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皓亭原本是打算把薛易送回家去的,可薛易非要自己走,还很着急的样子。
“司机马上就到了,小易再等两分钟,天都黑了,不安全。”
陆子宸在一旁跟腔:“对啊对啊,天已经黑了,小易哥哥,就让舅舅送你回去吧,咱们还是小孩子,会被坏人抓走的。”
“不用了。”薛易想笑,但肌肉僵硬,笑不出来,干脆放弃了面部管理,摇头道:“同学们约了要一起打球,不回家。”
“怎么,现在去打球?”
天都黑了,要去哪打球?
陆皓亭觉得他不太对劲,“回学校打吗,那我送你……”
“不是!”
薛易已经穿好了鞋,因为心里慌张,校服拉链对了半天愣是对不准,后脑勺急出了一层汗。
陆皓亭走过来,沉默地低下头,手落在薛易的手上。
露珠轻轻落在花瓣上,温柔了一整片晨光。他把校服拉链拉到了薛易的胸口,然后抬起头,慢慢地笑了,白皙的皮肤在昏暗光线里,挂上一层薄薄的光亮。
因为年轻,还未被被岁月磨砺过的成年人,身上的气质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长睫下一双雅致的玲珑猫眼,有种触目惊心的斯文与优雅,窈窕君子,如琢如磨……
薛易不是没碰上过心动的人,但他从来不奢求什么,那股子喜欢用卑微一层一层裹起来,压在心底藏好。可偏偏这次,薛易开始贪心了。
如果能早出生几年就好了,至少能做个互称姓名的朋友。
陆皓亭:“好了,把外套穿上。”
“啊!”薛易倏然惊醒,连声道谢,匆忙抓住外套往外走,一转身怼在了门把手上,咚的一声响,结结实实地撞了上去。
“我的天,小易痛不痛。别急,要不你告诉我你要去哪,我送你过去。”
陆皓亭说着,也披上外套,准备和他一起出去。薛易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推门向外一步,硬生生地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小地方,都是泥,车子开不进去的,谢谢您的款待,我就先走了。”
“小易你先等下,我还有……”
“咱们电话联系!”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匆忙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陆皓亭那半句‘我还有礼物要送你’不得不咽回了喉咙。
“这孩子,还是个急性子呢。”
陆子宸光着脚走过来,挠了挠小脑瓜,仰着脸儿问舅舅:“小易哥哥这是急着做什么去啊,去见女朋友吗?”
“就你知道的多,去把鞋穿上,快点!”
“又凶我,哼,不理你了。”
陆子宸气鼓鼓地去厨房吃豆腐了,陆皓亭对着防盗门发了会儿呆,然后弯下腰,把薛易穿的客拖捡了起来,收进鞋柜里。
急着去干什么呢,难道真的是去见对象的?
他在国外念书的时候,邻居住着一个大他一届的校友。那人喜欢打游戏,每次约会时间快到了才急着出门,手忙脚乱的穿衣服,大概就是这么个状态……
不一会儿,厨房传来小外甥吧唧吧唧的咂嘴声,陆皓亭脱了衣服,走过来,陆子宸正瞪着一双大眼睛喊舅舅,“你快来尝尝,好好吃啊!”
陆皓亭继续收拾剩菜,摇摇头,说:“你吃吧,剩下的我吃。”
“我可剩不下,唔,真好吃,要是爸爸妈妈也在就好了,他们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豆腐!幼儿园老师说,自己偷偷吃好吃的,不给爸爸妈妈,就是不懂事、不孝顺。舅舅!你在听我说话吗?”
“在呢,你快吃吧,好吃就不用给我剩。”
陆子宸挥了挥勺子,摇头道:“不行!我也得孝顺舅舅,就给你剩一勺吧。”
“那可谢谢您了。”
“甭客气。”
陆皓亭笑着,拉开冰箱,把生菜和一点土豆片放了进去,放好之后,又把已经吃完了的蜂蜜拿出来,准备扔掉。
罐子在手里一掂,腕子就是一沉,这个重量,显然不应该属于一个空罐子,陆皓亭皱了皱眉,把它拿到案板上,掀开了盖子。
水果的甜味一下子溢了出来,和着蜂蜜的醇香,相得益彰。
刚刚看见橙子少了两个,他还以为是陆子宸偷吃了,原来是……
“舅舅,你笑什么呢?”
