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未眠慢慢收回视线，转了转手中的茶杯，倒了些水在桌面上，轻轻点一点，在桌上写下一个“雯”字。
江词偏头看着，闻未眠虽是个路痴，日常基本上足不出户，但字却相当大气，有一种激昂的豪放飘逸之感。
也难怪。
前世闻未眠不是说她曾经是个大侠吗？见多识广，个性豪迈。不是有个词叫“字如其人”吗？她能写出这样一种字也无可厚非。不过她怎么会从一代大侠沦落到秦楼虔婆的？落差也太大了。
江词歪着头发散思维，闻未眠敲了敲桌面：“你可知卓雯的故事？”
又来了，她又要说故事了。
虽然心中腹诽，但江词还是诚实地摇摇头，露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潘老爷子本姓卓，卓雯是他妹妹，他们也不是京城人士，应当是潘老爷子嫁入潘府之后才到了京城。他们的父母乃是做小本买卖的商人，后来铺面被当地官吏征了去，他们父母不愿妥协，被乱棍打了出来，伤口感染之后没多久就双双离世，只留下哥哥和卓雯二人相依为命。”
“哥哥十六岁时，长得极俊，是当地闻名的美男子。当地一位高官有一个女儿，是个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她看中哥哥美貌，将哥哥强抢去她死宅，欲行不轨。”
“卓雯及时赶到，将哥哥救下，见哥哥为保清白险些触柱而亡，当场将那纨绔子弟打得鼻青脸肿跪地求饶，据说在床上躺了半月才恢复过来。”
江词忍不住喝彩：“干得漂亮！这种人就该打！”
闻未眠莞尔，看着他神采奕奕的笑眼，微微摇头：“那纨绔子弟有高官老娘护着，即使是强抢民男，也没人能管，反倒是卓雯将纨绔子弟打伤，被纨绔以伤人罪告上县衙。卓雯伤人虽是事出有因，但官官相护，当地县令判卓雯有罪，卓雯入狱没多久就死在了牢里。”
江词呼吸一滞：“那这纨绔最后如何？潘老爷子告她了吗？”
闻未眠道：“当地高官便是那纨绔的母亲。”
江词沉默了。
潘老爷子就那么一个妹妹，父母死后也就只剩下这么一个亲人，最后却因为自己被害死在牢里，也难怪他说什么也要后辈子弟为官。他当时没办法告官，县令不会理他，更高的官是纨绔她娘，告了也没用，若是坚持要告，就只能告御状了。可御状哪有那么好告，还没靠近圣辇就被押下去了。
江词看着那个“雯”字逐渐消失，心底愈加怜悯。潘老爷子当时才十六岁，卓雯只会更小，年纪轻轻就莫名其妙被冤枉失去了生命，令人惋惜……
“潘老爷子希望潘菁做官，是想替卓雯洗刷罪名？可这么多年了，当年的县令和纨绔还活没活着都不知道……”江词犹豫地说道。
“潘菁应当不知晓此事。潘老爷子并未告诉她，想来也没指望她报仇。或许只是希望培养潘菁做个清正廉洁、为民请命的好官，避免更多类似于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也发生在别人身上。”闻未眠暗暗叹口气。
“哦……”江词怜悯地摇摇头，片刻后又抬起头，“诶，潘菁都不知道的秘辛，你怎么知道？”
闻未眠低头重新拿了茶杯倒茶，八风不动地端坐：“闻春苑是个打听消息的好地方。”
“也是。”毕竟给敏王那边的消息大半也都是他偷偷从闻春苑窃取过去的。
“你还在帮敏王做事？”闻未眠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江词一愣：“你怎么知道？”
江词和敏王明面上是没有联系的，但实际上二人是好友。江词一个男子要在京城开那么大一个茶楼，背后被人撑着是不可能的。只是江词不是在开了茶楼之后才结识的敏王，而是早先便遇上成了朋友。
闻未眠暗道一声糟。
江词最近有点恋爱脑上头，面对她的时候尤其是这样。以至于她都快忘记，他都已经活到成妖了，也是个聪明人。
她理了理衣袖，拿了块绿豆糕，借着吃东西的动作掩饰异样：“没有。我就是偶然听说过。”
“听说？”江词皱了皱眉，敏王和他明面上没有来往才对，别人应该发现不了他们的关系才对，闻未眠是从哪里听说的？
