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云厥城,燕家。
庄严的府门,曲直有序的回廊,规整得显得有些刻板的石砖路,道路两边挺拔的杨树,发着绿油油但无趣的枝叶。整个院落完全没有普通云州府邸那种精致趣意,反而充满了北方军营建筑的严谨和单调。
燕逍一步步走过这些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也一点一点重拾回幼年时的点滴记忆。
临近正厅,燕逍放慢了脚步。
燕老太太正端坐在正厅的主座上,看到院外慢慢行来的少年,原本严肃着的脸庞奇异地柔和下来,一抹浅淡地笑意挂上了唇角。
“祖母,孙儿不孝!”一进门,燕逍直接跪下请罪。
燕老太太也不拦他,让他实打实地跪了一会儿,才轻叹了一口气,亲自上前将燕逍扶起来,“逍儿,你已经长大了,现在是燕家的当家人了,你做什么,整个燕家和祖母都是全力支持的。只是这几年来,你在外奔波,经历了这许多,也不知你心中所想是否如愿……近来朝廷风波频生,你在此关头辞官归家,只希望你心中另有沟壑,莫葬送了燕家几代打下的家业!”
“累本家和祖母受牵连,劳祖母担忧,是孙儿的罪过。”燕逍愧疚地请罪,但对辞官一事却只字不提。
燕老太太陪伴过燕家三代当家人,对他们这种性子倒是看得清楚,见燕逍半点没有颓然丧志的模样,也就把心放下了。
她不纠结于此事,只招手道:“好了,过来,七八年没见了,让祖母好好看看!”
燕逍依言走到老人面前,老太太紧握着他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着:“哎哟,长高了,也更成熟了,是个男子汉了。听说你是因旧疾发作辞官的?可是确实受了什么伤?”
燕逍半弯着身子任老太太检查,闻言轻声道:“确有旧疾,但无大碍……”
他没说得太清楚,老太太倒是明白了,她将心放回肚子,眯着眼笑道:“那就好!瞧你这眉眼啊,真是越来越像你祖父了。”
燕家三代单传,几代当家人都是有名的英武将军。当年燕逍的祖父在京城时,就不知迷倒了多少闺阁女子。
老太太想起当年,打趣地问了一句:“我孙儿这样的英俊相貌,可曾遇到合意的女子?”
燕逍闻言愣了愣,道“不曾。”
老太太佯怒道:“是我们逍儿眼光太高了吧?我可听严舒说,京城曾家和易家两个闺女都属意于你!”
燕逍竟是认真地思考了一阵子,从记忆的边角拼拼凑凑出两个女子的信息,但记得名字的搭不上脸,记得脸的又搭不上名字,他蹙眉道:“确实没什么印象……”
燕老太太无奈地笑了,“艳冠京师的姚艺和名满天下的才女易惊秋,你都没有印象?”
燕逍偏着头,一脸茫然的模样。
燕老太太敲了敲他的脑袋,道:“从小你爹就说你记忆超群,什么剑术招式,军书兵法都是一学就会!可我看你啊,就只能记住那些心爱之事,旁的那些你不感兴趣的,转头便能忘记……你都十七了,本来前两年我就该帮你安排,可是刚好又遇上了那件事……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你该上点心了!”
燕逍点点头,倒是真心赞同老夫人这番话。
他虽然从未将心思放在儿女之情上,但也认同人到了一定的年岁需得娶妻生子,绵延香火。
这像是一个无趣的,但必须完成的重任。
老太太见他乖顺,便顺着说了下去:“那两家近来都私下派人跟我递过话了……曾家在京城势力不小,不管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这都是个大助力……易家是书香世家,那易惊秋也确实是个学富五车,知书达理的女子,你若是要挑选正妻,这两个都是不错的选择。”
燕逍对那两人没什么印象,但见燕老太太喜欢,便顺势让步道:“但凭祖母安排。”
燕老太太拍拍他的手臂,点头道:“嗯。你现在离了京,倒也不急……或者你近来无事,可在云州看看,是否有心仪的女子。娶妻娶贤,家世固然重要,但能入得了我们逍儿的眼,才是最最紧要的。”
燕逍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算是应下了这件事。
燕老太太这才重新挂上笑容:“你能松口我就安心了。”说完,她突然想起一事,便道:“正妻这事先放放……不过,有件事我可得跟你先说说,我为你聘了一个侧室,这个你得受了。”
燕逍:“侧室?”
对于这件事,燕老太太显然很有谈兴,她开心道:“是谭应古家的第十三个孩子。”
燕逍思索了一阵,没在谭应的权贵人家中,找到“古”这个姓氏。
老太太接着说下去:“古家是个普通的商户,这个姑娘是他们家一个庶出的女儿。十多年前,她被如善大师断言是个贵不可言的人!”
