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尽快跟闻未眠搞好关系,江词大清早又来到闻春苑后门敲门。
枫林早在二楼窗户看见他过来,急忙过来给他开门:“江公子可是来找我们家姑娘的?”
江词点头:“闻未眠人呢?还没醒?”
闻未眠由于身体不好的缘故,每日早睡早起,她的房间四周空着,安安静静的环境让她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闻春苑的人也从来不会打扰她,一般都等她醒了才找她。
江词来得早,还没到闻未眠平日里起身的时间。
枫林道:“起了。今日有人拜访,请姑娘出去了,姑娘刚走没一会儿,料到您可能过来,让我在前面看着呢。”
“哦。”她还挺了解他的,不过就江词所知,闻未眠管着偌大一个闻春苑,平日里极少外出,更别说大清早出门了,“是谁请她出去?”
“潘府的潘老爷子,听闻是请姑娘去您的宴秋楼了。”
“多谢。那我回去了。”
“江公子慢走。”
江词前脚刚走,后脚明圭也回了苑里,他昨夜本事要留在苑里弹曲儿的,谁知半夜听闻他女儿病了,便急匆匆告假回去了。
明圭从后门进来,枫林关上门,问道:“明圭,佳心还好吗?”
明圭神色有些疲倦:“多谢关心。昨夜已经退烧了。我突然走了,没给苑里添麻烦?”
“没有没有,姑娘说了,孩子比较重要。”枫林安慰他几句,“趁着时间还早,你上楼休息一下。可别累垮了身子。”
“姑娘起了吗?”闻未眠对他们父女多有照顾,明圭想亲自去道谢。
“姑娘出门了。”枫林催促他赶紧去休息,“你别老想着谢了,我们姑娘你还不了解?她不需要的。你好好照顾自己和佳心就好。”
明圭叹了口气,便上楼了。
……
闻未眠坐在宴秋楼二楼厢房内,端着茶盏慢饮,时不时抬头瞥一眼对面盯着她看个不停的潘老爷子。
潘老爷子见她喝半杯茶了,便推了一下桌子中央的盘子,向闻未眠的位置推了些:“别光喝茶,吃些点心。我上次见你挺喜欢绿豆糕?”
“嗯。”闻未眠指尖触到绿豆糕之际,稍微停顿了片刻,抬眼看了看潘老爷子。
她拿着绿豆糕,慢慢吃完,然后轻轻舔一下指腹,最后似乎是意识到这个动作不太雅观,于是又拿出手帕将手指擦干净。
在她做这些动作时,哦按老爷子眼神越来越亮,嘴皮抖了又抖,显得十分激动:“你——”
“老爷。”卓瑜不动声色地提醒一声。让他不要吓到闻未眠,毕竟就这么一个小动作,很多人都会有的。
潘老爷子看他一眼,总算冷静了些,压下激动的心,小心翼翼地问:“昨日,听江词的意思,你经常迷路?”
闻未眠放下手帕,露出惭愧的表情:“在下确实不擅长记路识路。”
潘老爷子激动道:“那真是巧!我妹妹也不记路,总是迷路。”他谈起妹妹时神采飞扬,显然极为宠爱她,“我还记着,有一回我上街回家,发现一只我极喜爱的香囊掉了,当时只觉得惋惜,却也没想去找回来,毕竟已经不记得掉在哪里了。我妹妹是个路痴,却沿着我走过的路仔仔细细地找,香囊是找着了,人却险些丢了,当日见她那灰头土脸的模样,当真是啼笑皆非。”
闻未眠不动声色地笑:“这么看来,令妹确实是个路痴。”
“是啊。”潘老爷子感叹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又低迷下来,“你和我妹妹真的很像……只是可惜,早年她为了救我被人陷害……你若是不介意,我唤你一声阿闻可好?”
