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磬送了张帖子给竹笙, 写道司马玉将成婚,望卿可来观礼。
乌娩一手拿着帖子,支着下巴,脚尖在墙檐顺着光影晃动。
“司马玉怎么会成婚如此快, 离她醒来不过是过了三日。”她说罢, 将帖子顺手甩到院子里的竹桌上。
竹笙手中的刻刀正将簪子雏形刻出,未在意那张帖子,却将手中的簪子递向墙檐上的少女, 借着距离远远比划一二。
“应当是遇见了良人。”他褐眸映着光,显得格外诱人。
乌娩跳下墙檐, 拍拍手走了两步接过他手中的竹簪雏形, 轻轻吹了两口气, 将上面的竹屑拭掉。
却不朝自己头上比划, 轻轻缓缓插入竹笙的发端。
含笑点点头“甚美。”
仅触在他发端片刻光影,便被他一手握住, 反将她扣在桌上。
脊背抵着桌檐, 眼见竹笙带着侵略性靠近“你爱我吗?”
乌娩手被扣着,用指尖轻挑他掌心, 痒痒的触感使男子微微一顿,她只勾起一个唇角,却没答。
眼微眯,半晌才吐露出一两个字“我可不告诉你。”
竹笙收了手,正正衣襟,将簪子拿下, 又持起刻刀开始顺着形状雕下去。
那晚,她还是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否认。
他也甘之这样下去,心里想想再等等,也该是好的。
乌娩将他手中的刻刀夺过,表情倒是严肃了“我都说了,我要吃红糖乳糕,你怎么又忘了,三日了,天天都刻簪子。”
“你可是要出去摆摊营生?”
竹笙瞧见面前的女子,微气鼓起腮帮子,想起在梦里,她也是这样不依不饶的想的一出是一出。
一切宛若没有变。
“当然要摆营生,不然怎么养的起你。”竹笙放下手中的簪子,语气缓和下来,亲昵的拂拂她的额发。
“况且你不是说要好看的衣裙吗?嗯?”
他才说完,女子而后就浮起淡淡红晕,垂下眸子不与他对视“我那就是......”随便一说。
忽然听见几声清朗的笑声,女子猛然抬头,腮帮子更鼓起来“你......取笑我!”
女子侧脸便朝他手心咬去,却舍不得下口,只咬了个小印子。
“哼!”
女子摆衣角,气呼呼走出了院
子。
不过刚走了两三里,帮着婆婆卖红豆糕的王小翠又插着腰挡住了乌娩的去路,她可在这街边等了好几日了。
总是错过乌娩,且错过那位风姿卓越的郎君,她心中就是有一口气,始终吞咽不下,定要找乌娩麻烦,见她也不顺这心中才痛快。
“喂!你与那位郎君还未成婚怎么却日日腻在一起。”她找了个寻常女子最弱的攻击点,成心想坏了乌娩的名声。
乌娩比她高些,如此近距离望去,往昔那个没有生气的木头美人,此时望着确实格外有灵气。
乌娩皱眉“与你何干?”
“你败坏风德,便是与我相干!”往日乌娩虽不是个好欺辱的,但说话间却从未如此凌厉。
乌娩却不欲理她,正待侧身离开,王小翠站着豆陷的手一把握在她衣袖上,白净的袖立马粘上甜腻的红豆。
“不许走!”
王小翠感受到眼前人,气息越发冷冽,刀子冰霜的眼望过来。
她手微微一抖却还是没有收回手,挺挺胸膛“你......还想杀了我不成?”王小翠还是知晓乌娩的为人,虽说有个师父,但就是个绣花枕头。
中看不中用,杀人这样的事,是做不出的。
忽的,臃肿肥壮的手臂被扯住,乌娩的下颚微垂,慢条斯理说出。
“杀了也可。”
“啊!”王小翠眉都扭曲在一起,正欲大声呼叫,臂膀一阵寒烈,骨肉没了自觉。
张着口,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她奋力挣脱女子扯住她手臂的指,瞪大了眼朝后连退了好几步。
“呜.......呜呜......”王小翠瞬时喉腔只能呜咽好几声,像是望见什么妖怪一般,不可置信退了好几十步,将自家身后的红豆糕扑了一地。
她本就生的圆润,此时摔在地上,难以起身。
周围的邻里连忙将她围住,七嘴八舌将她堵了个遍。
“哎呀!小翠呀,你一个人在这说半天,说什么呢?”