燕逍大概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不赞同道:“预言之事,怎可当真?”
老太太叹了口气,“你这几年身处朝堂,个中凶险不为人知……祖母就希望咱们也能沾沾那姑娘的运势,至少保得你,安全无虞……再说了!”老太太眉头一挑,做出嫌弃的模样看着燕逍,“你嫌弃人家,以为人家姑娘就愿意嫁过来吗?”
燕逍稍一挑眉。
老太太配合地嘲道:“我托了廖媒婆上门,竟是被拒了!那古家竟有如此大的胆子,敢扫了咱们家的面子。”
燕逍有些意外,倒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便道:“拒了便拒了吧,无需逼迫人家。”
“逼迫?”燕老太太自小养尊处优,只有她看不上别人的份,可从来没有别人拒绝她的份,她拍了拍扶手,说:“我家孙儿是什么样的人,竟要我行逼迫之事,才能让你娶亲么!这事你且不要管了,祖母自有安排!”
燕逍无奈地笑了笑,安抚住有些生气的老太太,把话题转了开去。
——
入夜,陪着燕老太太聊了一天的燕逍,这才有空闲回到自己的院落。
严舒提了两坛酒,大喇喇地坐在他院里的屋顶上等他。
“才回来?”严舒说着,直直扔下去一坛子酒。
燕逍从容地接过,接力两步跃了上来,“你怎么躲在这处偷闲?”
“你一回来,老太太肯定要训人……我三个月前可是独自受了,这次说什么也不陪着你听训了!”严舒仰头喝了一口酒,惬意地说。
屋顶偶尔吹过几阵春季微寒的清风,混着叫不出名字的花草香,吹拂到人身上,半点都不让人觉得凉寒,只觉身心的疲乏都随着几阵风逃脱而去,整个人变得无比清爽惬意。
燕逍左右扭扭脖子,稍微驱散了一点因惬意舒适而泛起的困意。
“回来这么久,那件事追查得怎么样了?”燕逍问。
“嗯……线索断了。”严舒漫不经心地回答。
“哦?”
“那个暗探到了谭应那边,失了踪迹……”严舒说。
燕逍:“嗯,与我们原先料想差不多,左右不过陈、吴两家,等燕三他们再查查就是了。”
“不。”严舒坐直了身子,提醒道:“那探子是在古家府邸里失去了踪迹。”
“古家?”燕逍蹙眉,突然想起今天在老太太那里也听过这个名字。
“对啊,就是老夫人看上的那户人家。”严舒挑挑眉,调笑道。
“普通商户?查了吗?”燕逍不理会,直接问。
“不用我们查,老太太早把人家底细摸清楚了。我看了,除了近几年财神附体般做什么生意都赚得盆满钵满,确实没有其他的可疑之处了。”
燕逍蹙眉,思索了一番最近的安排,干脆道:“既然连燕三他们都失手了,那我改日亲自过去一趟吧。你吩咐另一边的燕七他们,行事更小心些。那边的人知道我回来了,就算不能确定我是不是要对他们出手,到底也会多几分防备的。”
严舒点点头,“明白。”
月朗星疏,两个人就靠坐在屋顶上,细细地就着凉爽的春风饮酒,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待到夜深了,严舒叫住要离开的燕逍,挤挤眼睛道:“逍儿啊……你这都十七了,还未尝过儿女□□吧?”
燕逍也不觉得尴尬,直问道:“何出此言?”
“咳咳。”严舒正了正嗓子,也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端正态度说道:“虽说不纵情声色是好事,但也不能什么都不懂啊!表哥,咳咳,表哥给你准备了两个婢子……咳,教教你男女之事,你要是看得上就收下,看不上……”
“看不上。”一听他开口,燕逍就知道他要说的不是什么正经事,干净利落地拒绝。
“你……我就奇了怪了,你之前跟着萧……跟着三皇子殿下混了那么久,怎么一点没沾上……好女色的毛病啊……”严舒嘟嚷道:“你清心寡欲得都可以直接上临崖寺念经了……”
“我早就说过,耽于享乐是大忌!”燕逍皱眉斥责:“有这些时间,倒不如多读几本兵书。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你亦……”
“别别别!你可别训我了!”严舒告饶:“我可没有耽于声色……你不要就算了,我就是怕……你也是要娶妻的人了,到时候……”
在燕逍正直的瞪视下,严舒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还是不敢说下去。
他转移话题道:“好了,知道你对这些没兴趣了,你快抓紧时间多去看几本兵法吧!”
燕逍见他告饶,这才满意地起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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