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 凡世人对妖魔的恐惧来源于他们与生俱来的‘本能’”
“即便这些妖是他们曾经赖以仰仗的人，即便是从小一同相处的人，即便他们曾经以人的身份活着，都不能将这‘本能’抵消。”
小鬼头站在她的身边, 黑乎乎的用披风将一身白骨包得严严实实。
贴了一张昨日从一只妖娆男狐手中抢夺而来的脸, 唇角抿成一条线。
“这便是半妖的下场。”
他说这句话时转头望了望不动声色的廖无眠，意味深长在提示她什么。
小鬼头的话，确实让她想起了妖魔与人仙的沟壑多深。
半妖.......
司马玉是半妖, 不过只是区区一个天山城的城主就落得世人唾弃的下场，莫须有的罪责统统扣押于她身上。
那他.......也是半妖........
还是世人眼中高高在上世间唯一的神祗。
下场.......只会更加.......粉身碎骨。
若此刻绑在祭台上的是他, 这些百姓咒骂怨气会纷纷聚集, 加快恶果成熟, 诱他反世。
掩在人群中的白衫女子, 握住剑鞘的手扭曲缩紧，浑身忍不住颤栗。
她恐惧, 这样的恐惧不知是来自她还是来自公子胥。
但这样的恐惧让她欣喜起来。
她喃喃道“他还活着.......我能感受到我的神魄与他相同的情绪。”
当初她将自己神魄割舍出来养着元琅笙的魂魄, 将这养好的魂魄送入那只鲛人的腹中。
带着禁忌诞下的孩子，一天天长大。
她入了轮回, 也一天天长大。
她下山捉妖，幻形为男子去南风馆与他拜了天地，胆怯眸光掩在烛火下的喜袍少年，褐眸带着唯一的羁绊。
她以映了一地的夜明珠也没带回家的少年。
锦衣玉冠，活像个不欲世事装在神匣中的任人观赏的木偶。
她跳入酆都大帝轮回时，与小鬼头定好时机让他即使唤醒自己, 阻挡公子胥反世。
可这一次，错了。
他们二人阴差阳错跳下阴市，入了那本书。
将往事又重演了一遍。
一切一切按部就班都实现了，却与她既定的时间全然不同。
有一个人一只手在背后推动一切。
冥冥之中与她偷窥的天命不同，一个不该出现的异世人，
一个扰乱天命的人在悄然改变一切。
她应该带着自己的力量觉醒，而不是寄生于一个修仙凡世女子的身体。
这样不堪一击，这样.......弱。
这样的设定让她又一次陷入困境两难的境界。
一个血脉中命定捉妖的人爱上一个半妖的神修。
为救他不息与门派相抵。
无论是世俗，还是她身上流淌的血液都是不容的。
此人让她陷入这个境界究竟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
为了让公子胥反世？
还是为她而来？
她望着烟火寥寥即将点燃司马玉身下的柴堆时，整个天地万里晴空，蓝阔白骥。
没有冤屈的六月飘雪，没有愤愤不平的百姓。
只有蛊虫驱使的死亡气息弥漫每一个人脸上。
他们对司马玉的是半妖与城中死伤无数的中蛊联系起来，将一切能的罪责统统放在一个“妖魔”身上。
这样便算是对自己失去的亲人，有个交代。
小鬼头咯吱咯吱莫动下颚，调整白骨的声响淹没在谩骂声中。
“果然是场好戏，柳爷我可没白活这么久，当真是看出了些苗头。”
廖无眠撤出人群，与披风的小鬼头走进巷子。
覆手画符，以术为谋介划出一片静谧谈话之地。
小鬼头疯疯癫癫将帽檐扯下，露出滑稽的白骨后脑勺一前面一张俊俏的脸，骨节小心翼翼将边缘掀起褶皱之处用口水捻好。
瞥了瞥这个范围，嫌弃吐槽了两句“术法还没我好呢，你这在凡世也太弱了些。”
廖无眠也没有过多在意小鬼头的话，伸手掏出束妖铃。
“铜铃中央的小荡暴露他的妖气，在守好鬼城前，它不能有一丝一毫的伤害。”
“告诉我洗涤妖气的五净仙莲到底在何处？”
小鬼头白骨指节想去晃一晃铜铃，反被她手一收。
将铜铃全然包裹手心，眸中的微微的薄怒蓄势待发。
“你若想助他过这反世的劫难，不若将他打晕抗回阴市，倒也省了这些有的没的麻烦。”他扑了半空的指挑破沟壑中的黑缕，圆噜噜的黑窟眼底呆滞。
这个办法她并不是没有想过。
但他的命术太大了，根本没有办法将他从六道的命劫中剥离。
唯一的办法，就是潜移默化将反世
悄然化解。
小鬼头见她不语，也不再戳伤处，正经起来“我察觉当年你留下竹岘沧澜寒珠幻化的窥天命书中的异样，才速速来找你。”
她闻言，心间一跳。
“天命书可是有动荡？”
当初她用救活公子龄生来交换岘竹的沧澜寒珠和他腹中胎体的寄养。
