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涤尽众孽无业火,黄泉海渡赤焰行(六)[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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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枝挟排山倒海之势袭向四人,殿后的温华胥退避不及,仅在一霎间,手臂便被刮出数条血痕。他整个人连着倒退好几步,一脚刹住,两指稳夹一枚黑棋,嘴中快念。
只见白光再起,方才那被破坏殆尽的阵法竟恢复了原貌。狭窄的空间内,白线交织,如一张大网在瞬间崩开。这盘棋同先前见过的落灯花和生死棋不同,正面阴刻纹路,还有四个圆点。棋盘中置有两条黑白阴阳鱼,远看仿似太极八卦的卦图,透着庄严与神秘。当中|共有十二枚棋子,且每一枚都呈漆色。
方谪仙看不懂这所谓的棋阵,但见温华胥额头汗珠滚落,被缚在棋局外的树枝蠕蠕而动,试图冲破桎梏。
温华胥对他们道:“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可是……”方谪仙吐出这两个字,又很快被对方的话堵住。
温华胥催道:“没有可是,方公子,无业火就先拜托你了。你们快走,待我降服了它,立马就来。”
“嗯,我知道了。”
方谪仙嘴上虽如此回答,脚步未移动分毫。他很明白,想要制伏这巨木的旁支根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日,被尸人包围的烟稀镇客栈,末日来临之感压在心头。
柔韧的树枝穿过棋盘中央,两条阴阳鱼转瞬间如烟雾滕然消散,一时博箸齐发。温华胥手一抬,最后一步落下。
“成枭牟,呼五白!”
一声大喝,残枝急退,棋盘随之烟化不见。
而在暗中,萧砚悬缓缓收回掌风。他实在不想对这等小喽啰下狠手,也并非有意助温华胥一臂之力。只是他没想到修雅门弟子对付此种残枝败叶都这般勉强,再这么继续走下去,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找到无业火,离开这赤焰洞窟。
总而言之,萧砚悬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里,拖得越久,只会让蛰伏暗处的敌人更加肆无忌惮。魔岭不归山不可一日无主,万千魔众还在等着他回去。
温华胥大松一口气,抬袖擦掉流至下巴的汗水,眼露几分喜色。他道:“这盘六博棋,我与师父下过数日,却不想竟在这里赢了。”
“原来这是六博棋,难怪看着有些眼生。”
温华胥道:“对,方公子也会下棋?改日温某定求赐教。”
“下棋?不会不会。”方谪仙急急摆手。
要知道当初天子峰的那盘棋,他到现在都没搞明白,更别提这种春秋秦汉时才流行的六博棋了。
四人又走了一段,前方出现两条岔路口,两个洞穴皆是黝黑深邃,细听下还有岩浆流动的声响。如果走错了路,他们又将花去不少时间。这还好说,若是再碰上巨木的根系,不知还要做出几番搏斗。
方谪仙明白,这个选择对现在的他们来说,非常重要。一步走错,便很可能是万丈深渊。
温华胥看向方谪仙,正欲开口,萧砚悬指出其中一条路道:“往那边走。”
为免引来怀疑,又补充一句:“我好像听到了水声。”
“水声?”
萧砚悬不想同温华胥多加解释,只是点了点头,先一步朝着那个方向迈去。
方谪仙见状,从中扯了个谎:“仙儿自小便是耳聪目明,就堪比那千里眼和顺风耳。他说听到了水声,没准儿那边真的有水。”
千里眼?顺风耳?萧砚悬听着这陌生的词语,姑且理解为是在夸赞他。
温华胥点头道:“若是有水,便是最好,我们走吧。”
热风从头顶和身侧吹过去,四人逆着风向又走了段路。行至中途,难不死忽然拉住方谪仙。
方谪仙问道:“怎么了?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难不死摇摇头,用手指了指脚下。
难道又有死人骨头?方谪仙顿时汗毛直立,招手喊住走在前面的温华胥,“温公子,那珠子给我用一下。”
“好。”温华胥掉头返回,将红珠递到对方手里。
四人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死人骨头,分明是一支做工细巧的紫竹毫笔。笔杆刻有一行小字,尾头配以编织精致的银线挂绳。
温华胥拾起来翻看了一眼,手在轻轻颤抖,良久道:“这是霍师弟的生花妙笔。”
“笔既然落在了这里,人想必也在这附近。”方谪仙道:“看,地上有血迹,我们四处找找。”
四人跟着血迹在附近寻了一阵,每每经过岔口又回到最初的地点,到最后仍是没见着半点踪影。
方谪仙安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相信霍公子他们福大命大,定会安然无事。”
“走罢。”
温华胥有些失落,紧紧攥着那支紫竹毫笔不肯松手。他一边走着一边絮絮讲起了过往:“霍师弟是问安霍家的七公子,上有一个兄长,五个姐姐。他是家中幺子,自是疼爱非常。问安霍家是一方豪族,与云都玄微观以及我们修雅门常有往来,所以霍师弟从小就拜入了画修一脉,同我们一起在无崖山长大。他性子虽是乖张顽劣了些,但其实内心最为善良。”
方谪仙最喜欢听故事,想着正好也多了解一下这个六道之界。于是,他顺势问道:“那裴公子呢?”
