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小说:将眠(女尊) 作者:笑溪溪
    明圭起得很早,或者说,他一夜未眠。喝了醒酒茶之后他就独自坐在一楼楼梯口,一言不发地看着闻春苑内的一切。

    几乎是闻春苑建立之时开始他就这里了。他看着苑里的倌儿们一个个长硬翅膀,飞出局限着他们的狭小浅滩,飞向广袤的天地。

    纵使知道离别从未停止,可骤然有一天轮到自己,才发现闻春苑是多么令人难以割舍的地方。

    他至今还记得两年前闻未眠感染了风寒病倒之后那种群龙无首的魂不附体的惊悚感。

    闻未眠早早便被牛神医定言活不过三十岁,但那时的闻未眠身体未见丝毫衰退之色,平日更难得生病。牛星光说她病弱,可就算大多数人因为冷热交替的天气感染风寒之时,闻未眠还比谁都健康,所以闻未眠乍一病倒,闻春苑像失去了顶梁骨,从上而下都慌成一团。

    那时他们都在外面游玩,听闻附近有疫病猖獗,闻未眠骤然病倒,大家都怕她是染上了疫病。

    枫林力气大,将闻未眠背起来,出去找大夫。明圭让晚章留下照看其他人,他同枫林一起去。

    因为疫病缘故,虽说没有流传到那里,但城里已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疫病发病的状况与普通风寒有些相似,枫林和明圭求了多处医馆仍无人肯开门救治。

    明圭拽住开门的大夫的手,苦苦哀求道:“大夫,你看看她,她真的就只是风寒!我们可以不进去,你能开些药给我们吗?”

    大夫怕他们得了疫病,急得连连甩手将明圭推开:“说了没有,你去别处问!赶紧走赶紧走!”

    枫林性子比较急,见大夫推明圭,急忙腾出一只手扶住他,另一只手紧紧托着闻未眠:“你们开医馆的不就是悬壶济世吗?你们医馆里头还悬着匾额呢!我们就要点治风寒的药,又不是疫病你怕什么!”

    医馆里头传来一个女子儒雅的声音:“大夫,反正他们也不让你看,你就按着风寒给开药让他们拿回去自己熬药就是了。”

    随后又传来男子充满厌恶的嗓音:“妻主,赶紧打发他们走!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染了疫病,那可是要死人的!我们儿子还小,可受不住那些。”

    “阿罗。”女子无奈地安慰一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隔得这么远,不会有事的。大夫,你让他们离远些,你拿了药扔到门口让他们自己拿走。”

    大夫连连应是,表情有些不甘愿,挥挥手让明圭和枫林离远些等着,关上了门。

    枫林转过头去摸摸闻未眠的额头,试着呼唤她:“姑娘?还醒着吗?”

    闻未眠微微睁开眸子,视线落在明圭身上。

    明圭看着医馆大门的方向没有动作,闻未眠看不出他到底有没有认出刘仁心的声音。

    她希望他没有认出来,毕竟已经八年了,刘仁心与明圭成亲半年,之后便上京赶考再也没有回去,那么短时间的相处,加之多年的分离,闻未眠衷心地希望明圭能忘记她。

    “我没事。”闻未眠的声音很弱,但语气不容置疑,“我们回去。”

    “姑娘再等等。”明圭转过头来,神情平静,“等拿到药我们就走。”

    一直到闻未眠病愈,明圭才空下来,回想起那道声音,熟悉又陌生。

    他想起自己当年辛辛苦苦从偏远的小山村,一路爬到京城,千里之途,还怀着孩子,一时只觉得可笑。

    可是笑过之后,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感到愤怒,内心平静到他自己都惊讶万分。

    现在想想,没什么可惊讶的。

    他与刘仁心不过半年夫妻,此后他所有的精力心神全部花费在了佳心、闻未眠和闻春苑身上,刘仁心在他的前半生里连零头都没占到,她的背叛对他而言就更是无足轻重了。

    “明圭。”闻未眠从二楼走下来。

    明圭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淡笑地看着闻未眠:“姑娘,怎么起这么早?对了,您的药我温着呢,您现在要喝吗?”

    闻未眠看着明圭,眸子闪了闪,沉默地点了一下头。

    她还在想如何告诉明圭要送他走的事,而他已经做好了告别的准备。

    有些话不需要说出口,她怕明圭留下来还会受刘罗欺负,明圭也怕会牵连到闻春苑,最好的办法就是他走。避其锋芒,待日后有能力了再回来。

    明圭去厨房里把药端来,仍旧是棕褐近黑的颜色,浓得药臭味瞬间弥漫在楼梯上。

    闻未眠下了楼,也坐在一楼楼梯上,接过了药碗,示意明圭也坐下。

    明圭没有说话,闻未眠喝了一口药,苦味顷刻裹挟了味蕾,几乎要刺激得它失去味觉。

    闻未眠仿若未觉,又喝了一口,然后才看向明圭:“你还记得我捡到你的时候吗?”

