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无眠拨动面前的活跃跳动的荷扇, 荷扇被接连而下的雨打得噼啪。
一连在这幻境中过了三日,公子胥辟谷不用进食,她却不过刚到筑基,三日里全然果腹, 吃进腹中的食皆是幻像。
实在不会让她的肠胃暖和起来。
她被迫“辟谷”了。
公子胥将发上的玉冠当了, 换了不少碎银子,自然全然揣在自己怀里。
现在她便是个依附“金主”生活的“笼中雀”。
面前轻抚杯盏,端雅挑抹了几缕水韵, 茶壶在空中划出完美弧度,不偏不倚恰好落入面前乌墨杯盏中。
茶水的颜色混入杯盏, 辨不清楚。
修长的指端起一盏递至廖无眠面前, 杯底稳当落在木桌的声音。
望着面前悠闲自得喝茶水的公子胥, 她瞥了一眼沏的倒还算得上像模像样, 开口说的话却不是很好听了“喝的不过是幻境,附庸优雅。”
三日了, 她一面想办法打破幻境, 一面想再用血试一试公子胥。
但面前此人虽不显露,若有若无在与她保持距离, 保持......血的靠近。
公子胥换了件月玄儒袍,衣襟还是绣着繁复的梵文,一根简单的白绸束发,出尘渡世的模样接了些地气。
少年眉宇淡雅,含笑拿着一盏杯茶,细细品了一口。
薄唇微润, 眠而一勾。
“廖道友可是急了?”
廖无眠收回挑逗一旁窗崖边的小坛荷叶的手,转过身,难得来了些兴致“公子胥都未曾急,我一个小小的弟子有什么好急的呢?”
语气晦暗不明,意有所指。
面前少年微微点头,也不表示是否听懂,接过她的话茬“自然,本座日理万机亲临五道比试,自然不是你等弟子能够体会的。”
意味深长颔首,手中杯盏置于桌上,与她目光交织。
哪里是什么谪仙渡世的公子,不过是个披着假皮囊虚伪的......妖.......
廖无眠,握住杯盏的指不过轻轻一捏,那盏杯中水顷刻渗满溢在白皙指节,一双远山眉不可细察的蹙了一瞬。
“神修公子果然举世无双。”她咬紧了后槽牙,竭力这句话,又道“我等望尘莫及。”
若不是因为他闯入桃林,幕和就不会因为她捉妖杀死,她也
不会......不会连参加五道比试的机会也没有!
面前这人似乎抓到她的弱点,从进来开始,这三日重时若有若无提起.......
吃饭的时候说“嗯~这菜食不错,不晓得大鸾鹰寺,五道比试的菜食如何.......”
布术法的时候说“此处风景甚好,便不知五道比试的风景如何......”
便连当玉冠的时候都要提.......
“这玉冠是为五道比试特制的,却不晓得五道比试如何.......”
每每说罢最后......
都要来一句“廖道友,你觉得如何?”褐眸深处丝毫不掩盖他的笑意。
笑意......取笑之意。
她一开始怒了,浑身的汗毛都耸立起来,不依不饶与他打了一整夜。
后来.......他当了玉冠之后......
她便懂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缘故。
咬牙切齿还了面前翩翩少年一句“我等望尘莫及公子的思想高度,何曾晓得。”
面前人也不晓得那处摸出来的折扇,扇面送风拂青丝,谪仙点点头“确实如此,也就不难为你了,廖道友......”
廖道友,三个字喊得格外绵长,包含别样意味。
起码听在她耳中,跟她喊“毛丫。”没什么区别,就是养了个吃闲饭的。
她总不至于惹怒公子胥,在个幻境中去睡大街。
“砰!”扶尺一拍,惊堂木一般的效果。
说书先生拂一拂灰白发须,半睁半眯双眼,拿着莫测的神情开口。
“昨日说罢百余年前有座香火鼎盛的庙,建在极高的山崖之上,庙中的柩灵圣僧塑了金身,修了正道。”
说书人干枯瘦长的手有节奏敲打在木桌上“可这庙呀~不过几十余年便萧条了,你们可知为何?”
萧条......按道理出了修道塑金身的佛,虽不敢说能保证庙宇经年不倒,也不至于他留下道气支撑百年不足。
廖无眠见那说书先生叹了一声,又接着开口,唏嘘道“何止庙宇,整个将柩灵奉为国师的国皆灭了。”
“那迷恋国师的皇女一把火将皇宫烧了个干干净净!”
说书的一开口,场下先是一阵寂静,接着不过片刻场中讨论激烈。
又齐齐盯着面上痛心疾首的说书先生,等着他开口将前因后果因道出来,公子胥却轻声说了一句“气数已尽的朝代何故与之牵扯。”
廖无眠不解盯着桌檐对
面的人“为何气数已尽?“
这位谪仙说话说一半,笑而不语。
眼神盯着台上的说书先生,让她倒是多了个结,膈应的难受。
说书先生见大家都勾起兴致,也不便卖关子,娓娓道来“都说乐勋朝是鼎盛的,经历了无数帝王,国土不大不小,偏偏容下万家百姓,乐勋国的帝王命中带煞,需得洗涤煞气,才能为帝为王。”
“宫中的一位娘娘生了个小皇子,印堂带煞,是帝王之相也是煞星之相。”
“为帝者生性多疑,虽是亲子,也恐被之反乱,下令将这被称帝王相的幼子杀死,娘娘晓得后急急命人换了亲子,将那婴孩送出宫。”
“若干年后,乐勋国的盛世大典中一名横空出世的少年谈经讲道,佛法大彻大悟,国中圣僧与之辩驳一一败下。”
“柩灵便是那原不出名,却在他一人一力下香火鼎盛的寺庙僧人。由庙中的老主持一手养大,带他遍地巡游,了括天下众生,让他悟得佛道,塑金身,渡万世!”
