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女不慌不忙，安稳地坐在床边，微微错开指着她脖颈的长剑，对杨和璟笑了笑。
“皇妹也是好手段，若非上次暗杀，本殿也想不到，被太医断言活不过十岁的小皇女，不过五岁，竟有如此出神入化的武功。”
“不过皇妹剑之所向，不应当是我呢。”
杨和璟眯了眯眼。
二皇女站起来，丝毫不惧杨和璟手中的剑，笑得意味深长：“皇妹确实是个聪明的，可惜你费心扶持的好姐姐，却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你猜，在换太女的谣言闹得满城风雨之时，她此刻正在谋划些什么？”
“……”
杨和璟眼神沉下去。
二皇女两指夹住杨和璟的剑，将它按下去，诚恳道：“皇妹应当知晓，谋逆是个怎样的罪？”
“咳咳……”
杨和璟胸口剧烈起伏，吐出一口血来。
二皇女好姐姐似的给她递了一张帕子：“皇妹急什么呢？此间屋中只有你我二人，皇妹此刻莫非是在想最后用自己的命拉本殿下水，给珠迎守位置？你这般为她着想，她却是丝毫不顾及姐妹情分，一心远离你呢。”
杨和璟握紧了手中的剑，将唇角的血渍擦去，抬起眼来，眸子对上二皇女不带笑意的眼：“我们，做个交易。”
江词唏嘘地摇摇头：“果然啊，我就说，太太上皇那么多女儿，能在珠迎太女倒台之后上位的，哪里会是随便捡漏这么简单的人。”
他看向闻未眠：“你当时为什么没有杀了她？”
杨和璟在此时显然是起了杀心的，但不知为何，她并没有下手。
闻未眠道：“二皇女既然敢在我面前提起珠迎太女谋逆之事，想来是已有证据。不管太女是否谋逆成功，她在策划此事已经是事实，陛下不会放过她，珠迎太女倒台已是既定事实，即使我当时杀了二皇女，珠迎太女也不可能有好下场。”
“所以我与她交易。我来解决珠迎太女的叛军，而二皇女上位之后不能伤珠迎太女性命。”
江词了然，因为这个交易……
于是便有了眼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一幕。
瘦骨嶙峋、苍白瘦弱的小皇女手中握着从前珠迎太女赐予的宝剑，一人立于皇宫御林军之前，面对随珠迎太女而来的精兵。
在小皇女身后，站着一位挎着一柄长剑的御林军头领，那柄剑是御林军头领的象征，此人人高马大，紧随小皇女一同御敌，牢牢地护住了小皇女的后背。
因为此人的帮衬，小皇女一直杀到珠迎太女身前。
闻未眠指着这人，对江词道：“百灵。”
江词眨眨眼睛，仔细端详那跟在小皇女身后的人，她的面部轮廓十分冷硬，唇瓣紧抿，五官并不出彩，与此时的百灵将军面容相去甚远，若非闻未眠指出，他几乎不会注意到这么一个人。
如此想来，也难怪没有人百灵在朝中当上了大将军，还没人察觉到百灵的身份了。
小皇女染血的长剑直指珠迎太女，珠迎太女捏着刺向自己的剑，将它紧紧抓在手心，浓稠的血液顺着剑刃往下流，滴落在地。
珠迎太女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容尚且稚嫩的杨和璟，表情冷凝的小皇女经过一番厮杀，身上染上了浓浓的血腥味，仿佛地狱来的煞神鬼魅，再不见儿时的天真软糯。
珠迎太女内心更是复杂，像是有悔，又像充满了恨。
眼前的小皇女，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她每日喝的药也是自己派手下遍寻天地寻来的，她小的时候是自己一笔一划地教她写字……
可她却从来不知道，她自以为柔弱怯懦的小皇妹武功竟这般好，轻易就可以将她斩于马下。
对了，这才对得上啊。若非她武艺高强，当年暗杀之人又怎会连她一根头发都没伤到。
当年也是她自己，只留意听说有人要暗杀她，急吼吼地要给她报仇，却忽略了那些细节。
或许，是自己从来没有看透过她……
“小和……”珠迎太女叹了口气，垂下头，“是我输了。”
随珠迎太女一同前来的叛军很快被御林军解决，残留下来的人被御林军围在中央严加看管。
杨和璟收回剑，转身看向从女皇陛下宫中走出来的二皇女。
二皇女满脸真切地对她笑笑：“辛苦你了，五皇妹，接下来就交给我。”
二皇女并没有权力处置太女，暂时将她关在大牢之中等候女皇陛下的发落。
而杨和璟也并没有全然信任二皇女会遵守承诺，她到女皇陛下面前呈明了真相。
女皇神色并无变动，只是哀静地看着一番打斗后面如金纸的小女儿：“和璟，谋逆之罪，罪无可恕。其中固然有旁人推波助澜，但她，已经没资格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儿臣明白。二皇姐比大皇姐更适合这个位子。”杨和璟暗叹道，“儿臣只求母皇看在儿臣救驾有功的份上，看在大皇姐只是一时误入歧途的份上，放她一条生路。”
“唉……”女皇看着小皇女，叹了口气。
老大确实斗不过老二，但老二心也太狠，其实也非储君之位的最佳人选，只是可惜，智谋上与二皇女平分秋色又有仁民爱物之心的老幺，却是个早夭之命……
女皇答应了杨和璟的请求。
