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关系

    “是朋友，只是大家事情比较多，偶尔见面。”

    江雪顶解释道。

    江妈怀疑的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打量面前站着的男性：

    身材高大挺拔，沉稳中透着英气，多切割面黑宝石袖口迎芒一闪，显得低调内敛。

    她就是再不识货，也看得出面前这个跟周开那小子完全不是一类人。

    八年前的周开第一次上门时，“叔叔阿姨“一路嘴巴又甜又热情，眼睛里像是有两轮小太阳，暖融融整个人都散发着朝气和热忱。

    八年间，因为顶顶的关系，他同江家关系日趋亲密，江妈妈曾一度以为他会是江雪顶日后的归宿，毕竟那时所有人都以为再没有一个谁，会比周开更懂得欣赏江雪顶。

    只是，狼崽子终究是狼崽子，再怎么伪装成乖顺的家犬，也终究有露出尾巴的那一天。

    周开褪去当年的青涩与真挚，取而代之的，是压抑在眼中那沉郁的令人心惊的，野心。

    不像面前这个男人，虽同样衣着考究，优越感却被极为妥帖的隐匿在举手投足下，显得端方而优雅。

    不具备侵略性。

    江妈眼里流露出几分遗憾，好不容易有个正常点的异性进入视野，可看顶顶的态度，怕勉强是个普通朋友罢了。

    她从不对乖女儿逼婚，姻缘姻缘，讲究个缘法，有些事逼不来，只是看她这么漫不经心地往三十岁上奔，江妈妈心中要说完全不在意，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只是怕女儿多想才不过分插手罢了。

    “你也真是，朋友来了怎不说一声？都到门口了，还不叫进家里坐坐一起吃顿便饭……”

    江妈妈嗔怪的看了女儿一眼。

    江雪顶有些无奈，迫于摄像头的原因，她一时半会儿不好当着江妈的面说什么。

    反倒是高攻玉醒悟过来，她方才走到一半忽然转头，大概是有事要嘱托。

    “不能怪顶顶的，阿姨……”高攻玉声音放缓，微笑道，“是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做，希望改天有机会，能尝到阿姨做的菜。”

    话尾似意味深长，江妈只顾着笑没留意到，江雪顶心湖却好似被投了颗小石子，涟漪泛开来，转瞬又消失不见。

    两人三言两语把江妈妈哄进门，江雪顶方才松了口气，转而看向高攻玉：“我刚才是想——”

    “明白。”高攻玉微微翘了下唇角，“你暂时不想激怒他。”

    若周开看到高攻玉堂而皇之进出江家，怕会以为江雪顶这是即刻在对他宣战。

    “录音资料跟媒体那边，你应该也需要时间来准备，在那之前，我暂时不会去见他。”

    她不疾不徐道。

    让周开适当的放松警惕，总好过现在就正面相遇，虽说各有手段，可闹到那一步，就必定要折了其中一方才好收场。

    江雪顶对他尚念着半分“知遇之恩”，可如今也仅仅是半分了，她对他所有的感念与恩缅，早已被他消磨一空。

    高攻玉摩挲着口袋里的录音器，声音温和：“我先走了，西流市那边不会拖太久，等一切准备好，我来接你。”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这两天媒体热度仍在，我会安排人陪你回一趟别墅，收拾好东西，你暂且在我安排的酒店里休息一下吧，事情很快就会结束。”

    他朝她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江雪顶默默看着他走了几步，倏然开口：“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前行的脚步蓦然一滞，高攻玉只觉好不容易沉下来的心顷刻间又蜷缩成一团。

    旋即，便听到她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逐渐降低的声音：“唔，抱歉，我这几年用脑过度，有时候是会……”

    “见过。”高攻玉回眸看她，抿了抿唇，脸庞看起来有些僵硬不自在，“我们当然见过，只是你不记得罢了。”

    “……啊？”

    江雪顶微微惊讶的睁大眼，原本只是不自觉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想不到还真的跟他有过邂逅。

    只是，像他这样的容貌气质，讲道理，即便她有些脸盲也不应该忘记才对……

    “等你记起来再说吧。”

    如果她还能，记起来的话。

    *

    八年前。

    敬馨书店签售会。

    因为是与“风铃”正式签约后的第一部出版小说，对江雪顶人生的意义非同寻常，是以，周开执意要筹备一场签售会来给她增加人气。

    彼时的江雪顶同现在一样，从不喜欢应酬与过多曝光，只是这本书毕竟是第一本出版物，也是周开一番心血所在，她也就乖乖听凭他安排去了。

    随后过程一如周开策划的那样，不过分喧嚣的场景，带着些微表演痕迹的读者和媒体，一帆风顺，从开头到结尾。

    也算是圆满。

    签售会结束时，她同周开道：“安排这些人花了你多少钱？”

    周开怔了怔，旋即脸上露出几分紧张，有些无措道：“顶顶……”

    真的有这么明显？他其实是有些怀疑她在诈他，可一瞬间的微表情还是泄露了一切。

    他有些无奈，握住她的肩膀：“你听我解释——”

    “没关系。”她双肩舒展，仰起脸看他，嘴角微微带着点笑意，“我明白，你是为了我好。”

