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涤尽众孽无业火,黄泉海渡赤焰行(五)[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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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摇晃不过半晌,片时后,赤焰洞窟恢复到最初的平静。热风忽再跌起,一波一波如浪潮般涌荡。许是方才地动缘故,数股热气自洞窟深处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四人稳定身形,脸庞皆映衬于红珠光芒之下,红润非常。且不说热气蒸腾,汗流浃背,光是这空气漂浮的细小烟尘,已令人极不舒坦。

    那地上白骨比之最先发现的两具更显凄惨,不见残布碎片,仅余一聚枯骨,错乱堆放,唯一可用以稍加辨认的只有头颅。颅骨处两个黑色洞穴阴恻恻地张望着四周,似是在怨恨,在诅咒,又似在哀怜,在恳求。

    方谪仙挨着数了遍,这白骨堆上共有四颗头颅。且看那头颅大小相差甚少,想来这四人应当都是男人无疑。

    如今尚未抵达赤焰洞窟内,单是这条道内就已出现了五男一女六具尸骨。他们会不会也是为了无业火而来,万不料最终命丧于此。方谪仙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前方等待他们的到底会是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无论是什么,他都必须一直向前走。

    萧砚悬看了眼那堆白骨,道:“我们走吧,这些人已经死了。就算我们知道了他们是谁,也没有办法把他们救活。”

    “嗯。”

    方谪仙点点头,脚下刚迈出一步,忽然踩到了什么,忍不住低头一看。尽管这条道内有很多滚落的石块,但是此时脚下的东西带给方谪仙的感觉并不同。他俯身将那被踩着的东西捡起来,借着淡淡的光线放在手心,细看原来是一枚圆圆的坠子。

    这枚圆坠仅仅只有拇指大小,摸着十分光滑,看上去是玻璃质地,颜色较浅,有些透明。方谪仙很清楚,这个世界不会有玻璃。于是,他想到了另一种看上去与玻璃有些相似的东西,那就是琥珀。

    这是一枚相当精致的琥珀,里边有只五彩斑斓的蝴蝶,扑闪着翅膀,那样子就好似使尽全力飞出去一般。琥珀顶端有个小孔,原本用线穿成吊坠。如今那串着琥珀的线已然不见,只剩下孤零零的琥珀坠子,埋在这暗无天日的洞窟内。

    萧砚悬看他在出神,问道:“哥哥,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一样小玩意。”方谪仙将那枚琥珀坠子滑入手心,对温华胥道:“温公子,时间已经不多了。无论这些尸骨是什么人,眼下我们还是先找到无业火要紧。”

    温华胥又盯着树看了一会儿,像是不放心什么,始终锁着眉头。他蹲下身,用碎石块画出棋盘的纵横线条,又摆放了好几枚黑白棋子。

    方谪仙好奇道:“温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温华胥起身道:“以防万一,布个阵法。如果霍师弟和裴师弟从此处路过,也算是替他们做了标记,但愿能被他们看见。”

    “温公子且放心,吉人自有天相。”

    待到四人继续前行时,在他们看不见的阴暗背后,危险逐渐靠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起进攻。

    温华胥猛地抽身,扬袖送出几枚棋子,攻向那前来偷袭之徒。其余三人亦不约而同转过身来,在红珠光芒的照映之下,看向那蠢蠢欲动之物,正是方才生在岩壁的那棵大树。

    棋子削断几根枝丫,转眼间树枝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再一次向他们攻来。那重重茂密的树枝,就好像一张吃人的大嘴,紧贴石壁扩伸,不断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围聚。

    所幸温华胥早有察觉,走时特意在地上设下了阵法。他们往后退一步,树枝便向前移动一步,步步紧逼。

    难不死有些害怕,往后退了退,下意识地去拉方谪仙的衣角,没曾想萧砚悬又挡在了他们二人之间。他好似有些怕他,目光一缩,赶紧躲到方谪仙身旁。

    萧砚悬问他:“你怕我?”

