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迎像是没有察觉到房间之中多了两个人，一心一意地敲着木鱼，但敲木鱼的节奏却像是被什么打乱了，越来越急越来越快。
她沉默地敲了许久，终于还是气馁地放下木鱼，连同手中的佛珠也没再拨动，背脊弯得更加厉害。
闻未眠和江词也没出声打扰她，就在一旁站着看她。
珠迎沉默了片刻，终于意识到房间里还有别人似的，转头瞧了二人一眼：“你二位，找老身有什么事吗？”
江词看到她正脸，正打量着，没说话，闻未眠倒是毕恭毕敬地对她一拜：“在下闻未眠，这位是江词，冒昧打扰了。”
珠迎目光毫不避讳地上下瞧着闻未眠：“你也触发了幻境，想来也看到了我看到的东西。对一个谋逆之臣，你也拜得下来？不怕被抓吗？”
她说话的时候语气沉沉的，听不见活气，说到最后更是阴森森的，让人起鸡皮疙瘩。
闻未眠只是看着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珠迎看着她的眼睛，表情忽然变得愤怒无比：“你也是来嘲笑本宫播糠眯目的吗！你也是老二派来嘲笑本宫的……滚出去！本宫不需要小人的同情！滚！”
她说着，跳起来，伸着手向闻未眠掐来。
江词一惊，急忙拉了闻未眠一把，将冲过来的珠迎推开。
这人虽说不识明珠，但好歹是闻未眠前世的姐姐，江词没想打她，只是想想杨和璟相当于因她而死便心绪难平，推的时候稍微用了些力气。
珠迎被他推得险些摔倒，扶着供奉佛像的桌子才站稳。
她再抬起头向江词望来时，刚才的疯狂又忽然消失了，甚至还弯着唇角笑起来，眼睛眯在一起，看上去竟像个慈祥和蔼的老夫人，半点不见刚刚的凶狠。
她又挪到了蒲团上，捡起了佛珠：“小和说了，做太女不能有那么多戾气……对不起对不起，是弟子太冲动了……请佛祖宽恕……”
一会儿，她又恨恨地看着佛像：“如果不是你我就成功了！我是女皇！天下尽揽！都怪你，都怪你！……啊，对不起对不起，小和，皇姐不怪你，都是我的错……”
江词面色复杂地看着她喜怒无常不断变化的脸色，牵住闻未眠的手：“她是不是……疯了？”
闻未眠神色也很复杂。
珠迎身边的小猫冷冷地看着他们：“不管你们要什么，此处都没有。她也已经疯了，不会再对你们起任何威胁。”
闻未眠问：“她什么时候疯的？”
小猫沉默地看了她一眼，与她的视线对上，身影微微一颤，不甘愿道：“大约是平安皇女死后，那时便已经有了征兆，后来又发现平安皇女死前给她留了退路，经过二皇女的人一激就疯了。”
闻未眠不言。
江词暗暗叹口气。
珠迎转向江词，笑容温柔地叮嘱道：“澜儿，小和那孩子调皮，就爱从你院里进来，劳烦你在围墙边置办些软垫草皮，派人看着些，莫让她摔着了。小和身子弱，可摔不得。”
她也不需要“澜儿”回答她，自顾自又站起身向屋外走去：“不成，本宫还是去找个太医在院里候着，寻些滋补的汤药给小和补补。”
闻未眠伸手拦住她，低声道：“殿下，今日天晚了，宫门早便关了，明日再去。”
珠迎迷茫地看看闻未眠，念叨了一句“你是谁”，然后又恍然大悟，好像想起来了，她歉意地向闻未眠的头顶伸出手，后又发现摸不到她的头，便拍拍她的肩膀，笑道：“小和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皇姐都摸不到你的头了。我们小和长得真好看。”
“皇姐，”闻未眠扶着她向床榻走去：“天色已晚，早些休息。”
“哦，天晚了。”珠迎抬头看看窗外，又低下头，坐在床边时，忽然又捂住脸，孩子似的哭起来，“对不起小和，我不该听信老二挑拨……”
“没事了。”闻未眠温和地摸摸她的头，“好好休息。”
她正要扶着珠迎躺下，珠迎又飞快地掐住她的脖子：“都是你！都是你！杨明露！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不会放过你的！”
“闻未眠！”
江词急忙过来拉珠迎的手：“放开她！”
闻未眠挣脱了珠迎的手，咳嗽几声，对江词摇摇手表示自己没事。
