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柩灵面前的僧人生了一张与汕达佛尊一样的脸。
一百年前的乐勋国中竟然有汕达的身影, 所以说......
这便是桃爻频繁召见柩灵的原因,她想见的不是柩灵,而是汕达......
桃爻从佛殿中好似哭过一场也是因为......汕达......
廖无眠站在经幡后,离二人既不算近也不算远, 一眼便能瞧出柩灵身上的佛蕴灵气, 再望一眼跪在蒲团上的汕达。
已然是堕了红尘的模样,浑身与普通人无二了......
所以五年前,她与公子胥所入桃爻的幻境中那客栈说书先生讲的。
桃爻为了柩灵防火烧了皇宫.......是错的.......
那把烧了整个乐勋国最后一丝国运的火。
或许不是为了柩灵!
而是为了汕达!
是怎样的契机, 让桃爻疯癫之后未被火烧死,反而逃到了大鸾鹰寺的桃林中避身, 变成了一只妖.......
一桩桩皆让她匪夷所思。
殿中的香烛袅袅浮过欷歔的空气中。
她很乱, 理不清面前这一团乱麻, 香烛的烟火气息绕过她周身, 整个人宛若置身于迷境,久久无法走出下一步。
正殿的柩灵与汕达后来低语些什么, 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整个耳边只是桃爻狠厉尖锐的叫唤“明日杀了元琅笙, 杀了他!我一刻也等不及了!”
杀了他.......
.......
白薄悬纸上朱红勾勒。
[七月三十日]
今日是元琅笙的生辰,桃爻给了我一把匕首, 叫我去杀了他。
.......
想到这一句。
廖无眠下意识晃了晃脑袋,宫女的挽髻飘带接连晃荡,她沉沉迷迷有了些意识,拿着那卷经文转身便离开了佛殿。
没有回桃爻的宫殿,不知不觉走到一片从未到过的荒凉池塘园子。
她蹲下,瞧着池中碧色绿池的荒寂, 便晓得此地早已无人问津,随手将经文丢入池塘,眼见着落入池底,留下层层涟漪........
因得接近晚夜,池边倒也格外冷清,接近秋初,暗处的凉风吹过额间,让她头脑清醒了不少。
今日所知之事,已然远远不是幻境中说书先生所说的那般简单。
不止是一个国单单灭亡之事,重重迷惑之处摆在面前。
桃爻为什么要放火烧皇宫?
柩灵究竟是不是当初被偷偷
带出皇宫的孩子?
元琅笙离开以后,究竟做了什么?
诺娩说她本就不是人.......那她究竟是谁........
是妖是魔还是仙?
种种疑问凝结为一股绳结,盘盘结扣,又乱得毫无章法,无处可寻。
这乐勋国中,她是诺娩,尚且还有自己一丝理智。
若公子胥当真是元琅笙,种种表现皆如以前认识她时不同。
就如那日的卜相台中,他却看上去格外静默,即使手中拿着那串束妖铃,却像变了一个人,好像他本就是元琅笙。
本就是乐勋国天定的国师。
池边最后的静谧被几只初秋的蝉打破,廖无眠想着想着便一跃上了树,倚着树干,宫女的裙摆掩在一片绿意中,与树相衬。
鞋履摆动在枝干上,不过片刻,睡了过去。
她是被掠过枝叶的雨淋醒的。
淅淅沥沥倒是将肩头也侵湿了大半,她支起身子,想下树去找个废旧的屋子避避雨。
肩头却好似千石沉重,一个没注意结结实实从树上砸了下来。
廖无眠从没想到,自己能从树上摔下。
从前是个毫无修为的村姑之时,也没摔过。
有了修为之后更不可能摔下。
“砰!”骨头混着泥地抨击之声,大得叫她颤栗。
光是听这声音。
若说她能活活砸死,她也是信的。
气息莫名微弱,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雨却尖利打在身上,这氤氲一片迷住了眼前,她偏倚在泥地中.......
就当她以为自己将死在这荒芜人烟之地时,一袭白衣映入眼帘。
他的步履极快,他怕了,好像怕她死,手中的伞落入泥地中溅起斑驳一片。
扶起她的时候,指尖都在颤抖。
他的声音便是慌乱之时,也是极好听的,就像往日击打在石壁上的清泉,带有丝丝禁恪之意。
“诺娩......诺娩.......”
这两个字从元琅笙口中说出时,就像在唤着这世上最动情的话。
“咳咳咳......”她一手紧攥着他的衣袖不放,就如在祭台他举弓射箭时,硬生生要将衣袖撕裂。
可她终究是高估了作为人的力量,多么弱小,多么不堪一击。
血从唇角渗出,被雨又冲淡.......一点点顺着衣襟染出一朵茱萸,既荒凉又悲抿。
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静了。
廖无眠站在天地间,只有她一人和一盏昏黄的灯。
那灯蕊的烛火悦动映射她浑身的影子,将她的影子狠狠的吞噬。
这样亲密的交织,就好像她就是那盏灯。
灯容下了她。
......