    明圭听到她说“捡”,不由地笑了:“我记得。那天在下雨,姑娘撑着油纸伞,把我从地上扶了起来。”

    闻未眠道:“你记错了,那天没有下雨,太阳很大。”

    可是在明圭心里,那天是在下雨的,阴沉地看不到明天的好天气,不过他没有说出来,跟着闻未眠多年,他多少也学会了闻未眠的不动声色:“姑娘说的对,雨过天晴。”

    闻未眠知道他的意思,明圭的一生,那天是低谷,千里之途,没有一天是晴天,但遇到闻未眠之后便是雨过天晴,每天都是好天气。

    她沉默片刻,说道:“明圭,你很勇敢。我扶了你一把,之后你自己站了起来,一直走到今天,今后,希望你也一直这样勇敢地走下去。”

    她从袖袋中拿出一个拇指大的木雕递给他。

    那木雕非常简陋,上面充满了划痕,像是某个小孩随意刻画出的,明圭废了极大功夫才勉强认出上面有个“眠”字。

    闻未眠道:“这是你的退路。如果遇到困难,将它拿出来,不管在哪里,自然会有人帮助你。”

    明圭张了张嘴,眼眶有些湿润,他撇过头眨了眨眼睛,再转过来时已经恢复平静,他郑重地将那个小木雕贴身放好,侧过身抱了一下闻未眠。

    “谢谢,姑娘。你以后和江公子,也要好好的。”明圭放开她,抬眸看了眼二楼上走廊边看着他们的江词,对他笑笑,又低下头看着闻未眠,“姑娘每日记得按时喝药。如果我有机会再回到京城,希望能见到你和江公子都平平安安的。”

    闻未眠抬头看看江词,点点头。

    江词站在二楼走廊边倚着栏杆看着楼梯口的位置,恍惚地想起,前世,他听闻闻春苑被围,应该在一年后,他一大早便坐不住,跑来这里。来这里做什么,他也不知道,只是想来,就来了。

    他熟门熟路地从后门进来,然后就见到闻未眠坐在楼梯口,另一个人他没看清,但从他那个角度看,两个人的动作很暧昧,像在拥抱又像在亲吻。

    江词只觉得辣眼睛,之后三番两次见闻未眠与闻春苑的倌儿们亲近异常,便认定她多情混账,此后与她说话更是夹枪带棒,没几句好话。

    现在了解真相之后,有点羞愧。

    以前他没意识到自己的心意,没有了解真相就胡乱吃醋,也亏了闻未眠脾气好不与他计较,否则哪有他们俩的今天……

    闻未眠本想让明圭与枫林他们道别再走,但明圭却摇摇头,拿出一早写好的信,让闻未眠代为转交。

    江词和闻未眠带着明圭去宴秋楼接上佳心,送他坐上出城的马车。

    江词也上了马车,打算送明圭走远些再走。

    四下蒙着一层雾气,晨风带着寒气,闻未眠目送那辆踏着清晨薄雾的车影逐渐消失在雾中。

    风吹动了闻未眠身上的锁链,叮叮当当的,那个声音明圭听了十年。

    它伴随着相遇而来,如今又跟随离别而去。

    佳心贴心地拍着明圭的手背:“爹爹别伤心。女儿保证,一定会带您风风光光地回来。”

    明圭抱着佳心,轻柔地摸摸她的头顶:“好,爹爹等着。”

    ……

    枫林神出鬼没地出现在闻未眠身边,也望着那辆马车消失的方向,有些出神。

    闻未眠觉得有些冷,拉了一下外衣,转身往回走。

    枫林拿出一件披风披在闻未眠身上,问:“姑娘,明圭会落脚到哪里?”

    闻未眠摇头:“我不知道。”

    “那要是别人欺负他们父女怎么办?”枫林忧心忡忡的,毕竟是多年的朋友了,如今骤然离别,心里很不是滋味。

    闻未眠道:“明圭很聪明,也很坚强,佳心听话又懂事,没人能欺负他们的。”

    枫林安静了一会儿,又问:“我还能见到他们吗?”

    闻未眠肯定道:“能的。”

    一道光正透过雾气,为天空染上一抹金色,驱散了夜晚的寒冷,洒下一片暖意。京城繁华的街道再一次苏醒,街道两侧摊位的小贩已经准备就绪,随时迎接到来的客人,人语在街上翻腾起来。

    枫林的视线扫过路边小摊,问道:“姑娘,你想吃什么?那边包子铺有热粥,你不是冷吗?去喝些暖暖身子。”

    他小心翼翼地护着闻未眠往包子铺去,给她买了一笼肉包子,两人各要了一碗粥。

    枫林摸摸粥碗,叮嘱道:“姑娘,粥还很烫,小心点喝。”

    闻未眠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不用这么小心,我生活还是能自理的。”

    枫林神情格外严肃:“我跟明圭认识三四年了,他就把你和佳心护得严严实实。现在他不在你身边了,我得连他那份一起好好照顾你,不然他知道了又要唠叨我。”

    他抱怨道:“你知道吗?就一年前,他回去照顾佳心不在,让我给你熬药,结果我忘记了,他回来严厉地说教了一个时辰!我就没见过这么能说的人!那药方还是我找回来的呢,怎么最后我自己受罪最深?”

    闻未眠忍俊不禁,眼睛弯起来笑得格外清朗。

    枫林看她一眼,不满她的幸灾乐祸,把筷子塞到她手里:“姑娘你也是,怎么总记不住要喝。”

    “我的错。”闻未眠干脆利落地止住了他的絮叨,“快点吃,吃完了回去看晚章他们起没有。”

    “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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