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北雁来了两回,又追逐着春暖的讯息离开。
古府内,枝头的喜鹊正蹦跳着四处张望,一道嘹亮的贺喜声打破了宁静。
“哎哟,恭喜古老太太,古老爷,古夫人,古府大喜啊!”廖媒婆一见到古家三位当家人,立刻高声贺喜道。
古家三人跟廖媒婆寒暄了一阵,各自入座。
原本一个媒婆是不可能得到古家明面上几位当家人接见的,但这个廖媒婆名气实在太大了!她是整个云州最出名的媒婆,专为达官贵人牵线拉媒。之前,有意与古府结亲的富贵人家不少,但谁也没能请得动这位。
四人坐下后,古老夫人在主座沉稳地端坐着,古远志作为当家男主人也不好开口,于是没什么存在感的正房刘氏陪着笑脸,谨慎地问:“廖媒婆此次登门,是为何意?”
廖媒婆脸上挂着夸张的笑颜,回道:“看我这人!您三位还不知道吧!我今天啊,是代燕侯府前来,向府上十三姑娘提亲的。”
说完,她递了个眼神给身边的婢女,婢女会意,上前将一份红帖交到春叶老嬷手中。
古老夫人小心地看过,又将帖子递给古远志。
“燕侯府?!”古远志一开始听到这个名字就隐隐有些猜测,等到看清帖上的文字,顿时喜上心头,“这……燕侯府这样的人家,怎么……”
廖媒婆经验丰富,一眼就看穿了古远志的心思,她轻笑一声,恰到好处地插话道:“府上姑娘相貌好,才华高,更得了如善大师的青眼,这云州的好人家啊,哪有不知道的!此次侯府是为燕小侯爷提亲,想将十三小姐纳为侧室。”
廖媒婆边说,边对上座一直稳如泰山的老夫人讨好地挤挤眼睛,“虽说是侧室,但您啊也知道,燕小侯爷可是独子,如今又尚未娶妻,后院正空着呢!府里的姑娘一过去,那就是拔了头筹。之后要是再把侯府长子……哎,不好说哟!”
廖媒婆的脸已经笑成了一朵花。
古远志一愣,面上的喜色已经盖不住了!
燕家是当朝为数不多的异姓王,在云州城是鼎鼎有名的权贵世家。如今的当家人燕小侯爷是个年方十七的少年英才。
两年前,燕小侯爷被诬陷通敌叛国,遭到朝廷通缉。但约莫半年前,通敌案被复审,真正的主谋被揪出,证实燕小侯爷当年是被陷害的。
皇帝一纸急令将人召回,官复原位,又赐下无数的赏赐。
而几年间一直在外奔逃的燕家本家也重新回到云州,一时风头无两,让人艳羡。
这样一个握有实权的人家,抬一个商户家的庶女进门做妾都算是抬举,而这次,燕家许的居然是侧室的地位!
要知道,侯府的侧室虽然不比正室,却也绝不是姬妾一流没有地位的下等人能比的。那是正正经经的女主子,只要不犯大错,死后是可以写进族谱的!
听完廖媒婆的解释,不仅古远志露出了真心的笑容,连连点头。连一直稳如泰山的古老夫人都稍有动容。
但古老夫人还算是比较理智,她开心过后,突然担忧起了古珀这边。
近三四年间,无数的人家上门提亲,都被古珀不问缘由地回绝了。
她斟酌了一番,开口道:“燕侯府这样的人家,倒是我们古家高攀了……劳烦廖媒人跑这一遭了,这样大的喜事,且容我与十三那孩子商议商议,之后再亲自答复。”
廖媒婆来之前早已经打听过,此前多少富裕人家到了古家提亲,都碰了壁。她可不允许自己遭受拒绝,追着老夫人说道:“老夫人不知,此番我是受燕侯府燕老夫人的嘱托,来向十三姑娘问名。十三姑娘如今年已二八,光阴荏苒,好姑娘最好的年华就在这几年了!燕老太太此次诚意十足……”
古来夫人打断她:“廖媒婆说的这些,老身都清楚,只是家里想必您也清楚,我们家里这个姑娘可不是一般的姑娘……春叶,你送廖媒人先下去休息,待我们商量一下,之后再回复廖媒人。”
廖媒人噎了一下,重新挂起笑脸,但声音已不复此前的热情。她转移开视线,看向明显更为动心的古远志,道:“正是。十三姑娘拒绝了那么多门亲事的事情,我确实是有耳闻的。但自古以来,父母之言,媒说之约,哎哟……也就是十三姑娘这样的妙人儿,才被古府捧在手心呢!”