潘老爷子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让人不忍拒绝的恳求之意。
闻未眠眼底闪过一抹复杂,身上传来传来锁链叮叮的响动之声,清脆悦耳,让她忍不住眨了一下眼,随后缓缓地笑道:“自然是可以的。我与您一见如故,若是您不嫌弃,这倒是我的幸运。”
潘老爷子眉目舒展,爽朗地笑了几声,笑着笑着,眼中又渐渐湿润了:“好、好……”他看着年轻貌美的闻未眠,连声说了几个好,到了最后,话语中透露了一抹不知是喜悦还是心酸的情绪,“阿闻啊……”
他撇过头去擦了擦眼角,感到不好意思:“人老了,让你见笑了。”
闻未眠将绿豆糕推向他:“哥哥不妨试试这个,味道不错,很甜。若是心情不好,吃了定会好些。”
潘老爷子眸子一睁,呆呆地看着闻未眠,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再“嗯”一声,拿了块绿豆糕,机械地放进嘴里,眼睛还盯着闻未眠。
卓瑜也惊得看向她。
闻未眠见二人神色有异,却是一团笑意,仿佛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您不觉得在下僭越的话,不妨将在下当做您的妹妹,我不介意。”
潘老爷子吃了绿豆糕,控制不住地笑起来:“你都叫了,我还怎么介意?你不介意就好啊!”
“那,私底下,我就叫您哥哥了。”闻未眠道。
“你这么喊我爷爷,那我要叫你什么?”潘菁推开门,毫不见外地走进来,笑眯眯地看着二人。
闻未眠越过她,见江词站在门外,似乎也是因为潘菁推门的动作而感到猝不及防,表情还有点呆愣,从这个表情中,她看出他在那儿偷听了有一会儿了。
江词回过神来,见闻未眠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脸一红,干咳一声走进来:“好巧啊……潘爷爷也在啊。”
潘菁饶有兴致地以调侃的眼神看着江词难得的羞涩,然后含笑看向闻未眠:“哦对了,我要是叫你姑奶奶,那我们小江词叫你什么呀?”
江词暗瞪她一眼:“不劳你费心,我不介意你叫我姑老爷。”
潘菁:“……”你还真是不害臊啊。
潘老爷子视线在江词和闻未眠身上徘徊,略带疑惑:“阿闻,你和江公子?”
闻未眠张嘴还没说话,江词灼灼的目光就首先落在她身上。
闻未眠:“……他是我的爱人。”
江词心花怒放,努力克制住自己越来越盛的笑意,最后挤出一个憋红了的扭曲的笑脸:“对,我是她爱人。”
潘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乐意呢。”
江词毫不留情地踩她一脚,然后欢快地奔向闻未眠。
潘菁面部扭曲了一下,险些抱着脚跳起来,看着江词的背影,只感叹交友不慎,交到个严重重色轻友的家伙做朋友。
潘老爷子眉目间溢出笑意,欣慰地对闻未眠点点头。
闻未眠微微笑了一下,身上锁链欢快地响,叮叮当当地将她整个人化作一串空灵的风铃。
江词站在她身后,听到这声音,微微一愣,迟疑地看了眼潘老爷子,再看向闻未眠时,脸色变得稍微有点难看。
潘老爷子笑过之后,问道:“阿闻,你不想考取功名么?”
闻未眠道:“官场不适合我。”
潘老爷子沉默了。
他想起了卓瑜调查的结果,闻未眠体弱,只能活到三十岁。沉沦官场对她而言或许确实不及潇洒人间。
潘老爷子又看向潘菁,眸光深邃。
潘菁被看得汗毛一立:“祖父,你别看我,我对功名什么的真没兴趣!”
潘老爷子立起眉:“那你对什么有兴趣?吃喝玩乐?一点出息也没有!你这般玩闹颓废,日后如何见你爹娘!”
“我娘一辈子争名夺利,还不够吗?你看她把我爹冷落成什么样了!”潘菁眸子冷了下来,眼睛深处藏着一丝难过。
她娘永远看着功名利禄,她爹在后院日复一日地等待,临死也没见到她娘。古往今来,多少人吊死在功名利禄之下。潘菁从小被潘老爷子养大,她尊敬他,却不愿意按照他安排的路走。
为什么他们都希望她光宗耀祖?她的人生就只是为了光宗耀祖吗?
