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院长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来了,冬天的雨,夹着雪夹着寒夹着雹,拍在车窗上啪啪乱响。

    薛易也没想到,自己打个架,最后耍帅没耍出来,还没出息的倒了。现在的他并没有失去意识,但也确实醒不过来,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整个人被无形的枷锁束缚了,灵魂游离于躯体外,听不清看不见,却清楚地知道周围正在发生什么。

    这种情况也曾经发生过,是在很小的时候,和妈妈在花鸟市场走丢,恐惧和焦虑侵占了身体,大脑暂时失去了控制权。

    薛易想动,但一只手压住了他的肚子。

    “有没有心跳?我不知道,摸不到,我摸不到。”秦朗的嗓音很难听。

    薛易想说你能听到个屁,快摁到老子的胃了,你家胃除了消化,还得抽时间给你跳个芭蕾咋的?

    “有、他好像是喝酒了、对不能喝、过敏。”秦朗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催促司机快点,另一边又怕车门撞到薛易的头,急成了一只热锅蚂蚁,恨不得弄一百个分.身出来。

    “好好好,保持通话!”

    秦朗把手机放在一边,抱起薛易的脖子,让他枕在自己大腿上,另一只手则深深地埋进自己头发里。

    过了一小会儿,他开始口齿不清地骂自己,骂着骂着,就哭了。

    “秦朗,秦朗啊。”薛易觉得自己已经喊的很大声了,可秦朗听不见,眼泪掉下来,砸在他睫毛上。

    算了,不管他了,动着气打一架已经很累了,再不歇会儿,恐怕真要猝死了。薛易放松下来,突然想起来自己做的那个水果罐头。

    别不能当成空罐扔了吧?没事儿,扔了就扔了,万一做的不好吃呢。

    临走前好像还喊了他一声,喊的什么来着?可能是路上小心、早点回家之类的吧,成年人就是好担心这担心那的。

    摩托车停哪了?好像随手扔外头了。丢了吧肯定,没事儿,让秦朗赔钱就行了。

    就是秦朗这怂货,还没让他掏钱怎么就哭了,吵死了。

    思绪在这自问自答里越飘越远,薛易睡着了,梦里的自己变成了言情小说里的女主角,被人抱着在雨里奔跑,他觉得矫情,就要下来自己走,被几个医生强行摁住了手脚,推进了手术室。

    后面站着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神色痛苦地对医生说如果出事一定要保大人……

    再然后就醒了。

    雨早就停了,阳光正好,是周六的中午。可惜好好的一个小假期,躺在医院里养伤废了。

    林碣石已经做到了院长的份上,原本是不用做查房之类的工作的,但病人是薛易,比较特殊。他草草开完每天中午例行的报告会,戴上眼镜夹着文件下了电梯。

    女助手在帮他整理病例。

    “是酒精过敏引起的胃部毛细血管扩张出血,还有情绪激动造成的大脑缺氧食欲不振等症状,江大夫说,不排除狂躁症的可能,建议做更深一步的检查。”

    “他的情况比较特殊,先约一下心理医生吧。”林碣石叹了口气。

    阳光正好,病房的门虚掩,里头一坐一站两个人各怀心事,谁都没发现有人来了。

    薛易没有换病号服,穿着自己的卫衣,外头披着个大一号的羽绒服,靠坐在床上,脸歪向另一边。床边的少年急的一头汗,端着个碗,哀求床上的大爷看他一眼。

    “少爷诶,您就赏脸喝两口,给个面子成吗。”

    秦朗绕到这边来,薛易的头便转向另一边,目光越过窗子,落在一层一层的松树枝上。

    “您还真跟我生气了,我哥那人就这样,神经病一个,犯病了就得拿我出顿气。再说了,我只是跟你说一声不回去,又没让你来救……”

    “秦朗。”薛易叫了一声。

    “在呢在呢。”秦朗闻声脸上一喜,赶紧凑过来,“饿了是不,大夫说你胃还不行,只能喝点……”

    薛易突然伸出手,在秦朗手臂上捏了一把,准确无误地捏在伤口上,疼的他猛抽一口气,差点把碗掀了。

    秦朗脸色一变,终于发了火,把碗往桌子上一摔骂道:“薛易,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薛易的羽绒服滑了下来,卫衣贴在胸口,抵着里头劲瘦的胸膛,他顿了顿,继续说:“就是想告诉你,如果我是你,就不是摔碗这么简单了。”

    “不摔碗还能怎么样,摔你吗!”秦朗咬咬牙。

    薛易是真的下了狠手,整条胳膊都疼麻了,可秦朗能怎么办,又不能真对他发脾气,只好绕到窗根,把这阵疼劲儿挨过去,复又神色如常地回来,坐在薛易跟前。

    薛易低着头,刘海有点长了,挡住了眼。

    秦朗一肚子脏话咽了下去,变成了一声无奈的轻叹,“不想吃算了,那躺下来歇会吧,医生说晚点还有检查。”

    薛易纹丝不动地坐着,不想理他。

    秦朗没办法,只好帮他把羽绒服重新披好,自己则穿着个短袖坐在一旁。他安静了一会儿,病又犯了,忍不住开始唠叨:“我跟你说,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从小一生气就不理人,养个妞都没你这么难伺候。”

    薛易瞪了秦朗一眼,吓得他不敢再瞎说了。

    “秦一封怎么样了?”