    她的人气如何，她心里其实很清楚。

    惊悚悬疑这些年一直是相对冷门的频道，读者受众少，年龄层次分布比较狭窄，也因此总无缘于畅销书。

    周开大约是怕她失望，又想激励她前行，这才花了钱安排人演这一出戏，看起来花团锦簇，实则孤零零衬托着悬疑小说毫无前途的市场远景。

    可那又怎么样呢？

    她早就选了这条路，也一定会坚持下去。

    “你明白就好。”周开暗自松了口气。

    他还真怕她闹不懂他的良苦用心，慢说她文笔、剧情一样不缺，脑洞新颖思维缜密，放眼任何一个主流频道都能火的风生水起，可她偏偏执着于冷僻的悬疑惊悚。

    他舍不得她一年年这么耗干自己的热情与才华，既想让她看清楚眼前的路该如何走，却又担心她会因此陷入谷底一蹶不振。

    他纠结的心情，她都懂。

    却，不能认同。

    “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把车子开过来，晚点咱们去下个签售点。”

    周开将大手盖在她发顶揉了揉，眼神很是温柔宠溺。

    江雪顶点头应了，乖乖坐在已经人烟散尽的座位上，默默发呆。

    她不是，不难过的。

    即便是别人精心策划的一切，也难免流露出表演的痕迹，如此反衬，只会让原本仅有的一丝期待也彻底落空。

    她不是不难过。

    只是，不愿多想罢了。

    “可以……请你帮我签个名吗？”

    男性低沉醇郁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江雪顶微微一怔，不知何时，桌前已经站了个青年：

    微微卷曲的刘海压着眉尖，浓密的睫毛垂落下来，遮挡着两湾深目，鼻梁高挺，往下是一方黑色的口罩。

    他穿了件米白色的羊绒衫，露出线条流畅的半截手臂，懒散的插在裤袋中，另外一只手则抱着一本书，封皮上一只深蓝色的日耀瞳十分显眼，正是她的小说：

    《日诡》

    “可以请你，帮我在这本书上签名吗？”

    他再一次道。

    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愈发模糊低沉。

    唯独一双眼明亮摄人，宛若她小说中那只振翅而飞的金乌，夺人魂魄。

    “……好。”她终于回过神来，脸颊微微漫上几分赧色，大约是少见的激动，又或者是出于对对方忽视的歉意。

    她掏出钢笔，轻轻吸了口气，颇为认真的将自己的名字签在了书的第一页。

    “需要写别的寄语吗？”

    她不由多问了句，对这位极有可能是全场唯一一位真实读者的青年。

    “就写……”青年修长的指尖轻轻叩击桌沿，耀目的白，堪比日芒，映亮了江雪顶的瞳孔。

    “会有人始终如一的爱你。”

    泛着珠粉的指尖，轻轻敲打了下页面，他指着已经落笔的签名下方：“唔，就签在这下面，可以吗？”

    那样的话，连起来读就是：

    江雪顶，会有人始终如一的爱你。

    ……有点，怪怪的。

    但似乎，又合情合理。

    不管这书是拿来送人，还是单纯作为读者勉励喜爱的作者，这么一句话似乎也无可厚非。

    不过真的不考虑改成支持吗？

    江雪顶在心里默默道，到底还是垂下头，认认真真签上了那句话。

    这可能是她仅有的粉丝。

    要珍惜……

    她签好了字，等墨水干掉，这才合上书页，端正递到他手中，唇角微弯：“多谢支持和喜欢。”

    是她一整日疲惫和失落过后，最真诚和温暖的一句话。

    几乎用掉了她全部热忱。

    青年收回书，抱在胸前，眼眸深深看向她：“也，多谢你。”

    无论多少抨击与冷落，依旧写好每一本书，走好属于你的每一步。

    这样专注认真而又执着的她。

    全世界，只有她一个。

    风起，吹动书店门口过道边的樱花树。

    漫天粉色裹挟着微妙的香扑面而来，点点粉芒落在她发梢、肩膀。

    他忍不住伸手，捻住了她肩膀上一小片花瓣。

    来不及收回，斜刺里一只大手蓦地探出，铁钳般狠狠攥住了他的手腕。

    “你干什么？！”周开眼神阴冷，宛若炸毛的狼崽子。

    “周开，你误——”江雪顶想要解释，却被他一把揽住肩膀，大手滑下来握紧了她的手腕，二话不说拉着她大步离开。

    “就这么一会儿没看住，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就敢让他接近你！万一他不安好心……”

    隔了很远，隐约还能听到周开压着怒意的声音。

    有些暴躁，又带了克制。

    江雪顶有些无语，然而在周开的视角里，那青年的动作的确看起来亲昵过头，容易叫人误解。

    “……不是要去下个签售点？”

    她坐在车子里，一脸无辜。

    “签什么签，不签了！”周开烦躁的扯开领口，摸出一根烟点上，透过车窗冷冷看了书店前缓缓走出的身影一眼。

    “这外面多少变态，你就不能少让我操点心……”

    他狠抽了一口烟，旋即想到她不喜欢烟味儿，于是憋着火气摁灭了烟头，一脚油门，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