“小翠这几日脑子不大好,要不要她男人来接接她。”
“赶紧的,这撒的一地红豆糕,还不知怎么被她婆婆念叨。”
“啧啧啧,好不容易嫁出去的老姑娘。”
“快去,快去,瞧瞧她这一脸惊恐的样子,只怕是中了邪......”
此人一说罢,环着王小
翠的街坊,避之不及,堪堪步伐便移了好几步。
“呜呜.......”王小翠捂着手臂,方才的寒意触感还隐在指尖,透过散开人群的缝隙,方才站着的白衫女子。
早已没了身影。
*
季玄在这院子里大抵是住了好近百年,那日在司马府中疯癫模样,口中念叨“陈陈相因.......陈陈相因.......”
季凌棠一剑为他叔父了结百年的执念。
终归是送了他一场终。
他如今跪在季氏祠堂中。
季府已将仆人遣散,只剩了个老管家,一夜间老了许多,白发丛生。
端着木堂,递到祠堂中跪得挺直的男子面前。
“孙少爷,好歹吃一口。”
男子没回答,老管家将木堂置于一旁,长长叹了口气,盯着他许久,走的极缓,脚刚跨过门槛时,身后传来男子喑哑嗓音。
“常叔。”
老管家微微一愣,手握在门栏上。
“祖父,还活着吗?”
门栏被晃的摇摆,老管家忽的沉声“孙少爷!”
“您怎么就不能在等等,老爷就要寿正了!”他跟着老爷受了鹿蜀之皮的福荫,苟且人世多活了一百载。
老爷就要寿正了啊.......孙少爷何必为了个毫无干系的女子,连这些时日也不能等。
“常叔,修仙之人眼中众生平等。”
男子顿了片刻“祖父......也是同等的。”
“可是!”老管家开口,却没有理由,没有道德支撑,喑哑在那。
“常叔!”
“偷来的富贵,是要还的!”季凌棠猛的沉声制止他的话。
老管家手抖的更厉害了,口中喃喃“偷来的富贵.....偷来的富贵......”佝偻着装过身躯望着男子的挺直脊背。
季玄少年当初也是在书房中与老爷这样说,跪了三天三夜的祠堂,总归还是限于亲人的死老病死之中。
孙少爷......果然.......不再是个少年了.......
*
乌娩见到一整个屋子的夜明珠,柔柔的光影落在窗边的青衫上,握住红糖块包的手颤巍一瞬。
竹笙转身,褐眸沉浸在柔光中,带动腰间的铜铃,疾步朝她走来。
却又离他两三步停下,十分细致在辨别什么。
许久才道“你.......回来了?”言语多了几分微妙慌张。
乌娩侧过身,也不理他,走到镜台便,将糖包置于镜台上。
指节挑
弄起最大的那颗夜明珠,圆润的珠子再指节的拨动下,滚动打击在镜台上。
滚过来,又将它滚过去,就是截住它的去向。
“啪嗒!”珠子落于地面。
乌娩也不去拾,自顾自将糖块包拆开,这糖包被系的极紧,她解的心烦,镜台上无光,还是不依不饶的。
那颗珠子被托到镜台上,一双手覆在她指尖,她避的极快。
收到袖中,还是不去瞧那人。
借着珠子的光,瞧了瞧镜中的人,也瞧了瞧解糖包的那只指节分明的手。
他的手很灵活,不过片刻糖包便被打开了。
那只手拿起一块红糖块“啪!”的一声被拍在手背上。
女子蹙着眉盯着他“我可还在生气呢!”
这句话让他松懈下警惕的心,原来.......她还没醒.......
“你不许吃!”