潘老爷子语气也沉了下来:“所以你要成为一个比你娘更好的好官!你娘做官逢迎拍马,做不出成绩,你这个做女儿的,总要长过她才行。”
潘菁沉着脸,话不投机半句多,她看着潘老爷子苍老的面孔,实在不想再跟他做无畏的争吵,随意一拱手便转身负气离去。
别人的家务事,江词不好说什么,有些尴尬地看向闻未眠。
“哥哥别动气。”闻未眠为潘老爷子添了茶水,语气温和,“你身体不好,好生休养。潘菁不喜为官便不做官就是,潘府偌大一个府邸,还养不起她么?你又何苦强求,惹得祖孙不睦。”
潘老爷子像是泄了气似的垮着肩膀,眉间重新聚拢郁气:“潘菁是潘家独苗,她再这么不思进取,我以后怎么面对妻主……”
闻未眠沉默地摇了一下头。
潘老爷子发了一会儿呆,又道:“我没教育好女儿,养出个阿谀奉承的贪官,面对谁都是一副笑脸相迎……”
“哥哥……”闻未眠欲言又止,最后也没说什么,让卓瑜扶着潘老爷子回去了。
潘老爷子回去前,回过头来看着闻未眠:“阿闻,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我别的帮不上,打发些人还是办得到的。”
潘老爷子走后,江词将闻未眠拉起来,抱着她摸了一圈。
闻未眠尴尬地忍不住往后缩身体:“江词,你干嘛?”
“摸摸你,看你是不是没听进去我的话。”江词摸了两遍,细数之下才确定,“只有七根,算你识相。刚刚潘菁潘老爷子在的时候怎么也响?”
“有风吹动自然是要响的。”闻未眠拉他坐下,“我来的时候掌柜的说你出门了?”
“找你嘛。”江词道,“不许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跟潘菁扯上关系了?”
他重生回来时就摸过闻未眠身上,当时就有六条锁链,那时候闻未眠应该还没遇见潘老爷子,如果闻未眠与潘家有了联系,一定是跟潘菁。
闻未眠道:“你怎么说得我到处留情似的。潘姑娘以前也常来闻春苑,可能是那时候留的业障。”
“你这说法更可疑!”江词狐疑地看着她,“京城多的是女子想抓你回去当……咳,磨镜的。”
谁让她长得那么好看,还经营着一家秦楼。
“哦。”闻未眠没什么反应。
“我跟你说,你休想。你是我的。”江词不满地捧着她的脸看着自己。
“嗯,好。”闻未眠纵容地点头。
“所以以后离别人远点知不知道?不许再添业障了。”江词道。
“这我可控制不住。会不会生成业障我怎么知道?也许我现在下去随便对一个客人说句话都会生成业障之锁。”闻未眠顿了顿,见江词双眼危险地眯起来,似乎有什么不太和谐的想法在他那小脑瓜里成形,她及时指了指潘老爷子喝过的茶杯,“不过你看,我这不是在努力消除业障了吗?”
“潘老爷子?”江词挑了一下眉。
“潘菁现在过得这么浑,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她祖父一直希望她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潘菁喜欢自由,不喜被束缚,不愿入朝为官,但潘老爷子的想法与她背道而驰,两个人谈不拢。潘菁这是以行动在抗拒。”闻未眠道。
“所以你是听了潘菁诉苦,又跑来这里劝潘老爷子?”江词摇摇头,“我和潘菁认识挺久的了。潘老爷子从来没改过心愿,每回潘菁出现在他面前他都要念叨。弄得潘菁现在家也不回,祖孙俩疏远得很。要劝恐怕不容易。”
闻未眠看向窗外,潘老爷子年纪大了,行动不便,走得很慢,现在才走出宴秋楼的门。
他出门之后向二楼望了一眼,见闻未眠看着他,还对她露出了笑容,挥了一下手。
闻未眠也含笑对他挥挥手。
她看着潘老爷子转过头,笑容随着他转头慢慢隐去,满是皱纹的脸被严厉包裹,看不出一丝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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