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多了。”廖无眠抬头, 湿蕴附在眼睫,惹得她因异物侵犯的不适应而自觉微眯。
伸出另一只手试图掰开攥紧的指节,很意外。
不怎么好掰开。
“神修公子,你若是想渡世渡劫渡难渡人, 那你便是渡错了。”廖无眠唇角一扯, 几分凌厉眸光与之对视。
“我,无须被渡。”
面前的人,梵文衣襟被檐落的雨水打湿, 顺着衣襟侵染衣袍,显出修长的轮廓, 他嗤笑一声, 。
“你不知本座要亲自杀你?”
此话一出, 廖无眠倒是想起来, 二人究竟为何要入这幻境,不就是因为他手中打翻的那锁魂妖的木匣?
她手一撑, 靠着墙角便起身, 虽气势上去了些。
始终还是有些距离,微仰却苦笑一声“我不知, 公子非杀我不可的原因?”因得被雨水侵湿,贴在额前的乌发衬得本就苍白的小脸越发冷肃。
廖无眠是半途修道的,无人晓得她的实力究竟如何,毕竟连五道比试也未能参加。
公子胥低眸,褐眸沉潭“杀你,还需要理由吗?”
他也是半途修道, 可唯一不同的是,他解封了天生元婴修为,再加上被娘亲渡的妖丹,他要杀面前这只笼中雀。
易如反掌。
廖无眠闻言确实是有些俱了,她并不是不怕死,这世上何人会不怕死。
不过是更怕被保护的人死,才甘愿赴死。
她......无人可护,也无人护她。
“你......可不可以不要杀我?”她十分艰难从口中说出,很难,非常难。
一向伪装的外壳,轰然坍塌。
她,不想死。
公子胥攥住她握紧剑柄的手,感受到不可抑制的巨大恐惧侵袭。
死。
他们都怕死,他为活着死守半妖的身份,扮着渡世的神祗,高高在上不可逾越的谪仙。
面前此人,往日清冷孤傲全然被死前的迷茫侵占,便如竭力求饶露出柔软肚腹的雀儿。
他瞧着面前中不可一击的少女,他只需轻轻一剑。
很快,世上便不会有此人存在,哪怕是呼吸一瞬,皆如浩渺。
“何故求饶?”低哑混着雨打檐石入了她耳畔。
他有想过会听见答案。
不想死、不愿死、怕疼、恐惧......
却独独没想到,少女松开手中的剑。
“啪嗒”激起地面水花,溅在二人衣摆。
她说“服软后,你或许不会杀我。”
微抬的下颚,与之平视的眸光,氤氲中浮气恰巧横在中间鼻梁几寸的距离。
他有了一个念头。
用一把利刃,来挑动着浑沉的凡世。
也造一场世人皆恶的果!
如今。
利刃已然出现.......
*
廖无眠是第一个从他手中逃脱的人,很鲜活。
起码此刻已经恍若无事一般,坐在客栈的厢房喝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
浑身还是湿漉漉的,乌发垂在发梢也顺从贴在脊背,双手捧着汤碗,实在多了些难得的柔和。
很乖巧的模样。
她也并不是不会乖巧,起码在村子里的时候,她确实是个格外乖巧的村姑。
不知这世间的宽广,只晓得那一亩三分地。
没有志向遨游,没有嫌弃的目光,自然也没有什么孤傲的大道。
上了无妄仙门之后,已经学会话少,凶狠杀戮护着自己。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住隔壁的二师兄,以身作则。
引入生活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练就了无论何种目光盯着,皆能安稳不动的本领。
便如现在,公子胥不晓得哪里换了件衣袍坐在桌前手持茶盏盯着她将姜茶喝下
所着的灰衣比起那些儒袍来说格外朴素,唯一不变的是衣襟繁复绣着的梵文。
