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初入沙海陷幻阵，欢喜冤家生情意（五）[修]

    ***

    连萧砚悬自己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被巨蟒含在嘴里。并非因为他杀不死那头巨蟒，而是他选择扮演一名合格的失忆者。所以，当巨蟒张嘴的那一瞬，萧砚悬没有做出任何抵抗。

    而此时的巨蟒却仿佛含了个烫嘴山芋，在幽林间失控地四处狂奔。待在巨蟒嘴中的滋味并不好受，浑身都是黏糊糊的。

    透过一道缝隙，萧砚悬眼见外面的景物已然变样，手心聚拢一团红光，如雷电般滋滋作响。

    红色的裂痕自内往外不断蔓延，巨蟒全身一软，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

    这是河流下游，河水汇入一片幽蓝湖泊，岸边绿草青青。萧砚悬环顾四周，青山绿水，湖面平静无波。他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方谪仙跟来，只好原路折返。

    忽地自林中飞出一只海雕，萧砚悬见是翎歌，扬手将它唤来。既然雕在这里，那么人一定不远。

    方谪仙的确就在不远的丛林内，他一面急速躲闪，一面寻找那巨蟒的踪迹。不料黑白双锏紧追不舍，三番两次迫向要害。

    这个玉生烟，摆明了是想要他的命。

    方谪仙觉得自己简直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会有与极道魔尊灵魂互换这一天。两人在林中穿梭，离幽林边缘越来越近。耳边有风吹过，远远地流水溅溅。

    风和水……

    方谪仙神思游离，忽听灌木丛外有人叫了声哥哥，赶忙撑伞掠去。却在同时，玉生烟抢在他的前面，转瞬已至林外。

    翎歌在头顶低低盘旋，萧砚悬隔着一丛深绿灌木，一眼便瞧见了撑着伞的方谪仙。身后危险悄然逼近，他的耳尖微动，时刻准备反击。却不曾想在玉生烟双锏落下之时，一道身影抢先护在了他的身前。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方谪仙。

    是梦？亦是幻觉？方谪仙感觉一阵痛感蔓延，很快又变至麻木。视线逐渐模糊，面前那张脸越来越远，直到化作一片茫茫黑暗。

    萧砚悬一把接住陷入昏迷的方谪仙，凛冽目光射向粉面朱唇的玉生烟。

    被他这么一看，玉生烟顿觉后背一阵生凉，仍旧轻声笑道：“玉某实在没有想到，原来魔尊大人是如此不堪一击。”

    他扫了眼地上巨蟒的尸体，打量着怀抱方谪仙的萧砚悬。那双眼睛笑起来一定很好看，此刻却如同结冰了一般，露出森森寒意。

    玉生烟道：“小子，你看着我做什么？你看着我也没用，不如你告诉我，真正的极道魔尊现在在哪里？如果我听得高兴了，没准儿还会放你一条生路。”

    “你想知道？”萧砚悬道：“我可以告诉你。”

    玉生烟很满意地点点头，“是个识趣的家伙。”

    萧砚悬道：“你走近一些，我才好跟你说。”

    玉生烟看了看双目紧闭的方谪仙，为免对方有诈，依然站在原地不动，反倒是说道：“你要明白一点，现在不是你和我讨价还价的时候。到底该怎么说，又该说些什么，我想你应该会很清楚。”

    看出玉生烟的小心翼翼，萧砚悬将怀中的方谪仙轻轻放在草地上。居然有人要同他讲条件？这个人大概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玉生烟看着走过来的萧砚悬，收了手中的黑白双锏。他正兀自笑着，倏然之间，笑容凝在了他的脸上。他的胸口插了一把剑，血登时喷涌而出，溅了他整张脸。而剑的另一端，就在萧砚悬的手中。

    玉生烟压根儿没有看见萧砚悬手里的剑，更不知道对方是何时出的手。这一剑实在是太快，快到他无法置信。

    萧砚悬道：“现在你应该知道了？真正的极道魔尊到底在哪里。”