他抬眸看了眼闻未眠，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闻春苑不会是什么秘密情报组织？潘老爷子早年的事情都能查得一清二楚，兴许也查得到他与敏王的关系？
闻未眠其实也不怕他知道她也有之前的记忆，只是不想给他增加负担。
江词之前说服她的时候提到二人转世之后若不再相爱就忘记彼此不再等待，若是承认她还记得之前的事，她又该怎么跟他解释那个大侠的故事……
“江词，其实……”
“闻春苑果然是个情报组织！”江词看着她犹豫的表情，恍然大悟。
闻未眠微懵：“……什么？”
“我之前就觉得很奇怪，你怎么知道那么多消息，这么一想就解释得通了。”江词自以为想法正确地点点头，“那你直接告诉我那位尚书大人到底有没有问题。我也懒得再去闻春苑偷听了。”
闻未眠眯起眼：“……”
江词又迅速地补上一句：“不过你别想摆脱我，闻春苑我肯定还要去的，只是不用再浪费时间在别人身上。”
“嗯。”闻未眠思索着，“那我回去之后……”
她正说着，表情变了一下，隐约闪过一丝痛苦，身上锁链晃荡，一根银色锁链在她领口处若隐若现的，似乎即将成形。
闻未眠稍一停顿，面无表情地继续说：“回去之后让枫林……”
“够了别说了！”江词倾身，抻长手捂住她的嘴，视线紧紧盯着闻未眠身上那条新出现的锁链。
闻未眠没动，双眸看着江词，轻轻地眨了一下，将那个念头放下，随后，那条即将生成的锁链便又晃晃悠悠地散去了。
江词这才收回手，拍拍胸口，松了口气：“差点差点……”
末了又恶狠狠地瞪着闻未眠：“你明知道你插手会生出这该死的锁链是不是！”
闻未眠但笑不语。
江词霍然起身，气得跺着脚往外走，走到门口又顿了一下，掉头转回来：“你都不挽留我一下！你是不是……！”
他刚转过身，便见闻未眠站在一步开外的地方，就在他身后跟着。他骤然转身，差点撞到她身上。
闻未眠有一双非常精明的眼睛，眸光潋滟，半阖的时候像只会魅惑人心的狐狸，仿佛在筹谋些坏主意，但微笑的时候又显得人畜无害，仿佛一枚圆润光泽的珍珠，四面八方都没有棱角的温柔。
每次她这样笑看着他的时候，他的脾气要么被激发得更加彻底，要么就莫名其妙地被安抚住了。
江词讷讷地张了张嘴，怒焰渐渐熄了，语气软软地说：“你就不能哄哄我吗。”
闻未眠道：“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什么，这还不是哄你吗？”
江词哼着声表示不满：“你这应该就是常人口中那种‘拼了命哄夫郎’的‘好妻主’？很自豪是不是？”
他称自己为闻未眠夫郎的时候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一脸的理所当然，还透露出一丝“敢反驳你就死定了”的意思。
好在闻未眠非常上道，并且积极主动承认错误：“对不起，我知道你在指责我哄错了方式。”
江词又哼一声，这一声哼得更重。他上前一步抓住闻未眠胳膊上轻轻晃动的血红锁链：“你给我记着，你的后半生是要交给我的。交给我就是我的。你敢挥霍我的东西，我就……！”
他威胁的话说道一般，对着闻未眠的眼睛，一时想不到威胁词，于是僵着故作凶狠的脸眨了眨眼睛，视线晃来晃去，最后下移落到她在袖口处半遮半隐的手腕上，白皙的一段皓腕，留着四个暗红发黑的疤痕。
然后他龇着牙，神情中流露出一丝古怪的得意，举起她的手：“我就再咬你一口！保证你下辈子都忘不了！”
闻未眠纵容地“嗯”一声：“好。我一定努力不随便挥霍。”
“是必须！”
闻未眠没办法保证必须，不过她先哄了江词：“好，你说必须就必须。”
江词这才满意：“尚书那边的情况我自己想办法解决，你不要插手。”
闻未眠点点头，没直接反驳他。
江词分明有前世的记忆，却还是帮着敏王对付凌王，她要劝他远离朝政恐怕不容易……
算了，她好生留意就是。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