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妖一死,幻境破除,幸存下来的人们蜂拥而出,重获新生似的瘫坐在地,看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
曾经的队友倒在不远处,有些身上甚至还插着自己的剑,自己手里拿着不知从哪里抢来的佩剑,鲜血从头顶涂到了脚底。
地狱般的景象恶心着所有人的眼睛和心灵,即便是见惯生死的灭妖师和士兵都忍不住地在血腥味之中干呕。
就在此时,一个灭妖师注意到一旁悠悠闲闲的小猫妖,那张猫脸上似乎带着讽刺,坐在不远处的岩石上嘲讽地看着他们。
他举起剑,指向小猫妖:“该死的妖孽,受死!”
小猫妖吓了一跳,急忙跳离岩石。
它之前本就受了伤还没好完全,为了报复在它身上加幻境要它当替死鬼的猫妖才赶着人类灭妖时来到这里,经过一番运动,不少伤口崩开了不说,还被猪队友添了新伤,在灭妖师的追杀下节节退败。
虽然很可耻,但它见到程清桃之后,还是迅速向她跑过去,藏在她后面不远处。
程清桃的剑还在死去的猫妖身上,她随手握住一把不知是谁的剑,撑着剑站起来,虚弱地挡住灭妖师的剑,脸色苍白,嘴角还挂着血,眸子却很亮:“此妖助我灭妖,它不是坏妖,还请手下留情。”
“糊涂!”灭妖师并不领情,反而恨铁不成钢似的斥责程清桃,“你是在养虎为患!它是妖!难道你还希望它知恩图报不成!”
程清桃将剑插在地上,勉强维持了身形,她身上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衣衫之上数根银色锁链摇晃着撞在一起。
她道:“清桃不求知恩图报,但求自己问心无愧。”
“程清桃!你这般行径,迟早有一日会自食恶果!”那灭妖师语气肯定,仿佛已经预见了那一天,“若不趁着它弱小之时斩杀于萌芽,你能保证它不会成为第二只幻境猫妖?你可曾想过你的任性之举可能会害死多少人?!”
程清桃垂下头,没说话。
灭妖师道:“你现在明白也为时不晚,不要再助纣为虐,你自己动手,杀了它!”
程清桃捏紧了剑柄,转眸看着身后的小猫妖。
它被灭妖师伤了腿,一时半刻跑不了,见程清桃看过来,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表情却相当凶狠,似乎在威胁她“敢动手试试”。
明明害怕得都在抖,却还这般逞强地威胁,看着竟还挺软萌。
程清桃看了它一会儿,又回头看看灭妖师及他身后的一群人,暗暗叹了口气,随后艰难地站直身体,用力将剑从地里拔.出来。
“我很抱歉。”程清桃站在小猫妖面前,身形站不稳地晃动,最终承受不住地跪下来。
涂满血渍的长剑毫不留情地刺下,小猫妖挣扎着站起来避开,摇摇晃晃地龇起牙,跳起一口咬在程清桃手腕上,企图让她放开手中的剑。
程清桃吃痛,手臂狠狠抖了两下,将手中的剑抛到左手,长剑狠狠刺穿小猫妖的身躯。
做完之后,程清桃也没撑住,身影摇晃了两下,倒在地上。
灭妖师沉默地看着程清桃的尸体,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好歹死前回到了正途……”
……
这故事真是耳熟极了。
江词整个人都惊呆了,本来积攒起来的那点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张着嘴看着眼前年轻貌美的女子,她就躺在他的床榻之上,安安稳稳的,面带微笑,嗓音柔和,很适合讲睡前故事哄人,只是这故事不太适合睡前听。
他震惊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问:“程清桃?”
闻未眠对他笑笑。
江词看了看她手腕上那与自己的牙印完全吻合的四个圆形胎记。
这么说,当年被他最后补上一口的灭妖师就是程清桃,也就是闻未眠……的前世?