    “他能怎么着,毁个容呗,我跟妈说是我打的,要杀要剐等我回去了再说。”

    “凭什么。”薛易皱起了眉,“是他先打的你。”

    “对,是他先打的我,但是……哦,我明白了,我终于知道你为啥突然摆脸了。”

    秦朗突然明白了薛易生气的点,一时间,心里犹如岩浆爆发,热的一塌糊涂。他伸出手,在同是少年的他的头上草率地摁了两下,哄他道:“笨蛋少爷,我跟你盘一下哈。”

    “滚,少摸我。”

    “秦一封,他是妈妈的儿子,对吧。可我不是,要告状也得去和爸爸告,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如果他在你爸回来之前把你打死了呢?”

    “没有这个如果。如果有,那也是我把他打死了。”秦朗吸了吸鼻子,低头望向薛易。

    他知道自己兄弟在气什么,总结出来大概就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眼下他也未必是‘不幸’的那个,至少毁容的是秦一封,不是他秦朗。

    “那,你跟我保证。”薛易突然抬起了眼。

    只见他喉结微微一颤,恍然间,少年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却是突然透出了一股温情的味道。

    他长的是极好看的,安静的是时候眉眼便乖巧温和,毫无攻击性,笑起来就更加明媚漂亮,又极富感染力,令人着迷的少年气。秦朗喉咙梗了一下,思绪恍惚间,熟悉的恐惧感重新爬上了心头。

    他喜欢男人,自己不就是男人吗?

    可自己明明是直的啊,面对温柔可人的小姑娘会心跳加速,也曾经偷偷暗恋初中的班花,可为什么,对着薛易也会有同样的感觉呢。

    “秦朗,你听没听老子说话!”见秦朗走神,薛易那一瞬间的温情也没了,一张冰冷的脸重新摆上了台面。

    “在呢在呢。”秦朗赶紧回神,抓住他手腕强行顺毛:“你别生气,再出个血缺个氧什么的怎么办,非得吓死我才行吗。”

    “秦朗,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跟我保证,要死也是他先死。”

    “好好好,我跟你保证,要死也是他先死,你不能再骂我怂了吧。”

    “怂货。”薛易哼了声,“连我都不敢打,你亲哥当然下不去手,哪天你被打死了,千万别喊我去给你上坟去,丢不起那人。”

    “好了好了,看把我家少爷气的,快歇会儿吧,我给你把床摇下来?”

    “嗯。”薛易一通话说下来也是精疲力竭,软绵绵地点了下头。

    “瞧这副受气包的样儿,这要不解释的话,谁知道昨天你才是打人的那个呢。”

    “你去死吧。”薛易侧躺在床上,整个人蜷了起来。

    “哎呦我的小祖宗,躺平躺平,别压着胃。”

    秦朗赶紧把羽绒服拿到一边儿,再把薛易弓着的身子掰开。

    “真烦人。”薛易望着天花板骂他。

    “能不能有点良心啊,都是为你好你还骂我,你看看我,这寒冬腊月的,怕你冷,就穿个短袖搁这儿站了俩钟头了,老子自己都感动了。”

    “穿上啊,愣着干什么。”

    “穿就穿,稀罕给你披着。”

    薛易盯了一会儿天花板,手上的药物慢慢起了作用,困意如潮水一般袭来,他闭上眼,不一会儿便又睡着了。

    轻浅的呼吸声响起,少年嘴唇微张,睡的越发安稳。秦朗轻手轻脚地凑近床边,把羽绒服重新脱下来,盖在医院有些薄的棉被上。

    “真是猪,倒头就能睡的着。”

    秦朗念叨完,薛易的呼吸突然轻了,头无力地朝床内侧一偏,陷入枕头里。秦朗吓得胸口一跳,伸出手指,在他鼻子底下探了探。

    “操,哪天真被你吓死。”

    林碣石在门口站了很长时间,捏着文件的手指夹泛起青白。

    他突然觉得胃里一阵恶心,恨不得马上让心理医生来,把这两个人关进诊疗室好好治疗一下。

    荒唐,真是荒唐。

    “院长,为什么不进去?”

    “不进去了,他爸都不管他了,我还在这儿巴巴地费什么心思,自生自灭去吧。”

    “为什么这么说,病人怎么了吗?”

    “你不知道就别问了,省的糟心,算了,还是和老薛说一声,毕竟……”林碣石正说着话,肩膀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干什么……”

    秦朗扬起一拳,正打在他眉骨上。

    林碣石还没来得及反应,穿短袖的少年已经一把掐住他脖子,把他摁在了墙上。文件和纸张哗地散了,雪花似的飞舞旋转。

    “这里是医院,你敢撒泼,还有没有王法了!”林碣石打是打不过他的,只能把一双眼睛瞪圆,难以置信地瞪着秦朗。女助手用手捂着嘴,吓得不敢出声。

    “放你的狗屁。林碣石我警告你,少掺和薛易的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那些勾当,你最好摸着良心干,不然的话,老子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王法。”

    “你放的什么屁……”

    “怎么,你和秦一封交易了那么多年,就没打听打听,秦家还有个小的吗。”

    从‘秦一封’这个名字一出来,林碣石就僵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连动都不敢动,肌肉胀痛,两腿发软。

    最后抖着一副嗓音道:“你,你是、秦朗?”

    女助手本来想报警的,但看见刚刚还气焰嚣张的院长突然蔫了,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一口吐沫卡在嗓子眼,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所以。”林碣石磕磕巴巴地说着:“昨天秦一封是被你打的。”

    “呵,多一句嘴,下一个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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