春叶老嬷已经来到廖媒婆面前,恭敬得行礼,“廖媒婆这边请。”
廖媒婆笑着站了起来,带上自己的婢女,随着春叶老嬷离开了。
厅内,古老夫人和古远志各怀心事,一时安静了下来。
古远志不断地搓着手,半晌,终于忍不住,对古老夫人说:“娘,此次提亲的可不是以往那些人家……燕侯府握着实权,如果古珀她再不答应,难道……”
古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儿子一眼,扶着额头没有回话。
——
另一边,京城。
入夜了,燕五上前敲了敲门,得到了门内人的一声回应。
“何事?”
“回禀侯爷,三皇子到访,想要见您。”
“……带他到书房。”
“是。”
门内,燕逍思索了一阵,放下收拾到一半的行囊,转身去了书房。
书房内,三皇子站在书架前,丝毫不见外地取了一本书翻看着。燕逍一进门,他随手将书放回书架,上前一步寒暄道:“阿逍。”
燕逍稍稍退后一步,行礼道:“参见三皇子殿下。”
“阿逍?你这是什么意思?当真跟我生分了吗?”三皇子不容拒绝地上前扶起燕逍,面带怒意地道。
燕逍继续拉开距离,公事公办地道:“规矩不可废。不知殿下深夜到访,有何指教?”
“哎……我听说你向父皇上书,想要辞官归乡?”三皇子也不再坚持,转身习惯性地在主座上坐下,问。
“是。”
三皇子紧着拳头,敲了下书桌,面作沉痛地说:“你年纪轻轻,辞什么官?……阿逍,太子已经被废,你也洗清了冤屈。现在正是我需要你的时候!”
“臣上书辞官,盖因当年逃亡途中受了重伤……现下虽勉强保住了一条命,但旧伤仍时常发作,实在难当重任。”燕逍面不改色,一板一眼地回答。
“逃亡途中……你果然还是怨我当初……”三皇子咬紧牙关,放低了声音说:“阿逍,你是懂我的……当年我和废太子的争斗正到紧要关头!我,我若舍弃秦术,之后的布局就全都废了……再说,我虽害你入狱,但之后在朝中,我是一直尽力在为你周旋的!半年前,你能够翻案,也是我……”
“殿下慎言!”燕逍突然提高了声音,打断了三皇子的话,“当年,臣就是受了奸贼秦术的陷害。此事本与殿下无关,何来怨恨一说。”
“阿逍……”三皇子眉头紧皱,目光死死地盯着燕逍,“我以为,你是唯一能够懂我的人……”
燕逍在心底讽刺一笑,没有回话,仍旧温驯地低着头。
“你怨我,我知道……”三皇子干脆离开了座位,站到燕逍面前,“我知道父皇那边已经同意了让你离开,你去意已决,我也拦不住你……现今天下动荡,内患不绝,外敌环伺,正是你大展身手的好时机,我相信你此次辞官绝非出自真心。”
说到这里,三皇子上前几步,靠近燕逍耳旁,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但我希望,等我登上……的那一天,你能够回来帮我。”
说完,三皇子退开一步,双手握着燕逍的肩膀,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知阿逍绝不是记仇之人,我也有信心能在将来,将之前亏欠你的,统统加倍补偿给你!”
旧友的身体接触,仿佛让燕逍回到少年时与面前人互相扶持,并肩驰骋的日子,他的眼神明灭几瞬,心里有复杂的情绪在挣扎,仿佛过了好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很久之前就说过……阿疏,你有成为一个明君的能力,但是,你太执着于那些声色权势,看不清……”
“执着于声色权势?阿逍,这些本来就该是我的,何谈我执着?”没有给燕逍说完的机会,三皇子不耐烦地打断,“再者,你不了解,站在我这个位置,很多时候,很多事,并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
燕逍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深谈的兴致。
三皇子萧疏随着他那犯了错的生母在冷宫呆过很长一段时间。冷宫的残酷经历让他过早地尝遍了人生冷暖,他成长为一个善于隐忍,步步筹谋的人,但同时,他刚愎自用,听不进劝导,对短浅利益和权势看得很重。
不愿纳谏,当舍不舍……身为一个权谋者,这是两个足以致命的缺点。他也不是没在这上头栽过跟头,不过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至今为止,还没有哪一次能够摔痛他。
燕逍曾委婉地提醒过几次,今天终于当面说了出来,见三皇子不放在心上,终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念着这两年三皇子确实为他奔走过的那份微薄的情谊,提醒道:“二皇子和五皇子都不是善茬,你不要大意了……”
“我知道!你放心吧。”见燕逍神色终于缓和,三皇子也舒了一口气,道:“老二和老五手上是有点势力,不足为惧……你此次回去便好好散散心吧,待我……,定将你风风光光请回来!”
燕逍眉眼低垂,没有作声。有夜风吹过,顺着未关严实的窗直闯进屋内,戏弄着抖得厉害的烛火。屋外的枝桠上,夜鸦被冷风惊扰,哀怨地啼叫了一声,振翅跃起,融进了远方漆黑一片的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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