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街道分外繁荣，集市之上琳琅满目，人流如织，吆喝声漫天。
江词余光瞥了眼闻未眠，她一直带着浅浅的笑意，只是没说话，步子轻缓，落步无声，但随着她走动的动作身上却有叮叮当当的锁链碰撞声传出。
潘菁出了潘府便极有眼力见地乖乖走了，临走还给了江词一个鼓励的眼神，看得江词想打她。
此刻只剩下他和闻未眠，却又有些尴尬。
江词此前一直很讨厌闻未眠，二人处于话不投机半句多的状态，见面也说不了两句好话。江词脾气冲，面对闻未眠更是毫无顾忌，好话歹话都能说出口，日常讽刺更是必备技能。此刻要他好好和闻未眠相处，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闻未眠看向他，弯了弯眼睛，温和地问道：“江公子近日茶楼不忙么？怎的有空与潘姑娘四处走动？”
江词正愁找不着话聊，闻言急忙接话，却也不改骄傲少年本色：“我开茶楼这么些年，哪能事事都要劳烦我。平日里便不忙，主要也就是在二楼监督着他们不能偷懒罢了。今日得空便与潘菁一同出来走走。”
结果路过附近的时候正看到闻未眠进了潘府。
他看了看闻未眠，还是主动解释道：“我和潘菁是多年朋友了。她人不错，当初我建茶楼的时候她也帮我不少。”
想了想，他又说：“我不太喜欢的就是她爱玩，说得好听点的叫风流浪子，难听点的叫花心流氓。”
闻未眠眉目放松，心上也放松，轻笑着道：“那潘姑娘此人确实有趣。”
江词见她似乎并不反对潘菁的风流品行，联想到她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德行，气得咬牙，一字一顿道：“你觉得她哪里有趣？”
闻未眠侧头看向他：“潘姑娘性子活泼潇洒，活得洒脱自在，岂不有趣？”
江词觉得这话像在暗示她自己：“照你所说，你活得岂不更加有趣？我看闻春苑的人都挺喜欢你的，你这美人之福，真是不浅。”
闻未眠笑了笑：“非也非也。如我这般，反倒是最被禁锢之人。潘姑娘潇洒人间，无牵无挂，难道你不羡慕？”
江词听她这么说，下意识看了眼闻未眠身上那些晃动的锁链，沉默了一会儿，看向别处：“潘菁那般的人，适合做朋友，却不是托付终身的良人之选。没什么好羡慕的。”
“那倒是。”闻未眠笑了一声，“江公子觉得，哪种人才是你心目中的良人？”
江词沉默了一会儿，停下了脚步，闻未眠便也停下来，回头看向他。
“江公子？怎么不走了？”
“我心目中的那个人，她可能很傻，不介意我的身份，自以为是地为我付出却不让我知道，她可以不顾性命地来救我，把我看得比她自己的命还重要……但我希望那个人可以好好活着，和我一起活着。”
闻未眠愣了一下，稍微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笑道：“如江公子所说，这种人要找还是挺麻烦的。闻某便在此祝愿江公子能找到心中良人了。”
江词看着她的笑容，黑瞳危险地缩了一下，心往下沉了沉，深吸一口气，努力告诫自己，眼前这家伙现在还不喜欢他。他们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不能急，不能急。
劝解一番也是毫无效果，反倒让自己更加不高兴。
实在不忿，他又恶狠狠地补充一句：“最重要的是，我的良人身边必须没有其他碍眼的莺莺燕燕环绕在侧！她跟我在一起之后要是还有别人，我非得打断她的腿不可！”
那一瞬间，闻未眠觉得自己的双腿有些痛，汗毛不自觉地立起来，像在深冬天气里，外面铺着雪，而有人扒了她的裤子让她光着腿脚跪在冰上认错受罚的那种痛。
她笑容僵硬了一下，险些崩成碎片，好悬稳住了：“江公子多虑了。若是她真心喜欢你，我想她也不会想拥有别人。”
江词哼了声：“最好是这样。”
这句话我记着了，以后看我追上你，你敢不真心喜欢我试试！