    难不死面颊生红,没点头也没摇头。

    你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谁不怕你……

    方谪仙解释道:“阿难不是怕你,他只是有些怕生。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他看了我也照样躲。”

    难不死依然没点头,只是偷偷瞟了萧砚悬一眼,又赶忙缩了回去。

    树枝触及阵法边沿,骤然间地上白光亮起,撑起一道白色的结界,与洞窟石壁严丝合缝地紧贴在一起。那些树枝受到阵法阻碍,全被拦在了结界之外。

    温华胥一面说着一面后退道:“对方来势汹汹,这道结界恐怕支撑不了多久,我们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话音刚落,结界已破,树枝如潮水般涌来。

    ***

    洞穴内黢黑一片,半点天光也不见。愈往里边走,身后的火河愈加远了。已经不知转了多少个岔口,前方依然伸手不见五指。

    裴快雪横抱着霍罂走在石洞内,有风声从耳边刮过去,他们便顺着风向直走。他身上本沾了些伤,负重走了这么段路,体力渐显不支。

    裴快雪皱了下眉:“你的手能不能松一点,别勒那么紧。”

    声音从上方传来,霍罂哼了声,道:“是你自己要抱小爷的,现在后悔来不及了。”

    裴快雪低头与那双黑亮的眸子相撞,沉默地别过脸,一语点破:“你怕黑?”

    “谁怕黑啊,小爷我堂堂霍七公子,怎么可能怕黑。你不想抱了就直说,小爷我自己下来。”

    霍罂说着从他身上滑下去,脚碰到地面时牵动伤口,没忍住咝了一声。

    裴快雪蹲到他的面前,淡淡道:“我背你。”

    “我自己有脚自己能走。”霍罂刚说完,一个没注意,啪地跌在地上。

    裴快雪看着他:“你自己能走?我们身上没带水,别再耽搁时间了。”

    “我又没让你和我说话,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我可是霍家七公子,就算我出不去,我家里人也会来找我。你就不一样了,我听温师兄说你打小没娘,爹又死得早。你要是死在这里,估计连个给你收尸的人也没有。”霍罂干脆坐在地上,“我们不一样,所以,你管好自个儿就行了。你生得这么高,若是倒下了只会拖累我。”

    裴快雪慢慢站起来,沉默地立在原地。

    霍罂继续道:“我们琴画两修本就没什么话好说,讲个实话,我看到你们琴修弟子就很讨厌,总是一副自以为是的嘴脸,真是烦人得很。喂,我在跟你说话,你耳朵聋了吗?”

    “我很自以为是?”

    霍罂道:“对啊,如果不是因为温师兄和杨师弟,我连半个字都不想和你说。”

    裴快雪挪动了一下脚步,像是听懂了什么,轻轻说了三个字,“我走了。”

    “你走啊,我求你赶紧从小爷面前消失。”

    一串脚步声渐渐远去,霍罂在原地待了一会儿,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站不起来,只得慢慢朝着石壁移去。地上全是碎石,生生擦过皮肤,脚踝处包扎的布条渗出丝丝血迹。

    霍罂将手伸向洞窟石壁,指尖刚刚碰到岩石,就被烫得立马缩回去。脚底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再一次重重地摔在地上。他索性就这么躺着,闭着眼睛,听风声从头顶上穿过去。

    迷糊中霍罂做了个梦,梦见一眼清泉,明明就在面前,可是怎么也够不到。醒来四周还是一片漆黑,喉咙跟冒烟似的,格外难受。他说不出话来,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两片嘴唇。想到身为堂堂霍家七公子,如今却沦落到这种地步,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正打算继续睡过去,头上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裴快雪站在他的身前,俯视着他:“你还要在这儿躺多久?”

    霍罂有些吃惊,吃惊之余,勉强答道:“小爷躺这儿关你什么事,你不是走了吗,又跑回来做什么。”

    裴快雪再次蹲在他的面前,语气一成不变道:“自己爬上来。”

    没听到动静,裴快雪又道:“你不动,我只能抱你了。”

    “小爷又不是女人,有什么好抱的。”霍罂推开他的手,声音弱了下去:“与其两个人都死在这里,不如让其中一个人活着。我这样只会成为你的累赘,你先走吧,一直往前走,一定会找到出口,没准儿还能碰到温师兄和方公子他们。”

    “如果你出去了,麻烦你去一趟霍家,同我爹娘说一声。”口中干燥难耐,霍罂不由干咳了几声,继续道:“就说我不想在修雅门做画修了,跑去玄微观出家当了道士。此生恐怕无法再孝顺他们,让他们……让他们切勿挂念。我……”

    “别说了。”裴快雪打断他的话,“你的话这么多,我一句也记不住,要说你自己回去说。”

    霍罂怔愣了片刻,恢复往常语气道:“我听说你可是你们琴修中最出色的男弟子,你的五个师姐个个都对你疼爱有加。这么简单的几句话,怎么可能记不住。”

    “说了记不住就是记不住,我刚才去前面探了路,好像有水声。”

    “真的?”霍罂一时无比欣喜。

    裴快雪点点头,“不过可惜了,你没法儿走路。就算有水,你也喝不到。”

    “谁说我没法儿走路了,这不还有你吗,快、快把小爷我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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