不久之后，圣旨下，怂恿太女谋逆之臣诛九族，太女虽一时受其蛊惑，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其禁闭于太女府，无旨不得外出，五皇女救驾有功，赐黄金万两……
圣旨过后没多久，小皇女不知缘故，自刎于宫中，谥号平安，对外称病逝。
江词看着杨和璟的尸身入殓，眨了眨泛红的眼睛，偏过头去，不忍再看。
即便知道杨和璟还有下一世，但他还是见不得她死亡的场景。
他曾经问过闻未眠平安皇女的结局，那时她说是病逝，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杨和璟其实是自杀的呢？可要说病逝，也没什么毛病，反正就算她不自杀，她的身体也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她本就是半只脚入土的身子，业障之锁早已快将她的生机全部榨干，此后她又杀了那么多叛军，死亡近在眼前，在所难免。
她选择自刎，是为了留下尸体。
若是她强撑到锁链榨干生机到最后活活勒死她，那几乎是尸体都没有，到时便是一宗迷案，指不定还会因为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滩疑似被人绑架的血迹或者被人虐杀的血肉而引起皇宫的动荡。
当然，除此之外也还有别的原因，比如二皇女那边，杨和璟活着一日，二皇女便不放心一日，定会担心珠迎太女活着，杨和璟会不会给她留下别的退路，所以小皇女自刎，也是为了让二皇女宽心。
江词正为闻未眠的前世叹气，耳边忽然传来空灵的木鱼声，声音响成一片，节奏井然。
他与闻未眠对视，齐齐看向声音来源之处。
他们尚在幻境之中，并未看到声音的来源地，但依照他们进入这院子之前对院子布局的记忆来看，这木鱼声应当来自于院中正房。
江词没听出这木鱼声里是否藏着古怪，但大晚上突然这么敲就显得很怪异了。
“这个幻境，我们怎么出去？”
闻未眠并未多言，只是长剑一挥，周围的巍峨皇宫便瞬间消弭，化作一片茫茫白雾，再一眨眼，就连白雾也消失了。
江词眨着眼睛，颇有些震惊地看了眼闻未眠。
又是一剑！
闻未眠当日杀灭妖师也只用了一剑！
她以前不会有什么一剑侠之类的称号？
不对……江词摇摇头，将其余杂念抛开，问：“你既然能出幻境，为什么一开始不出来？万一周围有危险怎么办？”
“给你看看我的前世也好，你之前不是很好奇平安皇女的故事吗？”闻未眠并不在意，“我今日来，主要是来见见珠迎太女。”她指尖轻轻捏了捏身上的锁链，顺便找机会解一解她的心结。
若是没有江词，闻未眠对自己的寿命长短并不在意，她从来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否则也不会到处“多管闲事”，但现在有了江词，她得努力活得久一点。
虽说现在解开这些锁她也没剩下多少时间了，但能拖就拖一拖。
江词便没再纠结此事，他谨慎地看看周围，除却屋中那有序的木鱼声，院中并无其他人。
他走到正房门口，回头看看闻未眠。
她就跟在他身后，剑刃在黑暗中仍有微微的银色反光，一看就很有安全感。
江词放心地轻轻推门，留意着是否有陷阱。
但出乎意料的，整个过程十分平静，就连屋中的木鱼声都没停。
就在江词将门开到刚好够一个人通过时，一股浓雾再次向眼前弥漫开来，江词下意识地松开手，伸手一挥，将浓雾挥开。
然后浓雾就真的散了。
江词看了看自己的手，再看看屋内。他都没用全力呢，这就没了？
他担心有诈，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身后的闻未眠便一伸手直接将门整个打开了。
江词：“……”
好，你强大，你无所畏惧。
江词所想的“诈”并未出现，这座房子外表打扫得很干净，还残留着曾经的几分辉煌，内里却十分质朴，基本上没有什么珍贵之前的东西。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禅香，没有华丽的装饰，连用品都不多，感觉上更像个禅房。
木鱼声依旧不急不缓地响着，江词和闻未眠闻声望去，见屋中一侧摆放着一尊金光宝气的佛像，这大约便是整间屋子里最值钱的东西了，佛像前摆了一只香炉，燃烧着三支香，下面一个黄色的蒲团上坐着个年迈的女子，披头散发，里衣外披了一件外衣，就这样便开始烧香礼佛了。
女子身侧有一只黄色的小猫，背上的毛发全然竖起，背部上弓，眸光戒备，嘴里喊着威胁凄厉的叫声，想来放出幻境的就是它了。
可惜道行不够，完全没法影响江词和闻未眠的意识，能影响人的视觉和听觉已经是极限了。
江词见这小猫没有威胁，便转移了视线，全心打量那正在敲木鱼的女子。
她一头灰白银发，眉头微蹙，像是有什么烦心事，脸上带着褶子，但仍隐约可见年轻时的貌美，老了也是个美丽的老太太。
毫无疑问，这人便是珠迎太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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