他有点不安地在闻未眠怀里扭了扭,纠结了一会儿,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抱住闻未眠,抬起眼觑她:“对不起啊……我不知道……”
早知道当年咬死的人是他未来会喜欢上的人,他怎么也不会去补那一口的……
咦?等等……闻未眠知道那只小猫妖是他?她怎么知道的?就靠着他传说里的那个形象?那个时候他貌似还没有化形呢?
江词喃喃道:“所以认识怜亦的不是你,是你的前世程清桃?那些事是怜亦告诉你的?程宣是你的徒弟,那现在这个程宣呢?是他的转世?”
他最后总结:“你们师徒俩都喜欢妖?”
闻未眠摸摸他的脑袋,目光幽深地看着他:“江词,你之前说,如果你不喜欢我了,就不再找我的转世,你也会转世——但你是妖,至少相当长一段时间你是不会转世的。你不喜欢我了,就不会来找我了吗?”
江词说这话的时候还不知道闻未眠早就知道他是妖,他就是想安慰一下闻未眠,不想让她多想,觉得短命就配不上他之类的……现在想想这些话真是相当傻。
闻未眠是不是因为那些话才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藏在心里不想跟他说呢?
他将头埋在闻未眠怀里,低声道:“你不知道我口是心非吗?我是怕你因为只剩下十年就拒绝我所以才那么说的……”
“嗯。”闻未眠勾了勾唇,这样的话,“早点睡。明日起来,我跟你说一件事。”
“不能现在说吗?”
“现在说了,我怕你睡不着。”
江词考虑了一下,闻未眠表情很认真,认真中带点笑意,不像是故意吊他胃口,于是点点头。
“那明日再说。”
……
不知是不是受了闻未眠讲的“故事”的影响,江词半梦半醒间回想起当年之事。
他在山上遇见程清桃之时,看见的不是人,而是一只相熟的妖族,它正要上去打招呼,迎接它的就是刀光剑影——当然,在它眼里挥舞而来的是一对利爪。
骤然被打的他一脸懵,不明白小伙伴为什么忽然发疯,不知吃了什么仙丹妙药,那修为蹭蹭蹭地涨,竟然将他打得遍体鳞伤连招架之功都没有。
后来他才发觉不对,对方气息陌生,不是他的小伙伴。
她连同后面出现的两只“妖”似乎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他们说什么他倒是听懂了。
他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不过他记住了她的味道。
这个女人虽然不分青红皂白把他打了一通,不过她实力很高,之后意识到认错妖了之后也放过了他,所以虽然他记仇,但还是没想把她怎么样——最多就是在她被猫妖和队友夹击之时看热闹,没有出手相助。
他缓缓沉入梦乡之时还在想,听闻未眠的意思,程清桃那一剑似乎是将他杀死了的,可是为什么他现在还活着呢?
闻未眠说它和程清桃两败俱伤,可是它被打回原形之后回到山里潜心苦修,分明修成人形跑去人间报了当年的仇。
难道他还忘记了什么?
……
山上人语逐渐远去,由于山中妖孽众多,残余的人不方便将死去的人的尸首带回去,便从他们身上取下能证明身份的物件,因为漫天的血腥气,他们甚至不敢过多停留,只能向留在此处的尸首道了歉,转身急匆匆的下了山。
他们现在基本上都是一群残兵败将,伤的伤残的残,若是再遇上一只大妖怕是要全军覆没的。
直到他们走后,被鲜血染成褐红色的大地之上才断断续续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声。
程清桃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稍微恢复了些力气,她知道自己不能留在这里,否则即使现在没死,待会儿被鲜血引来的豺狼虎豹也会咬死她。
她用左手支撑着身体坐起来,撕下裙角将被小猫妖咬破的手腕包扎起来。
正在此时,耳边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幻境猫妖的洞穴里爬出来了。
她打起精神,一手将身上还插着剑的小猫抱进怀里,另一只手随手捡起一把剑。
那东西试探性地看着外面,然后小心翼翼地爬出洞穴。
那是一个人类小孩,小脸上满是血污,衣衫褴褛,衣服上也有着浓浓的血污,活像一具爬起来的尸体。
他四下看看,目光定在程清桃身上,骤然亮起:“姐姐!”