术法所绣,很刻板,也很端正。
却与这灰衣格格不入。
她一张脸扑在这热气腾腾的碗口,僵持许久。
还是抬起碗,蹙眉将姜茶一饮而尽。
脑中却飞速计较如何逃出幻境,逃出公子胥的控制。
想起方才在街角的场景。
他确实不杀她了,只是含笑的笑盯着她,眉目中多年的温润便若刻在脸上,少年还不能准确掌控自己的欲望。
想起世间被颠覆的恶果炼狱,心中的兴奋全然显露在脸上。
“你的命是我的了。”
她的命.......少女被一阵混着冷冽的风吹过,脖颈转入刺骨的寒凉,骨髓都颤颤发抖。
显然,她并无其他选择。
只能苟活,先逃过一劫再挣扎。
等她将手中的汤碗放下,便是第一步被命支配的顺从。
“喝完了。”她将碗
朝前方一推,只见沾染姜茶褐黄的茶渍,被她喝的干干净净。
她是极讨厌姜的,如今更讨厌。
少年指腹摩挲着杯盏,竟也垂眸望了一眼汤碗,勾唇扯出一个满意的笑。
算是强迫她喝姜茶的答复了。
她鼻尖嗅到这姜茶若有若无绕在浑身味道便想呕吐,手心攥得极紧,竭力保持安静的表情。
“你衣裳都湿了。”公子胥拿起方才品过的杯盏,还在浮起茶气,又递到她面前。
“喝一喝,暖暖身子。”
杯盏的一边还有少年唇角留下的湿润,就这样如同那晚姜茶一般强制性的让她喝下,并不是真的关心她是否着凉。
不过是占有记号罢了。
她养猫的时候,那猫有一日不喜吃鱼肉了,她此后便日日喂它鱼肉,猫儿不吃倒掉。
不再喂食,下一次还是鱼肉。
不吃,倒掉。
直到那猫儿饿得痩了,终于开口吃了鱼肉。
因为廖麒麒给猫儿喂了一次好吃的果脯,她便气了,便执着要让猫儿吃下属于他们之间独有的“鱼肉”标记。
这一点,她倒是能摸清楚公子胥的脾性。
“嗯。”她伸出手接过杯盏,并不在意一般,一饮而尽。
少女唇边润过的一角,格外引起他的目光,腹中妖丹出其意料有一丝异样。
他想起了廖无眠的血,能让他显露的血。
她就像一把能杀人也能杀己的利刃,兴奋和悸恐混在这一场没有意料的赌局中。
“噔噔噔!!!”厢房门口小二轻敲。
“何事?”他问。
小二靠着门口仔细问“公子,净沐的热水已经备好,可是现在便送入厢房?”
“嗯。”他答了一声,那小二便应了一声“好嘞,公子稍等。”
小二推开房门,却见公子胥一身素衣坐在桌前,屋中......还坐着一位浑身湿透的少女,冷眼瞧着他推门而入。
小二想起了,此人好像是午时羞愤离去的少女。
这位公子的妹妹......
看来是被雨淋湿后,公子给找回来的,啧啧啧......瞧瞧这一副乖巧的样子,比起下午气愤暴怒的模样可不是讨喜多了。
小二投去的目光被一身素衣遮住,公子站在少女面前,挡住少女的脸。
“水呢?”褐眸一沉,语气冷冽。
小二急忙收回眼神,急忙低头“水在门外,小的立马将水拎进来。”
一桶接着一桶热气腾腾的热水,将屏风后的浴桶灌满。
廖无眠也察觉到了屋内渐渐升起的暖意,湿哒哒的衣服穿在身上确实很难受,虽然幻境中一切皆是幻像。
可她确实已经亦真亦假的淋过一场雨了。
小二提着水桶离开时,有些疑惑。
虽是亲兄妹,这洗浴应当要避嫌......
不过想起方才这位公子冰冷的语气,还是不便管他人闲事,小心翼翼将门合上。
他顺着浴桶边沿试了拭水温,热气顷刻便浮上手心。
“过来。”他招手,唤了一声低顺坐在桌前的廖无眠。
她没有反驳,站起身,不知道他的想法,却隐约能感受到微妙的气氛。
“沐浴”他说完,总觉得差了哪一步,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少女的发顶,柔和轻缓加了一句“乖。”
沐浴?
