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的秋风从枝头刮过,卷走悬崖上干枯的草叶,一路滚下悬崖,汇入薄云之中,消失了踪迹。向悬崖外放眼望去,之间开阔的平原,稀疏的草叶无章地分布着,杂乱丛生,大片的黄土暴露在视线中,大风刮过时卷起漫天尘土,将视线染得昏黄一片。
闻未眠指着悬崖旁的小路,另一只手的手指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沿着这条路下去,从悬崖上的小路过去,你就能离开黎国范围了。”
她只是指了路,并没有要再跟他一起下去的意思,江词便知晓,同行这一路,算是到头了。
江词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闻未眠,张了张嘴——你和我一起走,好不好?
话到临头,他又住了嘴,见她依旧咳嗽,咳得很厉害,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不由地又开了口:“你回去了,记得找大夫看看。”
闻未眠点点头,对他挥了一下手:“悬崖下面的路很陡,又很窄,你小心点。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后会有期。”
江词踟蹰了一会儿,脚尖在地上磨出一个圆形,最终还是转过身去,干巴巴地回了一个:“哦。”
江词走出老远,听到空荡荡的天地间隐隐回荡起闻未眠的咳嗽声。
有些可惜,听不到她身上那种独特的金属撞击声。
闻未眠很喜欢在身上挂链子,总能听到她身上发出锁链碰撞的声音。
一个女人,竟然喜欢在身上挂各种各样的链子,花里胡哨的。
她堂堂一个女子,竟然还开秦楼!光明正大地整天混在男人堆里!成何体统!
江词想着,停下脚步跺了一下脚,眼睛发酸,几乎想扭头回去再骂她一顿。
他垂着头静了片刻,最终还是没转身,沉默地迈开步子往前走。
一切都过去了。
现在,不管她成不成体统,他都说不着她了。
这次离开之后,他们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人类的寿命,就是那么短暂的。一次分别,即可能是永别……
他与闻未眠也不过几年的相识而已,这段记忆最终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他的记忆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终有一天他会完全想不起来自己还认识这样一个人。
闻未眠是一个例外,他不会喜欢上一个人类,绝对不会。
江词下了小路,见那悬崖峭壁之上,有一条手臂宽的窄道,说是小路都是抬举它。
正常人能想到让别人走这种路逃跑吗?怕不是想让人往阎罗殿里逃。
江词摇摇头,还好他是妖。对猫妖而言,走这种路还是轻而易举的。
他变成原形,跳上那窄道,迈了两步,忽然停住脚——闻未眠一个正常人,为什么要让他走这条“路”?
她又不是要叫他逃亡阎罗殿。
难道……
江词猛地往回窜上小路,四肢动得很快,像他疯狂跳动的心脏。
闻未眠……闻未眠!
她知道他是妖!
离得近了,江词终于又看到了闻未眠的身影。
她还没走,正弯着腰猛烈地咳嗽,鲜血染红了她的面纱,随着鲜血一起喷出的似乎还有细碎的肉沫。
耳边除了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还有金属摩擦碰撞的声音,两道声音撞在一起,响彻空寂地天地,揪起听者的心。
闻未眠站在悬崖边,咳嗽的动作很大,整个身体都在抖,脱力似的向悬崖外栽了出去。
“闻未眠——”
江词扑过去,化成人形,险险抓住她的左手,总算让她避免了掉下悬崖摔死的结局。
闻未眠再见到他,瞳孔放大了许多,悬崖的风将她的身体吹得左右晃荡,吹开了那被鲜血染红的面纱,露出一张瘦得完全脱相的脸。
江词看着那张脸,瞪大了眼睛。
闻未眠是一位美人,美得让人生不出嫉妒之心,便是她闻春苑的头牌也不及她半分姿色,无数男女为她折腰倾心。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闻未眠对谁都面带微笑温文尔雅,却从不曾接受任何人的示爱。
她如今的模样,真真让人想不到,数月之前此人还是闻春苑的无冕之王,艳色冠绝京城,天下闻名。
江词还未问她到底怎么回事,便发觉闻未眠瘦得不可思议,领口叠得很紧,却还是露出了两截过分突出的锁骨,手中的手冷得可怕,像是抓了一把包着皮肉的骨头。
她整个人都瘦得不像人了。
江词趴在悬崖边,因为风晃动闻未眠的关系,他觉得手中的手掌似乎在松动,要从他掌心逃走。
他急忙更加用力地抓住她的手,摸到她手腕处系着的一根黑白双色的手绳。
“闻未眠,你坚持一下,我拉你上来!”