“好.......”他说出这个字,都显得苍凉。
女子拿起一块糖,放入口中,眼角惬意弯睫“嗯~果然甜。”忽的她又睁开眼,一脸玩味,勾过他的脖颈凑的近了些。
“这个都是给我赔礼道歉的?”女子狡黠环顾了四周的夜明珠。
“你说你喜欢。”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想着她喜欢,便用了移镜之法,将海底的珠子都放满了整个屋子。
“哦~”女子满意的腾出一只手摸摸镜台上的珠子。
“不行!”女子又换了个神情“你还未曾对我道歉呢~快说你错了!”
“我错.......”
他还未将话说完,一股甜腻便如口中,蜜丝如糖。
“好吃。”女子拿过糖块的指还轻轻点了他的鼻尖,一脸得意模样。
“你个呆木头,在梦里的时候,一口一个卿卿叫的很顺口嘛,现在......”女子摇摇头,发梢拂过他的衣襟,带起一片红晕。
“差的可不是一丁半点。”
他是慌了,无时无刻不在怀疑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你呀,下次再取笑我,我就.......”女子想了想,拍拍脑袋“我就不回来了,让你永远也找不到。”
“不行!”他开口便是决然否定。
女子唇角上扬,娇嫩的唇如罂粟在引着他的嗔念。
“那可说不一定,看我心情。”她说罢,又从糖包挑起一块糖递到口中,蜻蜓点水般触过他唇角。
糖块微微的甜意触在唇角,还鼻息
还有她发丝的气息。
他呆愣住,便似个少年,脑中模糊。
她说“甜吗?我可没尝过你的味道。”理智气壮起来。
“反正是我买的,尝尝也是情理中。”
未等他答话,画风一转。“竹笙,明日我们看完司马玉的婚事,便上街,我想看看灯会。”
她说罢,松开手,自顾自搬起手指开始数“我呀,要买糖人、鸡腿、桂花糕.......”如数珍宝一般走进了净房。
以至于他站在镜台还能听见女子絮絮叨叨的声音........
悬着的一颗心,总归是放下来。
*
司马玉的婚事办的很是盛大,所有的百姓为之庆祝,还因得今日是十日中秋的最后一日。
百姓去讨了喜头,还能得个把喜钱,自然是求之不得。
喜帕下的司马玉是何等神情,瞧不清。
被喜娘搀着走过回廊,听见一墙之隔的揽月台外正唱着戏,眉头紧皱,心里闷闷的,万般不舒爽。
止住了脚步。
喜娘一脸疑色,小心问道“姑娘?”
“我不喜欢。”喜帕下的女子摇头,喜帕上的八角铜铃被摇的晃动。
喜娘急忙接着八角铃“姑娘不喜什么?”
“我不喜欢这戏。”喜帕下女子闷闷的声音。
喜娘听说司马氏族的幺女儿是个戏痴,将她的话理解为,她不喜欢这场戏,哄着司马玉“姑娘,全城百姓都为您高兴呢,我马上差下人去说道说道。”
戏唱到一半,班主被扯一旁“哎哟,您说您这唱的什么戏,咋们姑娘不喜欢这一场,赶忙的换一首。”
班主挠挠头正惑着,应了点头,却又想往日司马玉都听时九卿的《碧玉簪》,可这时九卿已经十几日未出现了,他哪里去找,急的焦头烂额。
只听一清伶之声“班主,我来唱。”
锦衣缎袍的时九卿站在台下,班主急忙凑上去“你这祖宗,哪里去了,赶紧换衣去。”
“我.......”时九卿正待解释,却一时想不起自己究竟去了何处。
班主也懒得听他解释,催促“罢了罢了,你快些去换衣,这台戏之后就接台,唱那个.......那个《碧玉簪》里成婚那一段。
乌娩牵着竹笙的手,从司马府出来后,有些闷闷不乐。
恍惚间望见时九卿上台,神色一便变,站
在台下不肯离去,非等着他将戏唱完,堵住他的路唤了一句“时郎君。”
时九卿着了一袭红袍,唱的便是那个喜娇娘。
“这位姑娘是.......”时九卿有些惆怅,心底空空的,总觉得忘了什么。
“时郎君,今日的喜娇娘甚美。”女子说的话,使他展颜一笑。
“多谢。”
揽月台上的喜娇娘甚美,洞房花烛的喜娇娘也甚美。
待那姑娘走后,时九卿却忽觉手背一凉,细细一抚,眼下皆是泪。
他晃晃头,喃喃道“喜......娇......娘......”
