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你说的故事可是说完了, 能否将你的故事再说一遍与我听？”
一身灰布大褂的说书先生，望着眼前递过来的一把匕首，面色不大好，有些迟疑。
一大早带着摊位到客栈来摆书, 这白衫少女便“哐”一把匕首置于桌上, 非要问他昨日说的故事结尾。
隐约有那这匕首当做银钱打赏他的意思。
他伸出手轻轻将这匕首推开，语气小心答道“姑娘，我一个说书的, 你给我这匕首也无用啊~”
抬头皱纹讪讪打量，预备着虽时刻躲一躲着冷面少女的怒火。
那晓的她又道“我身上无银钱, 这把匕首已然是最值钱的, 你拿去当铺当了定然可以当得一个好价钱的。”
少女眸中多了几分激动, 极力表示这把匕首的价值。
说书先生还是摇摇头, 眼神一转，盯着她腰间的红缨锁铜铃, 多年走街串巷的经验。
一瞬间就晓得这铜铃价值不菲, 他面露难色“姑娘，我可是靠这个吃饭, 你白白叫我说给你听也不大好，不若将你腰间的铜铃给我，我便将这本书给你，可好？”
他看着这位姑娘也不像清冷孤傲的面容一般，倒是也可以打个商量。
见她松开放在匕首上的指，转而去摸摸了那铜铃, 垂眸片刻，远山眉微蹙，下一刻抬头时，眸中确是一片冷冽，声音压得极低“不必了。”
说罢转身离开，却瞧见下楼的公子胥。
少年已经换回昨日的墨绿儒袍，身姿挺拔，一步步踏在楼梯，远远望见廖无眠。
丹狐眼带着笑意，走到她面前。“你想知道故事的结尾，何不问我？”
哪里晓得她拿了匕首便沉默不语，挑了一处席间落座。
公子胥也不恼，只顾跟着她落座，小二急忙上前问了一句“二位早，可要用些什么？”
小二话刚落，廖无眠将手中匕首置于桌面淡淡道了一句“要一碟红糖乳糕，一碗粥。”
小二却转移视线瞧了公子胥一眼，他晓得这姑娘没有银钱，若是公子不开口，他哪里敢给她上早点。
只见这清雅温润的公子颔首，缓缓开口“再要一壶姜茶。”
“得嘞！二位请稍等。”小二擦擦桌子，便急急
退下。
廖无眠手中一愣，“姜茶”这个词实在是没什么好印象，一提到她就像起昨日喝的一大碗，分明不过是幻境，哪里用得喝姜茶驱寒......
小二很麻利，极快就将嘱咐的早点端上来。
“二位请慢用。”说罢拿着白巾转身招呼客栈中其余客人。
公子胥很满意将桌上茶壶端起，慢条斯理倒入杯盏中，茶水划过空气，散发出的姜味很快被廖无眠嗅入。
她微不可显的蹙了蹙眉，很快又显得若无其事。
见他只倒了一杯，便放心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糖乳糕，这乳糕细腻柔软，刚衔起红润的糖丝便拉起透明的丝缕，晶莹剔透。
还未将红糖乳糕送入口中，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便递到她面前。
少年柔声道“给，喝一口”
用最温和的语气，说最恶心的话。
喝姜茶。
她手中红糖乳糕“啪嗒”掉落桌面，面上却依旧保持冷静，没有显露任何畏惧。
她越是畏惧，面前的人越愉悦。
筷子放下，一手端起杯盏。
仰头喝罢。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喝姜茶也没那么痛苦。
然后如同昨夜一般，将一饮而尽的杯盏递到他面前。
杯底还有被熬得脱开的姜末，以示方才喝的确实是姜茶。
“我们何时才能破这幻境出去？”廖无眠唇齿皆是姜茶味道，也就没有吃那红糖乳糕的心情，直接将话挑到面上说。
她就不信，公子胥一点也不急着出去。
只要加快出去的时间，只要早些出去，她就有把握可以摆脱这人的控制。
公子胥还未答话，那小二就送了一封小笺过来“公子，一位乞丐送来的信，说是指定给公子。”
少年将信接过，小二便离去。
修长的指节扣在信笺上，并不急着开信，褐眸微抬与廖无眠对视，晦暗不明道了一句“信来了。”
信来了.......何意？
她握紧收在手中的匕首，面上不动声色，故作模糊“那便去。”
显得倒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面前之人却是轻声一笑“廖道友可知何事便去？”
廖无眠一脸正色，瞥了一眼那信笺，淡淡开口“信中无非是约见面地点，还能有何用？难不曾还能与你诉说情衷所用？“
话
说的毫不留情面，却是戳到正意上。
自古以来信之作用，交流感情，交流利益。
那信纸被公子拆开赫然展露面前，纸上写着几个字“午夜上山，大鸾鹰殿桃林。”
少年神情温软，眼尾弯睫，秉着一副仙门谪仙模样。
“果然如廖道友所言~”
与昨日在雨中凶狠模样，判若两人。
伪善。
实在伪善。
廖无眠不望他，转而拿起那纸张，半举透着窗外暖阳，粗糙的纸缝隙夹杂着些许的细碎草叶。
这纸谁都买的起，掩藏身份......