    他说着，刷地把剑从玉生烟的胸口抽出来。

    “是……是……你……哈哈哈……”

    玉生烟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透出一丝得意，又带着几分不甘。他的身体转瞬间化作一缕青烟，散为虚无。

    萧砚悬收起剑，转身走到方谪仙的身前，难得地皱了皱眉。

    “真蠢。”

    像是生气，又像是责怪。

    ***

    殿内的火堆安静地燃烧着，裴快雪和霍罂相互对视一眼，心中提起警惕。

    女童从墙头跳下来，咯咯笑道：“两位小哥哥把衣服穿好了吗？”

    听闻此言，霍罂脸色顿变。生花妙笔已滑到手中，亟待出招，又被裴快雪先一步止住。见对方冲自己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霍罂不悦地哼了一声。

    裴快雪稳住霍罂情绪后，转而对女童道：“小妹妹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嘻嘻嘻，”女童调皮一笑，那条疤随着脸部弯曲抽搐，瘆人得紧，“这里是我的地方。”

    她的地方。

    简短的一句话却包含着很多意思，她说这是她的地方，可她的地方又是什么地方呢？单单这么看上去，只是个纯洁无瑕的小女童，但无端渗出的寒意反而更加令人心头一慌。

    裴快雪又道：“那小妹妹叫什么名字？”

    女童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下，手里凭空多出来一支长长的毛笔。那笔比她还要高几个头，持在手中就好似一柄长\枪。

    女童一蹦一跳地来到殿外，说道：“小哥哥用的是生花妙笔，小妹妹用的则是鬼笔。所以呢，我的名字就叫做鬼笔。”

    鬼笔？莫非她是鬼道的人？

    裴快雪和霍罂迟疑了片刻，霍罂站出来道：“你怎么知道我的这支笔叫做生花妙笔？”

    “是它自己告诉我的。”鬼笔露出煞有其事的表情，“它还说它很害怕，求我饶它一命。小哥哥，你怕不怕？”

    霍罂顿怒：“你……”

    鬼笔接下你字，笑嘻嘻道：“差点忘了，小哥哥有小情郎在，当然不会怕。放心吧，鬼笔不会让你们分开的，既然要死，肯定要死在一起。”

    “什……什么小情郎！别在那里胡说八道！”霍罂持笔道：“谁死谁活还说不定，我看是你怕了吧？”

    “小哥哥害羞的样子真是令人心动，生气的样子也很可爱。”鬼笔舔了舔嘴角的疤痕，笔尖一抖，冒出腾腾黑气。她头上的蝴蝶结在黑暗中仿佛一只展翅欲飞的红蝶，格外显眼。

    裴快雪拦下伺机而动的霍罂，先一步出了大殿，淡淡道：“那便由裴某来领教小妹妹手中的鬼笔。”

    “咦，这位小哥哥是生气了吗？”

    裴快雪听了她的话，丝毫不为所动，甚至不予理睬。他一举卸下长琴，弦间青光流转。

    鬼笔脸上的笑容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诡谲和森然。

    在这座不大不小的庙宇内，紧张的战势一触即发。一把琴，一支笔。两人四目相对，透过那黑色的眼罩，裴快雪仿佛看见了对方眼中的轻蔑与傲慢。

    天地陡然变色，一阵阴风骤地袭来，拉开了他们之间无声的战局。花，在凋谢，叶，在飘零，弦上青光于黑暗中乍隐乍现。

    霍罂正待出手，忽然脚前落下一道光障结界，生生截住他的去路。而这道结界，正是出自裴快雪的手笔。他愤愤地跺了跺脚，心中虽是紧张不安，却怎么也破解不了他的光障。

    尽管他们同身为修雅门弟子，但并不同脉，更不同修。更有甚者，修雅门四堂之间互相克制，正比如琴修和画修。

    战况愈演愈烈，地上被鬼笔一笔写下数尺宽的裂隙，激起沙石飞扬。裴快雪躲开对方一招，纵身跃至大殿屋顶。强硬的笔锋落在梁柱间，碎瓦哗啦哗啦地从上边落下来。

    鬼笔身姿轻盈，力气却不弱，每招每式都直取要害之处。除却那静身清心曲，面对裴快雪每一次急出的快弦，她都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避开。