“砰!”石墨扶尺惊起,说书眼中眸瞳转悠起来,下头一捧着小几钵的小二转悠一圈,开始收银钱了。
众人万分期待那后来如何,那乐勋国灭亡为何与一个僧人有关,纷纷往那钵里扔银钱,多多少少每人皆丢些。
小二面上咧嘴笑个不停,众人也等着小二照这规矩转一圈,赶紧收了钱,好将故事听下去。
廖无眠手中一紧,握着杯盏有些涩。
她本就依靠着“金主”生活,哪里有钱打赏,略微瞟了一眼淡然品茗的公子胥,也没有掏出银钱的意思。
小二每近一步,她面上就冷一度,竭力伪装她白嫖的意味。
几钵总算递到面前,一般只需停下一刻,听书的人就会将早已备好的银钱”铛!”一声,清脆砸入钵中。
未曾想到停在这白衫少女面前足足有了三刻。
她依旧持着杯盏不动声色。
“姑娘,这.......”小二以为她是不动规矩,下意识瞟了眼几钵示意。
廖无眠耳后淡淡浮起一层红晕,面上依旧装着。
小二不紧不慢又催了一句“姑娘......”此时已经略微引起周围人的瞩目,毕竟她看起来并不像个没钱的样子。
一旁悠闲自得的少年,还用伸出
指微微拂了拂衣袖,并没有解围的意思,十分认真盯着她。
眼神就像在说:廖道友,你可是无钱?
廖无眠阖眸,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眼尾涟漪与廖麒麒学了个八七分,刻意捏着语调转头盯着公子胥。
下一秒让他手中杯盏抖了抖,溅出不少茶水。
“哥哥~你怎么不打赏,可是无钱?”
这一声“哥哥”足足调了极长亲昵的语调,任由谁听了都觉得,嗯,平常没少叫。
少年面色一怔,却缓和下来,秉着柔意将钱“铛!”丢入小二手中几钵中。
小二一时看愣了,如沐如玉的公子便连笑起来都带着几分亲近的贵气,急忙点头“谢谢公子。”
又朝下收银钱去了。
廖无眠难得展颜一笑,眼角弯弯僵持了许久,见那小二走了,骤然恢复冷冽,哪晓得旁边的“哥哥”凑近,低声道了一句。
“原来廖道友一直将我视为兄长,可是要与我攀扯关系?”
低语的少年伴着淡淡的竹香,眉染清风。
廖无眠回了一句“神修公子举世无双,我等高攀不起。”语气倒是阴阳怪气的,可不就是等着她依附吗?
面前人却轻笑了几声,低灵磁性。
等那惊堂木拍了一拍,倒是用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了一句“本座若是说高攀得起,廖道友可会再唤一声‘哥哥’来听?”
哪儿惊堂木拍的声音,确实抵不上廖无眠徒手拍桌。
“砰!”这一响吓得众人一抖,尤其那话到嘴边的说书先生,赫然咽下,憋得脸通红。
“公.....子.....胥......”少女面色一凛,沉寂黑眸盯着面前人,咬牙一字一字往外蹦。
拍在桌上的手,隐约望得见肌肤下的青筋。
“妹妹,这可是在听书,快些坐下,莫要再胡闹了。”他倒是开始面露难色,礼节到位,一一朝这些围观的人群致歉。
一个胡闹暴躁难得伺候的妹妹,一个温柔懂礼的哥哥形象霎时便立起来。
廖无眠瞧见面前虚伪公子倒是扮得好,怒气更加汹涌而起。
这三天!她忍够了!
收回手,转身冲出客栈。
她要撕破这幻境!硬生生闯出去!
不过走了几步......一阵狂风大阵!瓢泼大雨顷刻而下,街头巷尾小贩一一收过摊位,奔
走疾告。
她便站在街角,头上一片石檐掩了半身,雨水溅染衣角。
这雨下的极大,狠狠砸在街角每一处,她心中渐渐静下来。
外界的纷扰反而更能禁锢她道心。
伴着这雨声耳边回想的是白羽严肃凌厉的声音“难道你就无错!?”
她无时无刻没有想自己究竟是否有错,幕和是妖,却未曾做错事,她出手杀了幕和,是错在杀了他。
还是错在大殿之上没有认罪。
浑身都没了力气,她倚着墙角缓缓滑坐,一身白衫全部侵湿。
她......错了吗?
她好像杀错了妖,她好像有些偏执.......这些年越发......执着赶尽杀绝.......
掌心凝出一把剑刃,檐边的雨水顺势滑下滴落在剑刃上,挽出一朵雨花,这剑刃利,雨花不过擦拭而过。
分裂几滴,撒归地面。
剑柄一举,握住那剑刃的手被攥住。
剑刃幅度戛然而止。
氤氲的雾气蒙蔽了她的眸,她隐约瞧见一角玄月儒袍。
“你想死?”这几个字不知为何听着咬牙切齿。
那只手攥得很紧,紧得她喘不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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