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未眠一路往闻春苑走,身上的血红锁链始终不安分,泠然响动随着她的脚步不断传出。
她细细思量之后,有些诧异。记忆中这血红锁链似乎并未如此活跃?出现得也太早了……
那些记忆究竟是梦还是真的发生过?若是真的发生过,为何她重新回到此时,却又有些不同了呢?可若是梦,那些场景的细枝末节之处,未免太过清晰……
莫非是因为她重新回到此时,所以发生了某些改变?
如今与江词的交集变多了,也不知是好是坏……
闻未眠走着走着,忽然停住脚步。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了看两侧,茫然中便又添了一抹无奈。
一旁的商贩乐呵呵地笑道:“是闻娘啊,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闻未眠看向她,缓步走了过去,从容而典雅:“出来走走,正想着要不要回去了呢。”
商贩道:“嗯?你不回闻春苑?莫非是还有别的去处?”
他这么一说,闻未眠就知道自己是又走错路了。
她叹了口气:“京城这路太过繁杂了。”
商贩在此处卖了许久的糕点了,也见过闻未眠好几次,自然也知晓闻未眠一些旁人不知的小毛病——比如她不识路。
她打趣地笑着,还是抬起手,给闻未眠指了路:“闻娘你呀,往回走,约莫百步之后向右转再直走就看得到闻春苑啦。下回还是找人跟着你一同出门。”
闻未眠虚心受教了,向商贩道了谢,转过身去正要走,一时没见着路,险些撞了身后走来的一位老人。
她急忙伸手扶住老人的手臂:“对不起,您没事?”
老人身边跟着的小厮看上去已有四十余岁,精神头倒是足,闻未眠转过来的时候他也吓了一跳,下意识上前一步靠住老人的后背,一只手扶着他的胳膊:“你这年轻人,走路看着人啊!撞到我们老爷你可赔不起!”
老人挥了挥手:“无碍的。”然后又看向闻未眠,“你这小姑娘走路可要小心着些,若是碰坏了别人,定是饶不了你的。”
这老人年近花甲,两鬓斑白,眉宇之间带着深深的川字皱纹,看上去颇为严厉,眼角细碎的眼纹藏了一丝忧愁,双眸虽亮却带着病弱,这老人看着精神抖擞,实则心有忧思,身体应当也不十分好。
闻未眠看着老人的脸,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礼貌地弯起嘴角:“是在下的不是,没碰着您哪里?”
老人见她虚心道歉便也不再为难,抚开了闻未眠和小厮的手,迈着缓慢的步伐往前走。
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看向一旁的商贩的摊位,他往那摆放有序的糕点上扫一眼,转了身,走到摊位前,苟着腰问:“你这儿,有没有桃花糕?”
商贩苦笑道:“老爷,这都仲秋天啦,小的便是想做桃花糕也没有桃花呀。要不您试试这绿豆糕?一样的清甜软糯。”
老人愣住了似的没接话,他身后的小厮道:“老爷,不若为雯姑娘带些回去。老奴记着,雯姑娘也是爱吃绿豆糕的。”
老人回过神来,点点头。
小厮让商贩包了一包绿豆糕,付了银子之后便提着绿豆糕与老人一同走了。
闻未眠在原地看着老人和小厮一同离开,愣了好一会儿。
商贩见闻未眠始终没走,便好心地问道:“闻娘可是又忘记路了?我再说一遍,你往回走……”
闻未眠看向他,指了指刚才的老人离开的方向:“老板,您可识得刚才的老人是谁?”
商贩道:“识得的。这便是城西潘府的潘老爷子,听闻潘老爷子年轻时也是一位震惊四座的大美人呐。”
闻未眠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对她拱了拱手便作告辞,转身回去了。
枫林站在闻春苑门口张望,见到闻未眠时,急忙小步疾行而来,停在闻未眠身前:“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再晚些,他就要带着些人去寻她了。每回姑娘单独出门都使人提心吊胆,生怕她走丢了回不来。
闻未眠听出了他言下之意,只觉得面目皆被扫落在地,有些不好意思,摸着鼻梁走入闻春苑内:“我不过离开一会儿,你便如此紧张,大可不必。我虽不识得路,却还是知道找人问的,丢不了。”
枫林苦着脸:“这般麻烦,您倒还不如带些人跟在身后,也省了您迷路。”
闻未眠道:“我不喜有人跟着。”
她不欲纠缠此事,转了话题:“枫林,你为我备些礼,我明日要去拜访他人。”
枫林点点头:“您要拜访何处?”
闻未眠道:“城西潘府。准备些补身安神之物。”
“是。”
翌日闻未眠上门拜访时,潘老爷子正在祠堂内,管家带闻未眠到了客厅等候,为她上了一杯茶,留她细品。
片刻之后,管家俯身行了一礼,闻未眠还以为潘老爷子来了,正抬头时,听管家声音中略含诧异与惊喜道:“姑娘?您回来了?”
潘菁点点头,视线落在闻未眠身上,含笑道:“闻姑娘,又见面了。”
闻未眠颔首微笑,目光淡定地看着潘菁和她身边的江词:“潘姑娘、江公子。”
潘菁看向江词,在闻未眠看不见的地方,目露调侃,江词轻咳一声,余光也不给她,只对闻未眠点头示意:“你怎么在这里?”