闻未眠咳嗽几声,带动了身上的锁链,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江词道:“太重了!把你身上的锁链扔了,快点!”
闻未眠并未动作,江词急得头上冒汗:“愣着做什么!快啊!”
闻未眠没动,也没说话。
江词正要吼她,忽然见她衣领里钻出一条血红的锁链,蛇一样缠着她的脖子向上爬。
那淅淅索索的声音听得江词头皮发麻,牙齿发颤,哆哆嗦嗦地看着那条有生命一样缠着闻未眠向上爬的锁链:“这是……什么东西?”
这莫非也是某种妖?
闻未眠缓缓地笑了一下,没有肉似的脸笑得很恐怖:“我给你,讲个故事。”
江词咬着牙,眼眶发酸,看着她的模样,摇头说不想听,但闻未眠还是讲了。
关于一个女人的故事。
女人曾经是一位江湖豪客,人人称颂的大侠,她除魔卫道,正义凌然。
某一日,女人来到了一个村庄,那村庄被强盗打劫,强盗在那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从村中劫掠了众多十几岁的孩子,女人答应村民,会将孩子们带回来。
那群孩子中,有一个小女孩,一个很有主见的小女孩,她带领着村中的孩子逃出来,被强盗追着,迫不得已,他们分开行动了。
女人救回了大多数孩子,最后去找那位失散的小女孩,找到时,小女孩已经死了,死得很惨,浑身血肉都被吸去,只剩下一副枯骨。
女人一问村民才知道,那村子是一个巫女村,历来是一国国师出生之地,除却国师,其余人终生不得离开巫女村,否则极易遭到反噬死去。强盗也出自巫女村,只是强盗追求长生不死,也不愿意被永远紧固在巫女村之中,便用巫术吸取年轻孩子的血肉补充自身,使自己常保年轻。小女孩也成了她手底下的亡魂。
女人只是一介武人,不通巫术,亦是分身乏术,能救回那么多孩子已经是竭尽全力的结果了,村民们为小女孩的死感到痛心,却也没有责怪女人未能如约带回所有孩子。
小女孩的母亲却因丧失继承人而悲痛欲绝,无法释怀,最后临死之际,将怨气全都发泄在女人身上,对她下了诅咒——日后,但凡与她有关的业障,全都会化作锁链,日日纠缠,吸取她的精力和生命。一旦锁链榨干宿主,就会不断收紧,最后活生生勒死她。
江词听着她身上不绝于耳的锁链摩擦声,余光瞥见闻未眠咳出的细碎肉沫,眼睫上滚下一滴饱满的水珠,砸在闻未眠脸上,顺着她的脸往下落,留下一道扭曲的泪痕。
“闻未眠……”
数月之前闻未眠还好好的在闻春苑内风流快活,惹人厌,但自从劫走他之后便日比一日地消瘦,逐渐虚弱……
不是因为休息不好,而是因为救走了他,染上了一身业障!那些锁链不是装饰,是要她命的索命符!
江词眼看着那根血红的锁链忽然加快了移动速度,绕着闻未眠的头颅一圈圈爬上去,勒得很紧,紧得像勒在他的心上,疼得难以自已。
江词的眼泪落下来,死命抓着闻未眠,看着那几乎被锁链包成茧的女子,哭得泣不成声。“混蛋……你故意让我愧疚吗?讨厌……你怎么这么讨人厌……我恨死你了……为什么要来救我啊!!!”
“因为……我喜欢你啊,小奶猫……”
鲜红的锁链骤然以比其他银色锁链更快的速度收缩,勒得闻未眠的骨头“咔咔”地响,所有锁链都在收缩,将闻未眠勒得不成人形,直到——
“嘭”的一声。
闻未眠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化作漫天血雾,向悬崖下坠去。
江词紧紧捏着闻眠仅剩下的一只左手,眼泪混入血雾中,坠下云端,融入山间薄雾之中。
最后一缕阳光坠入山岚之下,夜色降临之时,山间烟斜雾绕,万籁俱静,传来细碎的哭泣声,像在挽回逝去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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