“时九卿!下一场戏唱洞房!”班主急促之声从巷口传来。
“好.......”男子声音颤抖带着呜咽,掩在巷深处。
鸟儿扑腾着翅,飞的极其雀跃。
“你瞧瞧这个面具是不是很美?”
乌娩拿起一张恶人脸,故意戴着给他看,还假意凑近。
竹笙勾起一张千面狐递给她“你带这个。”
乌娩拿起千面狐,左右摆弄,摇摇头“不要,我戴着个不好看,不过.......”她说着将面具覆在他脸上。
“嗯嗯,大小正合适呢。”
“我是.......不能......”他小声想反抗,却见女子眉眼掩在面具下的冷冽。
他接过面具戴在脸上,递过银钱,牵起女子的手,轻轻唤了声“阿眠,走。”
二人隔着面具,皆瞧不清对方的神情。
走了许久,揽月台最后放了一片炮竹,还引了许多灵师来放烟火。
便结束了这场天山城的中秋十日之宴。
竹笙握着那只手,指尖的寒意被那手的暖意包裹,她开口道“你呀,记得多穿些,总是这样冷。”
“我本就体寒。”鲛人一族连血都是冷的,更不要说他的血......何曾有过暖意。
“那便更要细心护着了。”她一只手暖不过来,便干脆将两只手也护着,试图用暖意将包裹手中的冰块。
她侧过身望着眼前的人,他却只望着那戏台,瞧着台上的灵师挑动着烟火。
灵师摆好位置,开始遣散离得近的孩童。
“离得远些,到时候可炸到你们这群猴儿。”
遣散的远些,灵师手中的法器开始运功。
烟火一点点将覆盖,一点点将被点燃。
“阿眠,你爱我吗。”他眸光暗沉,话音刚落。
“砰-砰-砰砰!!!”
“砰-
砰砰砰砰!!!”
烟火聚集,整个天山都覆盖在一阵忽暗忽亮的光影里,无数的烟灵似繁星坠落,散落在鼎沸的人群中。
已经分辨不出究竟是人生掩盖住了烟火声,还是烟火声盖住了人声。
乌娩牵着他的手,踮起脚尖。
光影下,恶人亲吻着千面狐一侧。
“爱的。”
须臾二字,还没落入耳畔便被烟火残忍带走。
“砰!”
灵师见众人皆喜乐,手上法器运转更加激烈。
最后一颗烟火,怦然绽放在暗夜里,带着尾光滑落于褐眸眼底。
他等了许久还是没有听见想要的答话,沧澜寒珠的反噬越发严重,从面具另一侧渗出唇角的血。
恰似前面狐眼角那滴血泪的延续。
乌娩松开他的手,轻轻抱了他,伏在他怀中道“想吃糖人了,我去买些,你在这里等我,不要走。”
说罢,眷恋在他怀中蹭了蹭。
他点头应了“我等你。”
她说“好。”
*
中秋之夜的月格外温柔,撒在祠堂的月色,分了点滴给祠堂中寂寥的排位。
季凌棠跪在灵堂中,漫天的烟火骤然停下的一瞬。
府中铺天卷地袭来惨烈的哭声。
这哭声中混入一声清冷的女声,脚步无声,仅留有余影。
衣角随风散动。
“二师兄。”
他猛然睁眼,眸中皆是茫然,握着剑的手一顿“咚!”
剑鞘落于地面。
一只手将那剑拾起,递至他身旁。
语气冷淡。
“我已拿到浩渺之烟,你同我速回无妄仙门。”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司马玉与时九卿的故事落幕
第三卷,主要将针对女主崛起。
谢谢大家这么久的支持
如果有错别字,容我慢慢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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