“裴师弟与霍师弟迥然不同,他和我一样都是孤儿。我曾听弄羽小师妹说,裴师弟生来便没了母亲。裴伯父是个落魄秀才,家里穷的叮当响,又常年恶病缠身。那年恰逢梦师叔下山办事,裴伯父临终前便将年纪尚小的裴师弟托付给了梦师叔。”
是个命途多舛的人。方谪仙如此想道。此时此刻,他的面前霍然展现了两种不同的人生。而家境如此悬殊的二人,却几乎同时拜入了修雅门下,成为了一对师兄弟。
方谪仙不知该如何去评价修雅门,就依目前来看,它在六道中应属于正道无疑。
“我听温公子刚才那么说,你也是孤儿?”
温华胥闷着声音点了下头:“从我记事起,我就流落在古道黄昏的街头。这么多年过去了,古城的黄昏永远都是那样,从未改变。在我八岁那年,义父收养了我。我的义父便是思议的生父,思议比我小三岁,一直以来,我都把他当作亲弟弟看待。义父总是说,有机会一定要带我们去黄泉海的彼岸看看。就这么过了两年……”
说到这里,温华胥顿了片刻。
“两年后的冬天,古城突然爆发瘟疫,义父最终还是没有等来那个机会,先一步离开了我们。后来修雅门的修士赶来,解除了古道黄昏的瘟疫危机。我带着思议随那些修士一道前往无崖山,拜入了修雅门下。”
温华胥咬牙道:“我明明答应过义父,一定会照顾好思议,一定不会让他受伤。可是……”
可是后面那句话,温华胥没有说出口。那几欲涌出眼眶的泪水,终于还是生生吞了回去。
温华胥吐出一口气,声音低至微不可闻:“说了这么多,让你们见笑了。”
没有人回答。
方谪仙忽然想起了那个店伙计说的话,店伙计说,每年冬天黄泉海结冰的时候,他们都会一起回到古道黄昏。而今年的冬天,却少了一个人。
为什么要等到黄泉海结冰才回来?方谪仙心想,或许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那个无法实现的约定。黄泉海的彼岸究竟会有什么?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
***
霍罂趴在裴快雪的背上,耷拉着脑袋,眼皮几乎快要合拢。困意和渴意一道翻涌而来,他张了张干燥的唇,“你不是听到水声了吗?怎么这么久还没到。我先睡一会儿,到了你记得再把我叫醒。”
“你睡吧,我是不会叫醒你的。”
霍罂皱眉道:“你这人怎么这般小气,等回了问安城,你想要什么小爷都可以给你。咳咳……我不想说话了,我先睡了。”
裴快雪停下脚步,淡淡地说道:“这里是赤焰洞窟,怎么可能会有水。”
“你骗我?”霍罂听到这话,登时清醒了不少。
裴快雪道:“我不骗你,你又怎会答应我背你。”
“你个骗子,放我下来!”霍罂一把揪住他的领口,手心触到一团黏湿,一股腥味在鼻尖弥漫。他停了动作,怔住:“你一直在流血?”
裴快雪答非所问:“你如果实在是渴得不行,不介意先喝点血解渴。”
“小爷我当然介意,你快放我下来。”
裴快雪依言将霍罂放下,一手扶着他,二人勉强站定。只见霍罂撕了半截袖子,胡乱替他包扎了一下,说道:“现在我们扯平了。”
裴快雪道:“你有没有听过相濡以沫四个字?”
“没听过,怎么了?”
裴快雪无奈摇头,“枉你生在书香门第,却连这么简单的四个字都没听过。”
霍罂有些生气:“我爹又不是你爹那样的穷酸秀才。”
话方出口,见裴快雪许久没作回复。霍罂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该这样口不择言。想了想,问道:“那你说是什么意思?”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裴快雪看着霍罂,慢慢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因泉水干涸,两条鱼同时被困于陆上。于是,它们用湿气来相互滋润,用唾沫来相互沾湿。”
裴快雪别过头去,尽量让自己不去看他,只道:“这是我眼下能够想到的唯一一个办法了。”
“相濡以沫?用唾沫来相互沾湿?”霍罂的脑筋转了好几圈才反应过来,下意识摸了下嘴唇,恍然道:“你想占小爷我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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