只有造幻境之人。
她将信笺放回桌上，倒是语气缓和了些“夜间上山，现在可是无事？”
公子胥见她服软了些，虽不知她有什么打算，却顺着她将话说下去“现下确实无事，且不知廖道友有何事要办？”
廖无眠略微有些难得将话说出来，握着匕首的手心缓缓出汗渍，定定神还是将话说出“我想找你借些银钱.......”
少女声音越说越微弱，渐渐沉寂下来。
只觉得场面一时格外尴尬，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听书听一半不晓得结尾，更何况这话本中的和尚，她偶然在白羽的一本经文中见过。
白羽当时将经文收回，面色不大好，却极其冷淡说了一句“此人无需多看。”
柩灵......实在是引起她的疑惑。
究竟是何人.......白羽这般在乎。
“你可是想知道柩灵后面的故事？”想到她一早便偷摸拿着匕首去找那说书的换故事，实在是娇憨。
让他见识到，分明不蠢的人，执着一事时，格外失去理智。
廖无眠见被他点破，便不觉得尴尬，干脆直接点点头“我借你银钱，出了幻境便会还你，更何况我命都在你手中。”
说罢还觉得不妥又加了一句“我一向不欠钱。”
表情很是认真。
她都说了这般认真，该觉得这人就是再过吝啬，也给借些银钱给她。
哪晓得面前人确实微微点头，束好发梢轻巧垂在衣襟上，褐眸中透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本座从不借钱。”
用最柔和的语气，说最残忍的话。
廖无眠闻言无话可说，借不借都是别人所愿，可她没想到堂堂寻迹崖神修竟然抠门到这个地步。
又不是将他一座
崖给借了，区区几块银钱也精打细算......
“哦。”她坐着答了一声，毫无波动，也没什么可反抗的。
少年抬首望向窗外一片朝气热闹，街边叫卖声响比起昨日更加愉悦，凡世间的烟火气息及其深重。
扣在桌面的指节，有频率敲打。
莫名其妙说了一句“晚些时刻是此镇的祝灯节，所有人都会上街去寻灯。”
廖无眠和着适宜答了一句“嗯。”
少年瞧着门口那走街串巷买糖人的老者，摇着手中拨浪鼓，想起儿时在馆门口那常常经过买糖人的老头，脸上一笑便褶皱的眼角，粗糙的手指灵活捏出一个个生动的糖人。
他想了想，薄唇微张“祝灯节，实则祝祷，所有人都会带着自己的灯上大鸾鹰殿寻福。”
不可意外又得到一个字“嗯。”
她脑子都是柩灵后来的事，既然与皇女和皇帝都生的十分相像，难道便是那娘娘所生的既有帝王之相，又有煞星之相的婴孩？
可单单有一点不通，既然如此，捡到柩灵的住持不可能看不出相貌之气。
她想的认真，直到公子胥开口说“晚些时候你便本座去寻灯。”
她还是顺口答了一句“嗯。”
嗯？骤然反应过来，侧眸去望儒袍少年，只见他若有所思，敲击桌面的指节节奏未停。
她想得恼了，实在纠结不下去，直接开口讨价还价。
“我从不陪人寻灯。”
有些急切，飞快说出下一句重要的话“若是公子将柩灵后面的事告知，也不是不可。”
她打量着，若是他不肯说，就此退一步，借些银钱也可。
却没想到面前人，止了扣桌的指节，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与之对视道了一句。
“好。”
*
凡世间的活了十五年，却只是在小村子里，这样的祝灯节，说实话她确实是头回见到。
不过比起一旁的格外受少女追捧的公子胥所引来的目光，这一路上的寻灯也黯淡了许多。
也难怪他确实是生了张讨女子欢心的脸。