沧澜寒珠织梦之术她早有耳闻，借此坐了阵法困顿了有灵气的书卷，借此窥探当初第一批神留下的天命书。
才完全晓得公子胥的反世的恶果，她落入轮回之后，都在按部就班朝着天命书在进行。
无一脱轨。
小鬼头的话恰好将她的猜测证实。
“是不是我与公子胥掉落阴市时，你便察觉道异样？”廖无眠回想往昔，将一切异样的开端找出。
小鬼头点点头，额间的皮囊伴着点头颔首掉落一半，他伸出手扶好道“所以我在你进入“求命”中做买卖时，便嚷着赶你出去。”
“原来我们商议的觉醒时间是与祭镜斗争时他的一拳将你激起觉醒的念头，但那场五道的冲突，你与祭镜相抵的一拳明显被加助了别人的灵力，导致你们二人的比试戛然而止。”
“我想，这就是你觉醒的契机相差过大的缘故。那个助你灵力的人，没有出现在天命书的记载中，或者说那个人不是这个轮回的人。”
她捋清楚了头尾，颔首道“这个人，破了我定好的棋局。”
“他要公子胥反世，他到底要什么？”
小鬼头贴了半天皮囊，不耐烦将这皮完全扯下。
随手一丢，干脆道“我将天命书看完了，书里说鬼城第三夜，公子胥会屠城反世，这一点你可要记住，没有几日了。”
廖无眠点点头，握着束妖铃的手顿了顿，望了一眼白骨本来面貌的小鬼头，叹了一口气“你还是看了。”
小鬼头靠着墙角，理一理自己微微泛黑的白骨，若无其事“不过是瞧一眼天命书，柳爷我可不会死。”
天命书窥探便是逆了命术，一笔一划会记在魂魄上，永生永世但凡有轮回都会比别人更苦三分。
她为了元琅笙，窥探天命书的刻画远远不止三分苦。
但凡她坠入轮回之道，整个人生都是灰暗暗的苦涩和悲凉。
“此事之后，你
不必为我守着‘求命’了，我为你寻一处好待的地方。”
小鬼头一听就像炸了毛的猫，差些跃起“什么！”
“你什么意思？”
他摇摇头“你将柳爷当什么人，真当柳爷我是你的奴仆！”
小鬼头一向简单一根筋，就如他的真身白骨红墨笔，写什么便是什么。
“我此去，不知能否有命回阴市，被我扰了虎视眈眈盯着鬼城的妖魔很快回察觉，只要发现你，你便是第一个替我千刀万剐下油锅的阴物。”她说的很认真，没有敷衍的意思。
这只陪她许久的白骨笔，已不单单是一支笔。
或许与她有了些世上善意的亲情。
她想留下能记得她的人。
小鬼头瞥头，布满哼了一声“怕什么，我又不是.......”
“小鬼头。”廖无眠的话将他打断。
她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摸了摸他圆润的白骨，从未这般耐心道“我很累，你听话，好不好。”
小鬼头的呆呆愣在原地，眼中多了些难以言说的乖巧。
他劈开自己光滑的头，偏倚几步“好了好了，柳爷我知道了，也不知道你来凡世学了些什么，术法也不高超，长相也马马虎虎，投胎还投了个苦情戏.......”
他板板手指，数落的头头是道。
但掩在白骨下的撇起的嘴角，让他人不住泪崩。
你奶奶的，柳爷心里酸酸的。
*
公子胥醒来的时候，面前站着沈茗之。
她依旧戴着帷帽，手中把玩这竹笛，仅瞧了一眼便道“哦，你醒了。”
侧身去找了个坐椅，轻飘飘落座。
她挑眉见塌上迷茫的男子骤然要下床，才开口“不必寻了，廖无眠去天山取五净仙莲。”
“五净仙莲......”男子坐在塌上，额间青丝凌乱落在鬓旁，褐眸微眯。
沈茗之也不含糊，解释起来“扭阳山取鹿蜀之皮的司马玉不止带回了鹿蜀皮，还得了鹿蜀的祝祷，故而接近祭台时被揭露了妖气。城中百姓以为她就是下蛊的妖魔，嚷着要将她焚烧。”
她顿了顿道“廖无眠说天山上有五净仙莲，她取回来去了司马玉的妖气，就当救她一命。”
“砰！”床榻被砸出巨响。
公子胥垂下发丝掩盖的泛红的瞳孔隐隐带着煞怨，压低了声音“鬼城将显
，沈道友怎能放她离开。”
沈茗之摆摆手“我也不想，可我们当中无人有灵力，何人能拦她呢？”
说白了，沈茗之看出这不过是个由头，可却没有拦阻廖无眠的心。
司马玉哪里是由于鹿蜀的祝祷才显出妖气的，她本就是个半妖。
沈茗之不过是想看一看，鬼城的戏码还能有多精彩。
她求这天下乱，简直求之不及。
不落在火中焚烧，永远不知道被焚烧的人有多疼。
让这些仙门，让这些凡世人瞧一瞧，没有什么是应该的。
人不该死，
修仙者也不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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