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流觞处观花饮酒作诗,你跑来这里做什么?”赫连勃问道,口气冰冷得有些骇人。
赫连仲绶低下头去,手紧紧握着,他动了动嘴唇,但却什么都没说。
赫连勃看着他皱起了眉头。他记得这个儿子,不久之前还挺喜欢在朝臣面前直面怒斥自己的种种不作为。怎么到目前这个状况,反而变成这样沉默不语的态度了?
“这便是微臣的错了,说这后院子的海棠花最盛,便是拉着太子殿下过来……”李丛礼跪在一旁低头道,“不想惊扰到了……皇上……”
赫连勃扫了一眼李丛礼,道:“这里虽说是皇家宫观,可终究是在宫外,太子身份尊贵,你不该拉着到处跑。”
“微臣知罪……还请皇上……”
“不对!”原本沉默不语的赫连仲绶突然抬起头,他直视着赫连勃的眼睛,道,“不是李大人的错!是儿臣自己要来这里的!”
赫连勃挑了挑眉头,问:“你自己要来这里?来这里做什么?”
“是的,是儿臣要来的。”赫连仲绶说着,情绪也激动了起来,他的脸涨红着,双手也紧紧的握成了拳头,“儿臣……想要来这里找顺喜儿说些体己话。”
赫连勃微微勾了嘴角,他道:“你倒是实诚。不仅顾着那个小内侍,且还顾着你这位好老师。”
赫连仲绶听着他话语里的轻笑,不由得心里一阵苦楚,道:“父皇觉得好笑么?”
赫连勃坐了下来,就坐在顺喜儿躺着的那方石床上。
顺喜儿,依旧是酣睡着,没有半点会醒的模样。
一阵风过,花丛摇曳,花瓣散了一地,有几片随风转了几转,落到了顺喜儿身上,随着他的呼吸,起起伏伏。
赫连勃看着那花瓣,微勾嘴角,又是一笑。
“父皇……”赫连仲绶终是捱不住,开了口,“父皇喜欢他……?”
赫连勃没有回答。
他只是低头看着躺在身侧睡得安稳的少年,想着儿子的问题。
喜欢?不喜欢?这很重要么?
赫连勃惊觉,关于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没有答案。
他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和顺喜儿年岁相当的儿子,看着那张随着岁月更替越发相似的脸,突然很想知道,那触感,是否和那少年一致。
身体仿佛永远比脑子更快一步。
当指尖透过来,少年肌肤独有的温软触感时,赫连勃猛的抽回了自己的手。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拿指尖残留的触感不曾消失,还渐渐在这朗朗的日头下,变得滚烫,甚至开始刺痛了起来。
赫连勃又笑了一下,只是那笑意掺杂着更多的苦涩和无奈。
指尖跳动着的刺痛,突然让他瞬间清醒了起来。
自己的喜欢,亦或是不喜欢,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
十六年前,他就已经有了答案。
然而他还是没有告诉儿子,自己的答案是什么。
他只是握紧了手,漠然转身。
“父皇!”赫连仲绶跟在他身后,想要叫住他。
“别跟着朕!” 赫连勃呵斥道。
身后的脚步声停了,微风中,赫连勃只听见赫连仲绶那急且促的呼吸。
没有迟疑,赫连勃只是更快的踏步前行,逐渐消失在花林之中。
赫连仲绶站在那花丛旁,有些无奈的看着那散落一地的花瓣。
他想起父亲低头吻过顺喜儿,那眼中流连着的不舍,那曾经抚过顺喜儿后颈淤痕的指尖,突然又开始刺痛起来。
自己为什么会愚蠢到去问那早已经有答案的问题呢?
“太子殿下?”李丛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他凑到赫连仲绶身边道,“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赫连仲绶回头看了看他,突然苦笑着道:“李先生……本宫是不是又错了?”
李丛礼叹了一口,道:“太子殿下,这世间有些事,即便是心里头再清楚,却也不能说破的。”
“李先生,你有过不得不放手的时候么?”赫连仲绶问道。
李丛礼抬头看了看天,那天正碧蓝,偶有飞鸟掠过,却留不下半点痕迹。片刻之后,他收回目光,道:“没有。”
“李先生也没有左右为难的时候么?”
“太子殿下说的是喜公公的事儿么?”李丛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了他另外一个问题。
赫连仲绶低头看了一眼顺喜儿,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这宫里头,大概唯一不清楚皇上和喜公公之间关系的,也就只剩下太子殿下您一人了。”李丛礼笑了笑,说道,“至于太子殿下您的这些小心思,老实说,也是瞒不住皇上的。下官其实很能够理解太子殿下现下苦恼的心情,但是在下官看来,不管皇上如何,还是您如何,那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还是喜公公心里怎么想的吧?”