她被滔铸推出大殿时，抬头便瞧见这样的霁月的眉眼，实则也微微一怔，不过再好的皮囊终究掩盖不住他虚伪的脾性。
祝灯节的少女皆手持小巧灯盏，她们瞩目公子胥，她则瞩目她
们手中的灯盏。
倒是细细评判起这些灯盏像些什么。
走着走着......一旁的灯盏渐渐少了起来，待她回过神来，已然发现身旁的墨绿儒袍消失不见。
环顾周围，灯火阑珊，月色盎然。
独独不见那人，她心下一喜，莫非是给她逃脱的好机会。
昨日骗她说喝了他的血，不可离开十步，简直是妄言，也亏得她一时脑子没转过，被蒙蔽了一夜。
细细想来简直无稽之谈。
她作势就要走，正正抬头一袭墨绿儒袍撞入眼帘，少年手中拿着两个面具，眉眼都柔和下来，唇角微抿。
有些克制愉悦。
他......是去买面具了？
廖无眠收回那只即将迈出的脚，站在原地装着乖巧。
少年拿起手中的面具，递到她面前，是个讨喜的狐狸面具，眼尾却混着一滴血泪，瞧着便有些悲喜交加。
她以为是要给她戴，抬手便要戴着脸上。
被他一手攥住，一双丹狐眼微垂，眸中带着疑惑“你作何？”
廖无眠被这一问倒是也疑惑，望了一眼他手中的恶鬼面具，再瞧瞧手中精巧的狐狸面具，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
迟疑片刻“你将面具给我，不是让我戴吗？”
少年松了手，转了个身，悠然答了一句“本座是让你给本座戴，你的面具是买一送一的恶鬼。”
说罢将生怕她瞧不见，将手中的恶鬼面具举起，给倒是给她看了个清楚。
抠门.....寻迹崖果真无钱......
廖无眠也未反驳，拿起手中的面具越过面前少年的肩，正准备放到他脸上，为了控制恰好的位置，她的指尖触在狐狸面具中间方好卡在少年挺拔的鼻梁上，触到呼吸的气息有些一惊，顿了顿，极快收回手。
公子胥比她高，便是踮起脚方触在他发后，费了好大的劲，歪歪扭扭系了个死结。
“好了。”她收回手，站好，额间已经起了细密的汗。
一阵凉风吹来，倒是清醒了几分。
那戴着狐狸面具的少年转身，褐眸映在面具中，宛若浑然一体。
便是只娇媚的狐族少年，比那只银狐还要......勾人......
他作势要帮她带面具，廖无眠急急后退一步，瞥开眼。
伸出手“我自己可以，你把面具给我。”语气有些不自然......
那
晓得面前人随之上前一步，不偏不倚，恰好将手中面具扣在少女脸上，俯身垂了下颚，目光穿过少女乌发，灵巧在她脑后系结。
廖无眠距离他梵文衣襟不过几寸......
若有若无的竹香环绕周围，沁入心脾，她额间的汗又渗了些.......手还不自觉抖了抖。
垂眸瞧着伴皎月投下的光影，连着一阵送来的凉风摆动衣角，那影子摇摆不定。
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热。
倒是有几分醉酒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廖无眠数了数手里的灵石，小心翼翼收到怀中。
公子胥：你做什么？
廖无眠（将钱袋往怀中收了收）：清点银钱，你们寻迹崖这般穷，难保你会盯上我的钱袋。
公子胥默默摸了摸手中的玉如意......想了想还是将它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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