这一觉,是从她进了这故事中,最舒适的一觉。
沉浸在软塌,她微微蹭了蹭软枕,淡淡的竹香嗅入鼻中,宁静了许久。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青帘塌,整个屋子儒雅淡墨,无一不透漏出这屋子主人的寂儒。
伸出手触触一旁的帷纱,将它蜷起弧度又松软放开。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白衣阔袖的元琅笙出现在门口,他手中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这汤药的苦涩,远远就能嗅到,倒是觉得脊骨一凉。
元琅笙见她醒了,只见一碗汤药递到她面前,语气冷淡“将它喝了。”
这汤药的苦涩浓郁,幽苦的汁液已经瞧不见白瓷碗底。
她瞥过头,没有接下。
却意外嘟嘟囔囔“我病了,可没有手能接过这碗汤药。”
语气带着几分委屈,这莫名的情绪,莫名的话都让廖无眠一惊,却又顺理成章,脱口而出。
元琅笙端着瓷碗没有动,碗中的汤汁液不曾摆动。
她悄悄抬眸,却正好与元琅笙对视,掩在银霄淡狐面具下的眸子如魄般凝聚,与她对视后微微避开。
眼睫掩住了神情。
“那你待如何?”元琅笙的话不偏不倚,听不出一丝情绪。
她却朝里挪了挪,将塌上腾出一片,带了几分期许又微微诺诺低了几分语气“国师大人心怀百姓,应当会心怀慈爱之心喂一喂我药的?”
元琅笙端着药碗半晌没有回话,她有些失落低下头,正要自己接过那汤药时。
塌上已然坐了一袭白衣,白袍衣角不经意擦过她置于被褥上的手腕,手痒痒的,也有拂过一抹暖意。
廖无眠不知道此刻,她所做的究竟是诺娩所想,还是她所想。
她分明.......是端的起那碗药的。
元琅笙白皙修长的指拿起汤匙,一圈一圈搅动着浓郁苦涩的汤汁,待热气微微散去,盛起一勺,递到她嘴边。
只见那白瓷的汤匙上黑汁,便能想到有多苦。
她一向不喜欢苦的东西,若是能不喝药、硬熬
,她一般会选择硬熬。
可肢体不受控制,她张口便将一勺汤药喝下,这一勺不多不少,恰好是她能承受的苦味。
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好苦.......还带着莫名的腥味........
一勺接着一勺,眼见这碗汤药即将喝完,她也缓缓松了一口气。
元琅笙要起身离开,她却下意识一手攥住他的衣袖,有些可怜望着他“元琅笙,我疼.......”
她这一喊,他顿了顿,手中的碗却极微小的在他手中晃动。
也不知是被她拽住衣袖的原因,还是别的原因.......
毕竟这位国师便是拉断弦之弓,也十分稳当之的。
他就那样站着盯着她望了许久,也未说一句话,除了一双眼,在也瞧不清他的表情。
屋外的雨轻轻拍打着窗纸,一频一率与她心弦在重合。
“你......能陪一陪我吗?”诺娩的这句话,说的很没有底气,似乎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期许,鼓起了勇气说出之后,并不一定要得到那个答案。
即使元琅笙坐在了塌边,她还是觉得身边坐了一了个心如止水的国师大人。
她想,元琅笙应当是瞧见她攥紧的衣袖,生怕自己的衣衫又被她扯坏,才勉为其难的坐下的。
她躺在塌上,元朗笙坐在塌边的,手心端着那药碗。
手中攥着的衣袖给了廖无眠不真实的感觉,她一面说着诺娩的话,做着诺娩的事,心绪也跟着诺娩一同拨动。
那她.......到底是谁.......
她指尖挽过袖上的梵文,却问“国师大人,你昨日为何会出现在那处?”
“有人递书信。”元琅笙的话很简洁,却点明了重心。
诺娩却差异,眼睫扑闪,开口画风又变了“你是......心悦我,担心我会死吗?国师大人。”
那封书信好像并没有成为她的重点。
不过诺娩的这番话,确实问到了点上。
在廖无眠眼中,元琅笙似乎并没有那白薄悬纸上写的那般......凉薄........
他对诺娩有一种异样的纵容,异样到连元琅笙自己也没有察觉。
“一派胡言。”他带着些许的怒意,要扯回衣袖。
可这力气并不大,小到足矣让一个生病的人攥紧。
攥得很紧。
“国师大人~莫要气了,我不说便是了。”诺娩扯了个笑哄哄他,将整个脸埋到他的衣袖上,重
重压住,生怕元琅笙趁她不备溜走了一般。
埋在衣袖中,能嗅到淡淡的竹香,她才静了片刻,整个身子都缓和下来。
她悄悄抬头,望了望塌边的元琅笙,见他没有生气的异样。
闭眼亲昵的蹭蹭他的衣袖,慵懒着轻声唤了一句“生辰快乐,国师大人。”
屋内的气氛微妙起来。
下一刻她却叹了一口气,似有不甘“唉~国师大人又老了一岁,不再是如花似玉的少年了。”
虽然看不见面具下元琅笙的表情,可单单他夺袖出门的背影。
廖无眠便晓得,诺娩为何常常得不到元琅笙的好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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