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官兵围楼到底是对闻春苑的生意造成了影响,晚上没几个人来,苑中便也散散漫漫的。
闻未眠干脆让人关了大门:“枫林,让大家准备准备,今夜我们自己热闹热闹。”
枫林眼前一亮:“好嘞,没问题!”
说着便风风火火地奔下楼。
闻未眠房间开着门,还能听到他嗓音轻快地招呼着大家聚拢,随后便爆发出了一片鼓掌欢呼之声,楼下叮叮咣咣地便忙碌起来了。
江词出门去,倚着二楼的栏杆看着楼下众人转来转去,倒是颇有些茶楼小二忙碌时的架势,他有些好奇地回头看闻未眠:“这是干什么呢?”
闻未眠道:“我早先定下的规矩,隔一段时间便歇业几日,苑里自己办些小宴,第二日也随他们上街闲逛或是踏青远游。若是逛街便少歇业几日,若是远游便看我们几时归来了。”
江词让她一起到栏杆处看着楼下,一面与她闲聊:“不介意我也参加?”
闻未眠笑了:“我说介意你会走吗?”
江词道:“当然不会!本公子留下来,你这蓬荜都得生辉,还敢嫌弃我?”
闻未眠忍俊不禁。
江词又问:“你们长时间不回来,不怕客人都走光了吗?”
闻未眠道:“怕什么?歇一歇你不知道他们容光会焕发多少呢。便是三十几岁的人回来也活得像二十岁的年轻人。就算走光了也无所谓,我养得起。”
“这么说,你私房钱不少啊?”江词挑眉看着她。
“时间长了,自然便积攒下来了。”闻未眠淡淡地笑着。
“你才二十岁,上哪儿积攒?为了开这闻春苑,你不是把你家宅子都卖了?”江词表情顿了一下,担心说到闻未眠痛处,便小心翼翼地拿余光看她。
闻未眠看上去却并不在意:“那宅子倒是无所谓,爹娘的遗物我都收走了,就剩下个空壳,人去楼空,没什么好留的。我卖了宅子,也不是为了开闻春苑。”
“嗯?可是大家都说,你是风流多情,又住在自家见到父母遗物伤心,所以卖了家产到秦楼做虔婆来的。”江词这个算是比较友好的版本了,有些可是只说闻未眠是个色胚不学好生生气死了她爹娘才得了钱开秦楼呢。
“这世间,最是谣言不可信。”闻未眠似乎感触颇深,歪着头看向江词,“这闻春苑并不是我开的。”
“那是谁开的?”
“如果我说,是晚章他们自己开的,你信吗?”
江词道:“如果是以前,我可能不信,不过现在我信。”
他又问:“不过既然你没有开秦楼,那你卖宅子做什么?”
“给晚章他们。”闻未眠看着江词一言难尽的表情,已经预料到他要说什么了,“我给银子是要他们好好生活,不是要他们开秦楼的,我也是回到京城才发现他们也到了这里,闻春苑也已经开了,我又不能说什么。”
“然后你看他们一群男子没什么背景,就同情心泛滥,跑来给他们当虔婆?”江词表情更加一言难尽,显然是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
事实上,真相也差不多是这样子了。
江词看着闻未眠,带着一种难言的怜悯和难过:“闻未眠,你一直为别人活着吗?”
闻未眠愣了一会儿,弯起眼睛笑:“你别这么看着我。”她指着楼下一个个洋溢着欢欣笑颜的人,“你看,我所做的所有努力都有回报。”
江词心里不是滋味,默默向闻未眠挪了一步,拉着她的手把自己揽在她怀里。
“江词。”闻未眠试着收回手,“被别人看见不好。”
江词扭头瞪她:“老实呆着。这里是闻春苑,大名鼎鼎的秦楼,搂搂抱抱哪里不好?”
闻未眠:“……”
他说得太有道理了,闻未眠找不到反驳的话,便没挣扎,稍微调整了一下,让他姿势不那么别扭。
枫林在楼下无意间往上看了一眼,瞬间觉得双目刺痛犹如直视九天之上的太阳,他安安静静地低下头,顺便低声叮嘱其他人也别忘楼上看。
毕竟他们姑娘有时候脸皮还是挺薄的,被闻春苑众人盯着,那多尴尬啊。
闻未眠没发现枫林的小动作,她看了一会儿楼下,又将目光挪到江词身上:“你在难过吗?”
江词撇过头去没看她:“看你的闻春苑,别理我。”
闻未眠笑道:“平日里你怎么没叫我不要理你?”