陆皓亭闻声,迅速地合上了罐子,扭头对陆子宸严肃道:“快吃,不许墨迹,吃完上去练琴。”
“啊?这都周末啦,还要弹,你可累死我算了。”
“弹。”
“好好好。不过舅舅,你该给我找个老师了,爸爸教的太少,我已经忘光啦。”
“知道了,正在找呢。”
八点一刻,天黑了个透,海风混着凉凉的雨丝儿,卷起薛易额前的头发。
二十分钟前,薛易打车先去了秦朗家,匆匆地拿了点东西,跨上摩托车向虹北海方向疾驶而去。
这一路上,油门加了无数次,却愣是不敢按一下喇叭。
但凡是秦朗招惹上的人都不是善茬,弄不好真的会伤着秦朗。薛易怕惊着那些人,不敢报警,更不敢让陆皓亭跟着,只能揣上家伙去暗地里拼命。
风越来越大,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薛易心浮气躁,暗暗咬破了牙龈。
虹城靠海,内陆海,是座中规中矩的城市,现代化程度中等偏上,居民楼和商场建筑都委婉含蓄。可北海方向却不同了,脱掉了规矩的外套,是另一幅妖娆的景致。
笔直的柏油马路到了这里盘了六七道弯,一辆辆豪车疾驰而过,玩了命的你追我赶,仿佛速度足够快,就能逃过死神的羽翼。就是这么一块几乎要被治安警察‘遗忘’的地界,薛易的摩托夹在豪车里,驶向一家格调极高的私人会所。
直奔地下三层,推开门,是一个保龄球场。秦朗仰倒在一堆球瓶里,动也不动地躺着,咚的一声,保龄球击中了他的侧腰,安静的大厅传来低压的抽气声……
薛易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他怕再多看一眼,自己就会暴躁到把整个球场掀了。
“这是把谁放进来了?”是刚刚电话里的那个烟嗓。
门口站着的是有钱人家养的打手,粗着嗓子喊道:“嫂子,这小子说是秦哥的朋友。”
场地不小,一共十几个球道,身穿运动套装的青年站在第五球道前面,眯着眼睛打量他。
这个人薛易认识,也猜到了可能会是他。旁边站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见薛易进来了,扬起脖子和青年小声说了几句话。
“一封哥哥。”薛易走过来,喊了青年一声,顺手把外套脱下来,挂在了专门的衣架上。
偌大的球场只有四个人,空荡的气氛惹的人眼皮直跳。那青年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暂时放下了手里的保龄球,把目光转向只穿了身校服的薛易。
“这不薛小爷嘛,听说又被赶出来了。”青年把尾音拉长。
一副流氓嗓,一脸流氓相。
“对,见笑了。”
“切,少给我装腔,赤手空拳的,胆子倒是挺大。不过,我弟弟也没白疼你,这不一听见不对劲儿,就来卖命了吗。”
“卖不起卖不起,我瘦成这样,打打学校的小流氓行,哪能打过你一封哥哥啊。”
薛易说完,手很随意地收进了裤兜里。
秦一封一身的腱子肉,高了薛易大半头,他把女人往身后扯了一下,大步上前,气势汹汹地靠近薛易。
“算你有自知之明。我可告诉你,这是我们的家务事,你一个被扫地出门的少爷,少在这儿瞎掺和!”
薛易语调很平淡,手揣在裤兜里,双眼皮有些困倦地变成了三层,天真无害的样子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他摇摇头,说:“不,我不是来打架的,但是我已经告诉叔叔了,他说要来看看你们。”
“你放屁!”秦一封不屑地抬了下眼皮,“老头儿在国外化疗呢,回来,昨儿晚上还通了电话,你倒是告诉我他怎么回来,坐火箭吗。”
“哦,就是下午回来的,马上又要走,说想你了,阿姨要你们俩回来一起吃个饭。”
秦一封是秦朗同父异母的哥哥,秦朗被接来秦家的时候已经不小了,加上秦老爷子更爱护小儿子,所以兄弟俩一直不对付。
现如今秦老爷子查出了癌症,俩人就更水火不容了,尤其是秦一封,他做梦都害怕老头一冲动,把钱全给了秦朗。
“咦,一封哥哥啊,你没接到电话吗,该不会是手机关机了吧?”
