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初入沙海陷幻阵，欢喜冤家生情意（六）[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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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动，叶落。

    整片竹林恍如汪洋大海，而这栋竹屋则处在竹海中微渺的一隅。院落里仅有一张石桌，半缸白莲。

    没有棋盘，只有棋子。

    温华胥心中虽甚疑惑，还是落了一枚白棋在石桌上。他英眉微皱，时而抬头去注意竹凌霄的脸色。可是对方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就好像这世间上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够打动他。

    不到片刻之后，双方已落子数枚。石桌上黑白错落，倒也分得清明。

    难不死站在温华胥的身后，他不会下棋，更看不懂他们下的棋。他只觉得很奇怪，明明连棋盘都没有，面前的二人却能下这么久。

    又过了半晌，耳畔只闻落子的清响，以及竹梢晃动的声音。难不死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睛几近合拢之际，突听温华胥道：“我输了。”

    竹凌霄的指间仍夹着一枚黑棋，一个字也没有说，像是在暗自沉思。

    温华胥道：“这局棋的棋盘其实是在心里，所以从一开始我就输了。”

    “同你相比，我的心不静，我有太多的杂念和牵挂。”温华胥起身道：“无论结果如何，温某只有一个请求，希望竹先生能够放他离开这里。”

    温华胥口中的他，便是身后的少年难不死。

    “我的命是我的，他的命是他的。而这盘棋却是我输了，与他无关。”

    竹凌霄将那枚黑棋放进棋盅内，缓缓站起来，长袖拂过桌面，石桌上的棋子眨眼化为不见。

    “不，输的人是我。”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向竹屋空地，头上竹叶翻飞，在地面铺了薄薄一层。“平静无波的水面往往暗潮汹涌，盛世繁华的喧嚣往往更显苍凉。”

    竹凌霄停下脚步，一直负在身后的左手终于腾了出来，弯腰拾起一根青色的竹枝。那根竹枝看易折断，在他的手上却像是一柄利剑。

    “人事三杯酒，流年一局棋。”

    温华胥接下他的话：“青山不厌三杯酒，长日惟消一局棋。”

    竹凌霄道：“很多年前，我还是个潇洒恣意的浪客，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隐士。后来，有人改变了我的梦想，于是我同魔鬼做了交易。”

    “魔鬼收去了我的喜怒哀乐，使我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我的一生都被囚禁在这片漫无边际的竹海，有不少人来过，但他们都死了。”

    温华胥试问道：“你为何要和我们说这些？”

    “这些话我不止给你说过，还给每个死在这里的人都说过。”

    竹凌霄的脸上果真不带一点儿感情，杀气渐渐升腾。

    温华胥将难不死护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有一个故事，不知竹先生在动手之前有无兴趣一听？”

    竹凌霄道：“你说。”

    温华胥清了清嗓子，道：“我拜入修雅门的第六年，为筹办雅集事宜，曾跟随师父一起下山。当时途经栖隐陂，山下有座村落因遭受鬼道侵扰，村中百姓几乎丧命。久而久之，那里便成了一处荒村。那一带本该属于人道地界，因为当年鬼王皇剡率领万鬼入云都夺丹，由此败落为极阴之地。”

    “这个故事是我听一缕游魂讲的。”温华胥继续道：“那缕游魂对我说，他的生前是名笑游师。我那时不明白笑游师是什么意思，我的师父跟我说，笑游师说白了就是游子。他们没有家，便以四海为家，以地为床，天为被。而笑游师，则游走六道之内，逢人就讲自己碰到的各种趣事。听的人乐了，多少给点赏钱。”

    “尽管他已经成了一缕游魂，但我仍能感受到他说话时的快乐与满足。同别人分享快乐，这本身就是一件快乐的事。直到许多年前的某一天，笑游师来到了这座荒村。”

    说到此处，温华胥顿了顿，“笑游师说，那个时候那里还不是荒村，那时的栖隐陂还是很多六道浪士向往的隐居之地。可不久后，万鬼窟便打破了那处村落的宁静。在那场横飞而来的灾祸中，笑游师本已命悬一线，却被结识的好友救下性命。”

    竹凌霄终于插了句话，“他是个快乐的人，快乐的人也应该是幸运的人。”

    温华胥道：“笑游师还说，只要听过他讲笑话的人，都准会发笑。但总有这么一个人，偏偏天生就长了张苦脸，怎么也笑不起来。那个人就是他的好友。他的好友是名用剑的浪客，也是最孤独的浪客，更是他最好的朋友。”

    “笑游师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便让他的好友离开那里。他的好友的确离开了，离开的时候，好友说一定会找到救他的方法，让笑游师在那里等着他。笑游师心里很清楚，他只是个普通人，普通人的性命总是最脆弱的。他生前的唯一心愿，便是能够讲一件让好友开怀大笑的趣事。”

    “后来，笑游师的好友回来了，却并没有找到他，也救不了他。因为，笑游师已经成了一缕游魂。”温华胥道：“在笑游师最后一缕游魂散尽之时，他跟我说了这么段话。”

    竹凌霄道：“什么话？”

    “他说他此生最遗憾的事，就是没变成吊死鬼。吊死的鬼还能把舌头伸出来，这样无论他到了那里，都有说不完的话。”

    说到最后，温华胥轻轻叹了口气，“可惜他并不知道，他的好友永远都笑不出来了。”

    竹凌霄淡淡道：“你给我讲这个故事，无非是想让我放了你们。”

    言罢，竹凌霄将袖一挥。落叶登时随风乱舞，风起叶落间，他手中的竹枝直指温华胥的喉咙。

    满天飘落的竹叶突然凝在半空，像是下了一场纷扬的大雪。

    温华胥本已闭上双眼，许久不曾听到动静，又缓缓把眼睛睁开。但见竹枝正对着他的喉咙，距离不足半寸。面前的竹凌霄神色不变，包括自己和难不死在内，每个人都仿佛被点穴定住一般。

    四周景物骤变，竹海刹那融入茫茫黑暗。

    待温华胥定睛再看时，自己已身在一处冰冷的雪洞。雪洞内除了他和难不死，还有方氏兄弟。

    只见萧砚悬抱着昏睡的方谪仙，衣角染着鲜红的血迹。看他们的模样，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

    温华胥连忙蹲下去问道：“方公子这是怎么了？你们发生了什么？”

    萧砚悬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只觉得对方太过聒噪，说道：“让哥哥好好休息一会儿，不要将他吵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