    两人实力相当，这么打下去不知何时才是尽头。更何况，对方不仅一人。

    思及此节，鬼笔的目光移向结界中的霍罂。

    世间万物，同生同源者最为相克。同样的一把剑，或者同样的一把刀，再或者同样的一支笔，反倒是难以分出胜负。

    因为，他们都十分清楚对方的弱点。

    鬼笔并没有追着裴快雪跃上屋顶，而是瞧准了结界内的霍罂。

    “小哥哥，你们的感情可真好。”越是清楚对方讨厌这样的误会，鬼笔越是说得兴奋。

    霍罂面色不愉道：“住口。”

    裴快雪知道鬼笔无法轻易破解光障，所以并不担心霍罂受到伤害。但是他却忽略了，鬼笔真正的目的。

    发怒，很容易让人失去理智，也很容易让人失去戒备。霍罂身为富家子弟，生来就是这么一个人。娇纵而又任性，傲慢而又无礼，他的出生决定了他的性格使然。

    生花妙笔碰上鬼笔，笔尖相触，刹那一束紫光冲天，光障如裂片一般消失。裴快雪见状，急拂琴弦，琴音过处，掀起碎瓦乱石。

    鬼笔轻轻跃至檐边，反手勾画数笔，竟幻化出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分|身。那分|身得了本体命令，亦执笔攻向抱琴而立的裴快雪。

    这边，霍罂与鬼笔缠斗数招，皆处在下风。若非裴快雪偶尔在后面相助，他早已败在鬼笔手下。霍罂不甘心，尤其对方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强烈的自尊心促使这位霍七公子屡出险招，几次三番从鬼笔的笔锋下擦过。

    裴快雪一边抽神应对鬼笔的分|身，一边留意霍罂与鬼笔的战况。因有所顾忌，所以不敢再贸然相助。

    霍罂的每一道阵法都被鬼笔一一化解，眼见得局势更急，裴快雪抚琴伺机待发。巨大的紫色光阵笼罩在废庙上空，照亮碎石遍地的庙宇。

    却在下一刻，鬼笔手腕急抖，倒写横折。紫色光阵分崩离析，一道道暗色文字如枷锁般将霍罂牢牢困住，不得行动，生花妙笔啪嗒一声落在脚边。

    “咦，小哥哥你的笔掉了。”鬼笔说着弯腰拾起生花妙笔，看了看道：“是支好笔，可惜了，好的东西不能同时存在。”

    眼看鬼笔快要将其折断，裴快雪趁着对方稍作松懈之时，连拂数弦。青色的琴弦如同冰冷的刀刃，瞬间万刃齐发，分|身登时化为灰烬烟灭。

    鬼笔立马抬笔应战，这才发现差点忽略了裴快雪。她对着他咧嘴一笑，脸上的刀疤看起来更加狰狞。

    “小哥哥，这支笔我就替你收下了。”鬼笔把玩着生花妙笔，手指微微一曲，竟是要当着他们的面将那支笔折断。

    霍罂大叫：“住手！”

    那是初入修雅门时，他的师父送给他的生花妙笔。他的师父，便是修雅门画修堂主谢不敏，人称‘丹青手’。师父说，笔是画修者的魂，就像刀客的刀，剑客的剑。

    裴快雪凝住眉头，将手一推，长琴夹音，嗖地一声递去。却在离鬼笔数寸距离之时，所有事物蓦地滞住。风声不响，笔锋不动，琴音忽止。

    鬼笔转了转眼珠，像是看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瞳孔突地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