“平日里你敢不理我!”江词很霸道地落下狠话,“敢不理我我闹得你闻春苑鸡犬不宁!”
闻未眠抬起手要揉他脑袋,江词急忙捂住头顶:“人前呢!注意点影响!”说着,他把闻未眠的手拉下来放在自己肩上。
闻未眠:“……”
这样的影响不需要注意吗?
江词也不是悲春伤秋之人,短暂的低落之后很快就振作精神,问起明圭的事:“明圭你打算怎么办?他知道刘侍郎是他妻主吗?”
“不知道。”闻未眠摇着头,“我知道刘仁心是他妻主时,刘仁心已经再娶了。她现在已经有了正儿八经的夫郎,以刘罗的身份地位,明圭若是回去,以什么身份自居?”
明圭不过是个乡野村夫,没有背景,没有地位,沦为艺倌虽然非她本意,但他的地位确实变得非常尴尬。刘仁心已然再娶,明圭回去不可能争得过刘罗,以他艺倌的身份,甚至可能连小侍的名分也轮不上。
与其被刘仁心带回去做个没名没分的“曾经的夫郎”,不如呆在闻春苑里,至少她还能护着他。
江词看着楼下帮忙张罗的明圭,叹了口气:“我们帮他离开京城。佳心很聪明,等她长大了,一定能凭着自己的本事带着他回来,到时候,我相信谁也不能看贬他们。”
佳心如今也才十岁,若要成才到京城为官,怎么也要十年的时间,十年之后,谁还会记得明圭是闻春苑的艺倌?
江词看向闻未眠,目光沉沉。十年之间,若是闻未眠的身体没有转机,她死后闻春苑极有可能解散,一家秦楼的散去,很快就会消失在京城日新月异的人烟之中,再不留任何痕迹。
闻未眠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今夜过后,明日便送他们走。”
江词“嗯”一声,拍拍闻未眠的手:“不要为离别伤感。实在不行,你记得早点投胎,我去找到你,带你再找到他们。”
闻未眠哭笑不得:“我没有伤感。”
江词根本不信,没听她口不对心的否认。
佳心几岁闻未眠就跟明圭相处了几年,离别在即怎么可能没有伤感?
只是她不想表露出来而已……
夜色氤氲,临近冬季的夜晚,街道上蒙着一层薄雾,寒气随着雾扩散。
关门歇业的闻春苑比开门接客时还要热闹,台上几个舞艺卓越的倌儿跳着舞,一边跳一边笑,偶尔还停下来,对台下悠悠闲闲看热闹的看客勾手,挑衅老对头上来比一段。
闻春苑里十分自由,有些人正端着碗边吃边欣赏乐舞呢,忽然就被人抢了饭碗,当即不雅地破口大骂,也没人觉得不对,平日里温温柔柔堪比大家闺秀的人释放天性,兴致来了还能对着骂。
江词瞧着前一刻还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的两个人,被劝架的那个人一人一杯酒泼在脸上,马上一致怼敌,两人大战发展成二对一三人大战。
江词指着他们问闻未眠:“他们这么吵,不会出问题吗?”
闻未眠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不会,他们吵了没有一百回也有八十回了。不用管。”
江词感到不可思议,他看了一会儿乐舞,再去看时,刚刚还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三个人又亲亲密密地抱在一起喝酒了。
他再看别处,比什么的都有,就连明圭这样平日里温和稳重的人现在也抱着酒壶当琵琶,唠唠叨叨地跟眼前两个酒酣耳热的醉鬼讲曲子。
整个闻春苑的人都像疯了似的,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个人,被鬼附体似的做出平时不会做的事。
闻未眠也喝了酒,不过她身体不好,大家都不敢劝她酒,喝多了还有人自觉地给她泡茶来,每个人都很爱护她。
江词酒量不好,就和他们喝了两杯,现在脸上也有点红,跟涂了胭脂似的,滚烫滚烫的。
闻春苑的乐舞和美食没有分开,有些人坐在台下端着碗胡吃海喝,维持身材的事交给明天,有些人在台上跳得大汗淋漓,饿了又窜到台下来吃饭。
闻未眠在旁边监督他们,看谁实在混得没法入眼了便让还清醒的人把他拖下去洗洗,维持他们仅剩下的一点形象。
江词深深地觉得,那些被拖下去沐浴的,醒来都得对闻未眠感激涕零。
整个闻春苑没有一点京城第一秦楼的样子,温馨祥和得也不像个秦楼。
难怪闻未眠就算与皇室扯上关系也要救他们。
这里温暖得像个家,每一个都是特殊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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