知道是三小姐。
三小姐生得明媚动人,烈焰般的红唇,眸中更是风情万种。她笑盈盈道:“听说公子姓方?”
方谪仙点了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三小姐提了酒壶给他满上一杯,依旧抿嘴笑着道:“这是用春雪酿了三十年的酒,酒味清冽,十分醉人。除了我们葬雪阁,别的地方都喝不着。方公子敢尝一尝么?”
方谪仙虽觉此地怪异,但面对这般好意也不便推拒。正要接过酒杯,不料旋即又落到了另一只手里。
“哥哥不胜酒力,这酒便由仙儿替哥哥喝了,三小姐请便。”萧砚悬说着一饮而尽。
三小姐这才转了兴趣看向萧砚悬,拍手道:“这位公子真是好酒量。”一边说着,又满了数杯。
于是,从开始到最后,方谪仙都是滴酒未沾。酒对他来说并不是非喝不可,但他总觉得这几名女子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夜空又飘起了细雪,一直喝到深夜,霍罂早已被灌得烂醉如泥。除了方谪仙、萧砚悬和难不死外,连温华胥和裴快雪的脸上都染着微醺。
让方谪仙出乎意料的是,萧砚悬的酒量竟这般好,喝了这么多酒一点儿也没醉。换作是他,早就分不清东西方向了。
酒饭后出了湖心小筑,阿月带他们去往供客人休憩的厢房。那厢房早早打扫干净了,地上铺着毯子,桌子凳子一应俱全。
方谪仙住的那间叫做映雪轩,旁边的是囊萤居。萧砚悬就在他隔壁,两处房间一墙相隔。
阿月道:“这儿以前是小姐念书时候住的,简陋了些,也不知道两位公子住不住的习惯。没其他的事,阿月便先退下了。”
“嗯,你去忙吧。”
方谪仙看着阿月的身影消失在圆拱门外,这才拉了门关上。门还剩下一道缝隙时,突地被萧砚悬伸手拦下来。
萧砚悬在门外道:“哥哥是打算休息了吗?”
“仙儿有事?”
“嗯。”
方谪仙以为他是真的有事,便开门让他进来。谁知萧砚悬进来后立马灭了蜡烛,屋内登时陷入一片漆黑。二人四目相对,借着窗外的雪光勉强辨清轮廓。
***
裴快雪刚关了门,才转身走上两步不到,又传来了敲门声。
只听二小姐在门外道:“裴公子,你睡了吗?”
“没有。”
毕竟对方是主,自己不过借宿的客人。裴快雪只好又去开了房门,见二小姐正笑吟吟地站在门口,面带红晕,端着盘子,里边盛了一壶酒和两只小酒杯。
裴快雪道:“二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不能来找裴公子了吗?”二小姐说着直接擦过他的肩进到屋内,“刚才还没喝尽兴,想同裴公子再喝几杯。”
裴快雪见她已经在桌前坐下,也不便说什么,只是故意没有掩门。
二小姐满了两杯酒,一杯移至裴快雪的面前,一杯送到自己嘴边。
裴快雪看了眼杯中酒,并没有动。
二小姐笑了笑,问道:“为什么裴公子叫做快雪,而不是慢雪呢?”
“……”没想到对方会问出这种问题,裴快雪勉强笑道:“二小姐你喝醉了。”
“我没醉……”二小姐扶着桌沿慢慢站起来,帮他端起酒杯,“裴公子怎么不喝酒?这可是葬雪阁在酒窖里存了三百年的酿春寒,连大姐都舍不得喝。”
裴快雪接了酒杯又放下,不想对方竟就势倚在了自己的身上,红着脸朝他的胸口蹭去,“裴公子你身上的味道可真好闻。”
“二小姐你是真的醉了。”裴快雪别过头,轻轻将她推开。
二小姐仰着脸,妩媚一笑,拉住他推开自己的手,“我才没醉,裴公子,你是不敢喝么?”
“他岂止不敢喝,他是根本不会喝。”外面传来一个声音,霍罂清了清嗓子,推门而入。
他看了眼屋内拉扯的二人,假装不好意思地把头扭向一边,轻咳道:“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没有。”裴快雪立即否认,同时与二小姐拉开距离,问他,“你怎么来了?”
“我……”霍罂支吾了一下,回道:“温……温师兄说,温师兄说他有事找你,让我来叫你。”
“这样,”裴快雪思忖片刻,转而看向二小姐,“二小姐你看……”
二小姐明白了他的意思,秋水般的眼眸扫过霍罂,笑道:“既然裴公子有事,那我也只好找三妹去。这酒便留在这儿,裴公子可千万别忘记喝了。”
她说着出了门,走时还不忘回首送去秋波。
待二小姐走后,裴快雪问霍罂,“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就刚好路过,我看你们聊得好像挺开心的,所以没吱声。”霍罂不太高兴地坐下来,端起酒杯看了看,“这酒也没见得有多好,还说什么窖藏三百年。”
他说着仰头饮尽,把酒杯扔到一边儿,啧啧道:“真难喝。”
“等一下。”裴快雪根本来不及阻止,但看他已经把那杯酒喝了个精光,叹了口气。
霍罂道:“怎么了?被我喝了舍不得?”
“不是……”裴快雪知道他是喝醉了,不想多作解释,改了话问道:“温师兄找我什么事?”
“你还真信?我骗你的,温师兄没有找你。”
霍罂没曾想这酒的后劲儿这么大,仅仅喝了一杯,全身便开始发热。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