她确实很想沐浴,却并不想被观赏沐浴,不想死,却不是没有尊严。
廖无眠站在浴桶旁边不动声色,屹立不变。
“你还是杀了我。”她说完,浑身都不自在,也许是觉得方才白白喝了一碗姜茶。
总归要死,却还是死在了浴桶边。
也当得这古今中外一个留名千载。
“嗯~为什么?”公子胥的手从发顶顺着滑下,带着凉意拂过她脸颊,挑起少女下颚。
廖无眠身体一僵,她十五岁在村子里的时候,便该到了年岁定亲。
本是有一幢亲事等着她的。
只是一场饥荒,她成了无妄仙门的廖寻云亲身女儿,也就将那成亲的俗事忘却。
可她也是晓得“男女有妨”。
她开口说出此话,面前的人躬身笑了好几声,挑着她的指收回,曲成幅度,曲成笑她的幅度。
“便是为此?”丹狐眼挑起笑意,弯成弧度下的瞳孔映出少年发自肺腑的嘲笑。
他算不到她想活的原因,也算不到她想死的原因。
有趣,果真有趣。
这把利刃越发有趣了~
廖无眠不晓得此人为何笑,硬着头皮朝前一步,将人头送到他面前,坚定赴死眼神“杀了我。”
他收回笑意,眸中却还带着星点微光。
果然伸出手,却是拂在她发顶,好似亲昵
一般揉了揉“你喝了我的血,我们结了缔约,你不离我十步,我便不杀你了。”
廖无眠喉头一梗,目光一凛。
他收回手,绕到屏风后,悠闲自得端起一杯茶,细细品。
傻子,果真好骗。
.......
屏风后面,便连水花浮起亲昵肌肤声音也荡在静谧的空间中。
他端着茶,有些心不在焉,
明明感受得到她竭力不发出任何声响,可这湿哒哒的回旋浮游水声却是自觉装入他耳中。
擦拭在发丝的摩挲声.......
站起身,水力脱离瞬间的湿润声.......
站在浴桶外,滴答落在地面的击打声......
他起身,推开窗边,外头还在下这雨水,淅淅沥沥的冷意扑面而来,确实将这屋内的声音掩盖。
.......
他躺在床上,仅有客栈外微弱的烛火透着窗纸映进来。
不足以瞧清各自的神情。
屋内仅有平稳的呼吸声,他不喜这样的平静,思忱片刻,开口便道“你今日出去以后,那说书先生将故事说完了。”
床下睡地的少女没有理睬。
只是他听见平稳的呼吸声顿了顿,便打定她还未睡着。
自作主张开了口,声音亦舒亦缓,带着少年独特的柔和的语调开始模仿那说书先生。
“柩灵长大后,被奉为国师,时常被宣入宫,宫中的皇帝十分信任他,或许因为杀亲子的执念困扰,格外信佛化罪孽一说。”
“柩灵得了能自由出入宫中的权利,宫中人人都喜欢这个佛意禅师的少年,少年开始长大,悟得的佛法也越深,宫中受喜爱的程度便更深了一步,皇帝没有儿子了,只有一个高贵出身的皇女,皇女被指定为日后的女帝,自然时常伴在皇帝身边,心底也渐渐萌发了不该有的执念。”
“执念一旦出现,确实及其难得化解的,区区一个僧人如何能掌控帝王心思。”
静谧的屋子里,少年说到执念一词,褐眸瞳孔微微一缩。
“皇女不止伴在皇帝身旁时与柩灵探讨佛法,也总是私自传召柩灵辨法。柩灵几乎就像是住在宫中一般,宫人门见的久了。”
“流言蜚语就传出来。”
“宫人们都说,柩灵与皇女生的极像。”
“与皇帝生的......更像。”
故事说道此地却静了下来,挠心间的猫爪加快了频率。
暗处少女窸窸窣窣翻身,幽幽传出一句。
“然后呢?”
少年勾唇,薄唇抿成一条线,不紧不慢开口“然后......该睡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明日上千字收益榜单,所以5月3日更文时间为晚上11点后。
以后日更九点,谢谢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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