靠,还真关了。
秦一封汗毛瞬间立起来,背上出了一层冷汗,心虚地偷看了眼已经倒了的秦朗。
他原本是不信他这套鬼话的,可薛易这幅有恃无恐的样子实在不像演的,就好像秦老爷子已经站在门外,随时都会进来一样。
他犹豫的当间儿,女人着急了,“封你别信他,他是接了电话过来的,怎么可能……啊!!!”
话还没说完,一记闷拳直挥而来,女人啊地尖叫一声,惊醒了球道尽头的秦朗。他挣扎着站起来,连伤都没顾得上疼,就看见薛易疯了一样,挥着雨点一般的拳头,把秦一封揍的面目全非。
“快来人啊!救命啊!”女人的尖叫一声比一声高,外面守着的打手冲了进来,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薛易给拦下来。
“你疯了吗,怎么出手这么狠!”女人扶住踉踉跄跄的秦一封,转头狠狠瞪着薛易。
薛易人虽然被拦下了,可校服底下的胸膛依旧在快速起伏着,血色一瞬间被抽走,整个人苍白的如同上了釉的瓷器。
“薛易,你怎么样?!薛易!”秦朗左臂流着血,腿也不利索,在木球道上滑了好几跤,才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把薛易从两个保镖手里拽出来。
“滚开!”薛易手上挂着指虎,眼皮和睫毛上黏着鲜红的血浆,他捏着掌,眼睛里头的野性无法遮掩,一把甩开了秦朗把秦一封拎了起来。
“薛易,你冷静点!”秦朗抱住他的腰,感受到那股疯狂的冲劲,才开始慌了。
“滚。”薛易抬起一脚,毫不留情地踹开秦朗。
“我操了。”秦一封双脚离地,满脸是血地吐了口吐沫。他脸上全是口子,在流血,那副指虎正顶住他的下颚。
“让他们都别动!”此时的薛易攻击性太强,秦一封不得不挥退了自己的人。可那些五大三粗的打手只是暂时后退了,依旧警惕地盯着薛易的一举一动。
秦一封恨意满满地盯着弟弟,骂道:“秦朗,让你的狗撒开我!”
还没等秦朗说话,薛易胳膊猛地一收,冰凉的铁器划上耳根,秦一封白眼直接翻了上去。
“薛易,你、你先把家伙收一收。”
“滚,废物!”薛易红着眼,骂的秦朗不敢说话。
一直躲在后头的女人着急了:“你把他放下来,你知不知道这打的是谁,他可是……”
薛易扭头,目光正对上女人,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她却一下子哑了,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直到薛易转回去,那一身的汗毛才唰地一声立起,皮肤蛰出冷丝丝的麻意。
那双眼睛,已经不能用疯狂来形容了——低垂的睫毛,沾着血光的眼皮,黑如深潭的眸子里盛着凛而冽的寒意。
如同匕首,陌生的不寒而栗。
秦一封的手下绕过来,想要抓住秦朗来威胁薛易,哪知还没碰着人,薛易飞起一脚,一张椅子就那么砸了过来。
“谁都别动!”
薛易的力气大的惊人,他不撒手,也没人敢动弹,气氛僵持了很长时间,这个时候,秦朗的人到了。
“薛易,没事了,你把他松开。”
薛易没有动。
他的肌肉是僵硬的,一双眼睛红的厉害,几乎要看不到眼白。秦朗又叫了两声,薛易才如梦初醒般把头转了过来,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惊慌,然后是婴儿般的迷茫。
秦朗突然觉得,自己被剜了心。
“你们几个,给我护好了他!”
秦朗养的打手绕过来,挡在了薛易四周,秦朗伸出没受伤的手,极其缓慢的落在薛易的肩膀上。
“没事了啊,放松。”
见薛易没有排斥,秦朗赶紧轻轻拍了几下。
“好了,都结束了,放松。来,把手给我,薛易?!薛易!我操.你们的,滚开,滚,薛易醒醒!薛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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