闻未眠道:“昨日市集之上险些撞了潘老爷子,来此赔礼道歉。正巧,见到二位。”
闻未眠看着潘菁和江词的目光坦坦荡荡,没有丝毫不妥。
江词又开始怀疑她现在到底是不是喜欢他了。这人若是真喜欢他,怎么见他和潘菁走得这么近,竟是一点醋意也没有!
难道她是在之后与他相处的过程中喜欢上他的?
啧,他怎么就没回到她喜欢上他之后的时间点?现在整这么麻烦!
他会说他根本不知道闻未眠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他吗?
那家伙行事总是不动声色的,若是前世他没有察觉到闻未眠发觉了他的身份,他可能都不会知道她喜欢他,更不会知道她身上那些要命的锁链……
话说,她是怎么知道他是妖的?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江词狐疑地上下打量闻未眠,她被人这般直白的打量也不生气,始终笑意盈盈,温柔款款的。
江词看不出她到底是不是发现了自己的身份,便更不爽她了。
他阴阳怪气道:“那你日后可要看着点路,潘老爷子脾气好不与你计较,若是换了脾气差的,便是当场揪你去告官向你索赔也不是不可能。”
闻未眠知道他心直口快,性情耿直,换了别人听他这般数落怕是要恼,但她只是笑笑:“江公子说的是。”
潘菁和江词也坐了下来。
潘菁问管家:“祖父怎么还未出来?”
管家道:“老爷正在祭拜雯姑娘呢,兴许还要等些时候。”
潘菁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
江词好奇地问:“雯姑娘是?”
潘菁低头喝了口茶:“是我祖父的妹妹,名叫卓雯,后来不知犯了什么事死在牢里了。”
“这样啊……”
闻未眠放下茶盏,视线落在一旁的小碟上,上面摆了几块绿豆糕,淡黄中泛着浅绿,模样精致小巧。她忍不住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唇角轻轻勾了一下。
这绿豆糕口感绵软,带有绿豆的清香,甜味适中,倒是不错。
回去让枫林也备些。
江词注意到她的神情,稍稍挑了一下眉,没想到她竟然喜欢这些小点心。
回去可以让厨师研究研究,整出点糕点,找个由头送去给她尝尝。
闻未眠欢喜之下没忍住,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指腹,拿出手帕擦擦手指,正要拿第二块,便听到拐杖柱在地板上发出的清脆响动。
她闻声望去,猜想到是潘老爷子来了,便顺势站起来。
潘老爷子在客厅门口站住了,视线落在闻未眠身上,有些出神,随后注意到潘菁和江词也在,便缓步走过来,到上位坐下。
他看着闻未眠,嗓音不复昨日的凌厉:“你是昨日的那位姑娘?”
闻未眠躬身对他一拜:“在下闻未眠,昨日险些撞到您,万分抱歉。”
潘老爷子对她挥挥手:“你也说是了险些,道歉就不必了,下次自己注意着些便是。你……是做什么的?”
江词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借着喝茶低下头,掩住了自己的表情,拿余光去看闻未眠的好戏。
闻未眠倒是淡定:“做些难登大雅之堂的买卖,便不说出来献丑了。”
潘老爷子见她不想说,便问:“你未曾做官?”
潘菁皱起眉,神情之中闪过一丝不耐。她祖父便是这毛病,见谁都问人家是不是做官的。这做不做官与他又有何关系?
“祖父,闻姑娘是做生意的,您何必刨根究底?”
潘老爷子将视线转向她,顿了顿,脸色难看地哼了声:“闻姑娘尚且知晓要做生意,你呢?整日游手好闲,不成体统!”
潘菁捏住杯盏,脸色也难看起来。
“叮叮叮”
微风拂过之时,闻未眠身上传来细碎的锁链声,这声音瞬间吸引了潘老爷子和江词的注意力。
江词以往还挺喜爱这金属叮铃之声,如今却只觉得刺耳,他捏了捏手指,豁然起身:“潘老爷子,小子想起茶楼还有事,便先告辞了,匆忙之处下次再向您道歉。闻未……闻姑娘便与我一同走?正好我可以送你回去。”
闻未眠也站起来,向潘老爷子告辞之后看向江词:“送便不必了,在下自己回去便好。”
江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自己能回去?”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当日逃亡之时,闻未眠险些没能走出京城,不是因为追兵的阻挠,而是因为她不识路,硬生生在城内转了几圈才在他的指导下跑出京城。
闻未眠不以为耻,坦然摇头:“在下确实不认识路。那便有劳江公子了。”
潘菁并未住在潘府,见二人都要走,便也待不下去,怕潘老爷子念叨,赶紧跟着他们一同走了。
潘老爷子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卓瑜,你说,是不是她?”
卓瑜便是昨日跟着潘老爷子一同出门的小厮,从小便跟着潘老爷子,有幸参与潘老爷子的前半生,自然知晓潘老爷子的意思。
他见潘老爷子满脸喜意,不忍打击他,便附和道:“这位闻姑娘,与雯姑娘确实有些相似之处。老爷若是喜欢,不若老奴去打听打听她是做什么的?”
潘老爷子忍着激动,点点头:“快,卓瑜,扶我会祠堂去!这兴许是老祖宗显灵保佑阿雯。”
卓瑜急忙走过去,扶住他激动到颤抖的手臂:“老爷,您小心些。您身子不好……”
潘老爷子挥挥手,神情之中流露出一丝怅惘,叹了口气。
卓瑜便没再说什么,将潘老爷子扶到祠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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