江词气急败坏地瞪着珠迎，偏偏从此人的表现来看，她还是很在乎杨和璟的，而此时杨和璟的转世就在自己身边站在，他想打都没法动手，这感觉憋屈极了。
闻未眠捂着脖子，看着珠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江词看着珠迎，打又不能打，骂了可能也没什么用，他拽着闻未眠往门外走：“走了走了！不管她！”
闻未眠问：“你不查灭妖师的事了？”
江词愤愤地回头瞪她一眼让她闭嘴：“你先回去！”
这疯子时而温柔时而发狠，闻未眠对她下不去手，等他送闻未眠回去了自己来会会她！他可很下得去手呢！
闻未眠回头看了眼在床上挥舞着手脚似乎企图挣开什么的珠迎，又看了看小猫。
它的脖颈间带着一个项圈，项圈约有一指宽的地方写着一片繁复的文字图案，正是灭妖师妖奴的象征。但它的项圈圈得很松，不会勒到它的脖子，可见给它上项圈的人并没有折磨它的意思，项圈底下还挂了一个金黄色的铃铛，叮当作响。
闻未眠最后看了眼珠迎，转身跟着江词离开了。
她走后，珠迎又挣扎了片刻，她像被困在一张无形的巨网中，手脚渐渐蜷缩起来，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小猫一直坐在床尾去，悲悯地看着她。
珠迎哭了一会儿，眼睛里还含着泪，眼神却渐渐清醒起来。
她茫然地看着床顶，顷刻后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看向房门的方向。
江词拉走闻未眠的时候很生气，他只顾往前走，但闻未眠出门的时候还顺手带上了大门，珠迎看去之时只看到一点点房门的门框。
她死死地盯着门框，耳边仿佛还听得到那清脆独特的锁链响声。
还有那声温润的“皇姐”。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眼前飘来一片浓雾，床边站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正对她笑，她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衣衫，粉嫩的颜色将她带着病气的脸色也染上了一丝红润。
小女孩指着她身侧：“皇姐，你怎么不给澜哥哥盖被子？你们会着凉的。”
珠迎眼神茫然了一下，转头一看，澜儿躺在她身边，抱着她的手臂，微微缩着肩膀，似乎很冷的样子。
“小和还在呢。”珠迎不好意思地收回手，起身将床里侧的被子拉起来盖在自己和澜儿身上，又转头看向小皇女，“小和，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再不回宫母皇该担心了。”
“母皇不会责备我。”小皇女很淡定地说道，“我提早便跟母皇说好了，今日便在太女府休息。我就知道你和澜哥哥照顾不好自己，冬夜里也不知道盖被子。”
珠迎摸了摸自己的鼻梁，对于被比自己小了十数岁的小皇妹管着，她是既尴尬又无奈，没法反驳，只好连连点头：“好好，我知道了。”
“那我先走了。”小皇女人小鬼大地往房外走了，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珠迎眼前。
珠迎含笑摇摇头。
在她的印象中，她的小皇妹永远都是老成稳重的。别的孩子的叛逆不听话似乎永远不会发生在她身上，从她会走路会说话开始，她就展现出了惊人的智慧。
她唯一调皮的地方大概只有进太女府从来不走正门，第一回□□进来的时候，将澜儿院里那盆从西域来的珍惜花种踩坏了，澜儿心疼了很久，于是隔天小皇女就送了好几盆盆栽还给他。
以前的日子真好啊……
珠迎一边想，一边闭上眼睛沉入了美好的梦境之中。
小猫慢慢撤回了幻境，看着珠迎，摇着头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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