江词将闻未眠送到闻春苑后门，他和闻未眠的那些个香艳故事热度还没落下来呢，他此时再从前门送她，那就是亲手送上门的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闻未眠伸出右手，按住后门。
她的手腕上有两个圆圆的疤痕，细看倒是更像胎记。江词站在一旁，发现她手腕下侧还有两个圆圆的痕迹。
他心里不太舒服，指着那四个痕迹问：“这是什么？”
闻未眠看了眼手腕，拉了袖口遮住，回头看向江词：“胎记罢了。江公子可要进来坐坐？”
“还是别了，别人看到……”江词正要拒绝，后门便打开了。
枫林似乎早就发现闻未眠从后门回来，一开门就低声喊道：“姑娘，你可回来了！那严公子还不肯放弃，正在等您呢！”
江词耳朵一立：“严公子？谁？”
枫林此时才发现江词似的，露出惊讶的表情：“江公子？您怎么也在这里？严公子是……”
闻未眠挥挥手打断他：“你先回去招待着，我一会儿便过去。”她看向江词，神情中透出一丝歉意，“抱歉，有些急事需要处理，今日不便招待，江公子你就……”
江词道：“正好我也没事，就到这闻春苑坐坐。”
闻未眠：“……”
闻未眠瞪了眼枫林，枫林假装没看到，低下头去。
闻未眠勉强道：“既然如此，那就带江公子到我房里去坐坐。”
闻未眠将江词送进自己的房间，让苑里的明圭帮忙招待一会儿，然后和枫林走出来。
闻未眠沉着脸看了眼枫林：“以后不要自作主张。”
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严公子又上门了。闻未眠早便将人打发走了。
她是秦楼虔婆，做的这般生意，哪有正经人家愿意嫁给她，闻未眠找了理由拒绝了严公子请来的媒婆，隔日此事便传了出去，严家好面子，马上就将那严公子带回去了，现在禁足还未解呢，哪里还会再来骚扰她。
枫林劝道：“姑娘，您总不能一辈子耗在这闻春苑里。”
闻未眠道：“那也是我的事，以后不要再招惹江词。”
江词关于心中良人的那番话描述的究竟是谁闻未眠再清楚不过，这番言论也让她明白了，重新回到此时的不只是她。
还有江词。
难怪那条锁链活动如此频繁……
闻未眠手指按在门框上，微微垂下头。
江词是妖她是人，她怎么舍得让他为了短暂的数年相处而等她轮回转世……
江词上下打量着闻未眠的房间。他不是第一次进闻未眠的房间了，只是以前都没有仔细看过。
以前他看到那些红纱床帐便觉得闻未眠这人真是风骚至极。
此时再看，却觉得恰到好处，甚至感到温暖又可爱。
闻未眠的房间有着秦楼房间的那种若隐若现的朦胧性感，珠帘红帐其实都有微弱的遮蔽性，人在里面欲露不露，更加挠人心肺，非要亲眼瞧一瞧才觉得舒爽。
但她的房间也有其余房间没有的风景。
闻未眠的房间里放了一个书架，满满当当地放满了书籍。桌案之上流转着墨香，笔墨纸砚摆放整齐。
房间里熏着淡雅的香气，没有其余房间的馥郁，却意外的令人舒适。
明圭在珠帘外站着，看着江词在闻未眠房中走动，他也没有随意翻动，就只是到处看一看，明圭便没有制止他。
江词走到床边时，发现床头放了一只小碗，碗底还留着些许棕褐色近乎黑色的液体，带着难闻的药臭味。
他侧过身，让明圭也看得到药碗，指着它问道：“闻未眠病了？”
明圭垂下眼睑，眸底闪过一抹微光：“我们姑娘身子一直不大好，这药是一直都在喝的。”
江词快速几步走过来，站在明圭面前：“她哪里不好？什么病？大夫看过了？”
明圭刻意以一种遗憾的态度叹了口气：“看过了。”
他那表情像是闻未眠下一刻就要死了似的，看得江词心头一揪。
“什么病？很严重？”
明圭又叹了口气，这回不是吊他胃口，是真的叹：“大夫看过了，说是……姑娘患了一种罕见的病症，外表看上去神采奕奕精神抖擞，实则身体内部正在不断衰竭，照着这速度衰竭下去，怕是活到三十岁都是她幸运的了。”
江词指尖一绷，嘴唇颤抖了一下。
只能活到三十岁……也就是说，就算前世她没有劫狱，最多也只能再活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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