程清桃松了口气,放下剑,没有多言,对小孩招招手示意他赶紧过来:“赶紧离开这里。”
小孩连连点头,急忙跑到她身边,目光落在被剑贯穿的黑白猫身上:“姐姐,它死了吗?”
“没有。”她避开了要害,又是贯穿伤,只要小心不让伤口崩裂,下山之后找到药草为它敷上就能救它。
小孩又问:“姐姐,你要回朝廷队伍里吗?”
“道不同不相为谋。”程清桃摇摇头。
小孩犹豫地低下头,小声问:“那姐姐,我可以跟着你吗?”
程清桃脚步停了停,低头看他。
小孩也跟着停下,低着头道:“我想跟你学灭妖的本领……”
程清桃眯了眯眼,又重新开始往走:“你怎么活下来的?”
小孩道:“那猫妖视力不好,它把我拖回洞里当做储备粮,我把血污抹在身上,它看不见我又闻不到我的气息,所以我才活到现在。”
这孩子是真聪明……程清桃垂眸看他一眼:“若想跟着我,你就必须听我的,能做到吗?”
小孩神情亮起来:“我能!师娘放心,我保证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程清桃勾了勾唇,问:“你叫什么?”
“狗蛋!”
程清桃:“……”
她问:“你姓什么?”
小孩想了想,面上露出困惑迷茫的表情,半晌才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你叫我一声师娘,若是不介意的话,便跟我姓。”程清桃道,“我姓程,名清桃,你便叫程宣。”
程清桃……小孩念了几遍她的名字,点点头:“师娘的名讳徒儿记住了。”
程清桃笑了一声,实在走不动了才靠在树上,深深喘了口气。
程宣急忙停下来,警惕地看着周围是否有妖力波动。
以他们现在的状况,如果遇到厉害的妖就遭了。
有程宣帮忙,虽然下山路上还是遇上了一两只妖,但都是小妖,程清桃尚能应付,二人从另一边下山,并没有撞上朝廷的人,在附近的村落里住下,在那里修整一番,直到程清桃伤口好得差不多了才又准备启程。
程清桃不准备再被朝廷束缚手脚,她带着自己的小徒儿,怀里抱着一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小猫四处云游。
之后程清桃又在路途中路见不平,收拾了一顿意欲伤人的狐妖,因为是人族冒犯伤害它在先,程清桃并没有杀她,将她抓住,下了禁咒,然后扔给程宣练习灭妖。
那只狐妖便是怜亦,此后便也一直跟着他们。
怜亦是大妖,而彼时的程清桃早已强大到连大妖都不需要害怕的地步,程宣却还小,修为有限,对怜亦造成不了什么伤害,用她来助长徒儿的修行真是再好不过了。
那时的江词元气大伤,被打回原形之后还没能恢复过来。
他非常记仇地记得,就是身边那个女人将他打成这样,所以时不时就会对程清桃龇牙咧嘴恶意相向,但遇见危险之时,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程清桃。
被饿狼追的时候他往程清桃身边跑,饿了渴了他扒拉程清桃的衣裳,晚上睡觉要窝在她身边,咬着她的衣角……
程清桃死的时候很瘦,像是染了重病,脸色苍白,却也不愿看大夫。
她将程宣交给了当时已经与程宣两情相悦的怜亦,然后不告而别,身边只带着一只仍旧时不时对她露出利爪的黑白色小猫。
程清桃一个人远游,寻了一处僻静的山林,找了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洞穴,将里面打理得干干净净,为小猫妖铺了软绵绵的窝,但小猫妖晚上睡了还是习惯性地往她身边凑,看都不看那窝一眼。
程清桃便将自己的衣裳铺在窝里,半夜等小猫睡着了将它放在窝里,把衣裳盖在它身上。
时间长了,小猫逐渐习惯了在柔软暖和又满是她气息的窝里醒来,一睁眼就能看见睡在对面枯草堆上的人。
直到有一天,猫窝对面的人消失了踪迹,只有洞穴不远处留下了一滩深色的带着她的气息的血迹。
再后来,睡在早已没有那人气息的衣裳之上的小猫变成一个少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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