李丛礼的话,点醒了赫连仲绶,却又在瞬间让赫连仲绶的心情跌倒了谷底。他看着躺在花丛中睡得安稳的顺喜儿,咬着唇,不发一语。
他不知道顺喜儿对于父皇怎么想的,却很明白对方对于自己是怎么想的。
那是毫无保留的拒绝。
所以,在这件事上,自己是彻底的,毫无胜算。
“要下官叫醒喜公公么?”李丛礼在一旁追问道。
赫连仲绶摇了摇头,拒绝了李丛礼的提议。
在这件事上,虽心有不甘,可终究还是无可奈何。
“那下官送太子殿下回流觞处?”李丛礼又问道。
“不了,本宫想要一个人四处转转。李先生你自己回去吧?”赫连仲绶说罢便是离开了这花丛,只是转过那些假山石的时候,他终究是有些不舍的回头看了一下依旧躺在卧石上睡得安稳的顺喜儿。
在长叹了一口气后,赫连仲绶终究是选择了离开。
在他走了之后,李丛礼才略略的直起了身子,他盯着睡得正香的顺喜儿,原本俊朗的眉目瞬间变得狰狞了起来。
“这件衣服可不是你这种阉货该得的!”
说着,他伸手抓起那披在顺喜儿身上的绣金滚龙袍,小心翼翼的轻嗅着,仿佛要将那属于某人的气息尽数纳入自己的胸中。
良久之后,他紧抱着那长袍,长嘘了一口口气,叹道:“我不会……让你继续……自甘堕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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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喜儿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暗。
叫醒他的是小竖,说是各处已经准备妥当,就等着清点好人数就可以出发回宫了。
顺喜儿匆匆赶去会合,一路上觉得有些冷,连着搓了好几下自己的手臂,那一路上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小竖原也没有在意,只叫他注意身体,别着凉。
怎知顺喜儿回到宫中,睡了一觉起来,便是额头滚烫,四肢冰凉,叫了太医院的管事太监来瞧,说是伤风感冒,许得休息个几日。
小竖心里原本就装着不老少事儿,还想着撑着眼下的时日,让顺喜儿召会提督京营的提督太监和坐营太监,好方便事务的交接,现下横插了这么一杠子事儿来,当下便是火气大了几分。
他叫人把小宴儿叫来,仔仔细细的训斥了一顿,说他怎么也不给顺喜儿搭件衣服在身上,就这么让对方裹着一件罗纱袍睡在石头上,害得顺喜儿受凉,自己也耽误了不少正经事。
小宴儿听着小竖的数落,心里只觉得委屈,瞥着嘴想要辩解,却又想到小品子说的话来,也只得闭了嘴不敢回话。
小竖念叨了半晌,瞧着小宴儿那委屈巴巴的模样,也着实心软了一番。又想着顺喜儿身边眼下也没个靠谱的跟班太监,于是又让小宴儿留在顺喜儿身边照应着,只是嘴里还是不忘吓唬小宴儿,说若是照看得不好,定要拉他去都知监吃板子。
小宴儿自是被他唬得怕极了,不过想要从此以后就要长长久久的呆在顺喜儿身边,便又心里美滋滋起来,忙不迭的应承了起来,当下就跟着太医院的管事太监去抓药。
等到那药熬得了,又乐呵呵的端到顺喜儿跟前,一边瞧着顺喜儿喝药,一边剥着橘子。等着顺喜儿把苦哈哈,黑乎乎的汤药都灌下了肚,他又将那剥好的橘子亲自塞进了顺喜儿的嘴里。
顺喜儿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接了,确是没敢让他再喂,连声说道自己来。
小宴儿瞧着他慢悠悠的吃着橘子,心里确是在嘀咕:怎么着就伤风感冒了呢?不是那身上还有皇上用来避风的袍子么?
小宴儿皱起眉头,他好像想起来,回宫的时候,皇上身上好像也没穿着那件袍子。他又看了顺喜儿,对方仿佛根本不知道那袍子的事情来。
如果皇上没有拿回那件袍子,那袍子又没在顺喜儿身上搭着,究竟是去哪儿了呢?
小宴儿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变成浆糊了,他压根想不通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顺喜儿瞧着小宴儿脸上的表情一会一个变,不由得笑了:“你想什么呢?”
“不!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想!”
小宴儿紧张兮兮的矢口否认着,然而脑子里还在想着,难不成,那衣服是回龙观里的神仙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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