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勃寻小竖去,原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儿。说是用过斋饭之后,便是觉得乏了,要去休息,便让众人各自玩闹去了。
自他退了之后,这群皇子皇女们更是疯闹不已,原本瞧着还算风雅的场所,一时间乱糟糟不成个体统,连着那个平日里还算安静文雅的太子也被禄王和端阳公主拉着去凑了热闹。
这些主子爷们自是闹成一团,这一旁的内侍们也不含糊,自己备下了酒菜,坐在花下,细细的饮酒,看着那满园的春色,个个都是喜笑颜开的模样。
小品子勾着小宴儿的肩,端着酒盏,笑成了花儿——他是心疼着自己这个心肝的,由着不管去哪儿,都得带着。
御酒坊的小格子则是不停的给在座的同僚们倒着酒。
他数着在场的人,嘴里还嚷嚷着,月末二十八,得去东岳庙进香祈福求平安,连着叫跟着出来的御膳房几个管事太监预备下诸如烧笋鹅,凉饼一类的吃食。末了还不忘敲着小品子的头念叨,叫多准备些糯米面蒸熟加糖碎芝麻,做成糍巴一并也带了去。
众人纷纷同意,却也不忘记叫他也备下好酒。
小格子自然是应承,然后他拽着小竖的胳膊,低声道:“小竖公公,您可得来,到时候小的给您准备几副上好的雄鸭腰子。”
小竖捏着酒杯没说话,只是抿嘴笑着。在他身边坐着的顺喜儿,噗的一声,把嘴里的酒全给喷了出来。
小格子抽了抽嘴角,道:“喜公公,小的也是给你预备下了,到时候也一起来啊。”
小竖推了顺喜儿一把,笑道:“上香这件事儿,就算他不去,我也得拽着他去。至于你劳什子的雄鸭腰子就免了吧,咱们这位喜公公,可是见不得这些腌臜货。”
小格子抓了抓脸,尴尬的笑了笑,只道:“那倒是。喜公公惯是喜好干净的。”说到此,他顿了顿,又道,“眼下这春日正好,花开正艳,却是少了者也。若是往常他在,唱上两支小曲儿,就更似神仙般的快活了。”
小格子的话,令顺喜儿不免僵住了身子。
小竖挨着他,察觉到不妥,忙道:“你这话儿说得也是忒没了分寸。者也而今是燕丘皇庄下的贰管事,怎还给你唱曲儿了去!?年底者也跟着褚和一同来进贡的时候,看我怎么在他跟前说道你!”
“哎哟我的小竖公公,可别可别!”小格子惯是知道者也的脾气,于是赶紧求了绕,“什么都可以说,就唯独这事儿别说!!!我还想多活两年!”
“知道就好!”小竖啐了他一口,便推着他再拿些好酒来伺候。
小格子说话间便是去了。
顺喜儿却还坐在树荫底下,看着那海棠花发愣。
小竖碰了碰他的肩,又指了指一旁和小品子笑着一团的小宴儿,道:“过去的人和事儿,就别再想了。现下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不是?”
顺喜儿点了点头,于他碰了一杯后,道:“方才……在那墙根下……”
小竖抿着酒,支吾着问道:“什么……”
“原是……我跟花总管一块儿来的。他瞧见你和卫将军……然后就走开了。”虽是有些犹豫,顺喜儿还是将花季睦的事告诉了他。
小竖手里端着的酒盏轻晃了两下,酒却未洒半滴。他也没有说话,只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自斟了一杯,道:“顺喜儿,咱们还是尽早把该交手的事给办了吧?”
顺喜儿点了点头,也喝了一杯。虽则瞧着小竖脸上什么别的表情,依旧那副无赖德行的笑意,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追问:“花总管那边……真没事儿?”
小竖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肩又自己喝起酒来了。
酒过三巡,原本嬉闹着的人群又各自讨论着要去别处去寻乐子。
小宴儿原是想要拉着顺喜儿一同去别处赏花,真奈顺喜儿酒量也不如何,那几杯酒下肚已然是晕晕乎乎,走起路来也晃晃悠悠,没几步便是嚷着想要休息。
众人笑他酒量太差,便是随着他去了。小宴儿却是不放心他,和小品子扶着他,四下里看了看,湖边有一丛牡丹开得正艳,那牡丹跟前有一方卧石,于是两人便让他在此处睡下。
那石头被日光晒得正是暖和,顺喜儿的身子一沾着沾着地儿就软了,他的脸贴着那暖烘烘的石头上,嘴角也泛起一抹惬意的笑来。
小宴儿看着他那睡得傻乎乎的模样,便是叹了口气。
他瞧着牡丹丛搭下的花影,正巧遮了顺喜儿的脸,心里又想着这喝醉酒的人,睡着要感冒的,于是又拉着小品子去拿可以盖的东西。
等到两人寻了东西折身回来的时候,却发现顺喜儿的身边站着一人。小宴儿惯是没脑子的,只抱着单子就要往跟前靠,小品子却是眼尖的一把拽住他,忙道:“别去!”
小宴儿正想说话,小品子却又将他拽到一旁的树下,才悄声道:“你没瞧见那是谁么?”
“谁!?”小宴儿瞪大了眼睛往那牡丹花丛中望去,这一眼却是了不得,惊得他差点就要张嘴喊了起来,好在小品子及时捂住了他的嘴。
小宴儿抓着小品子的手,深呼吸了几口,方才压低了嗓音道:“那是……皇上……!?”
虽是如此说着,小宴儿却又觉得太匪夷所思,于是又瞧瞧探出头去,想要再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眼,却没想到更惊骇的一幕出现在他面前。
他瞧见赫连勃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袍子,盖在了顺喜儿的身上。然后赫连勃又坐到了顺喜儿的身边,一语不发的看着顺喜儿好了一会,才伸出手来轻抚着对方的脸。
片刻之后,小宴儿又瞧见赫连勃弯下身去,再然后那头也跟着低了下去,虽瞧不太清楚,但那姿势看着,必是亲吻无疑。
“皇上他……”
小宴儿刚出了声儿,便又自己捂住了嘴来。他回头盯着身边的小品子,一脸的惊恐。
小品子戳了一下他的额头,道:“也就是你是个傻子。这宫里头的人,谁不知道皇上对顺喜儿的态度!?”
小宴儿揉了揉自己被戳得生疼的脑门,想了想,道:“话儿是这样没错啦,可是太子殿下那边……”
“这事儿谁敢告诉太子殿下去!?”小品子说着就张嘴咬了一下他那圆滚滚的脸,“好啦,别看了,要是一会儿皇上瞧见咱们,这小命儿就不保了。”
小宴儿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被单,又看了看了躺在石头上睡得正香的顺喜儿,有些犹豫。
小品子又道:“你还怕他受凉了不成!?他身上且还搭着皇上的外袍呢!那一身可比你手上这破单子精贵得多!”
说罢,小品子便是拽着他奔着相反的方向走了去。
在他两人走开之后,离着他们不远处的假山石,才又悄然的显出一人来。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赫连勃亲封的太子,赫连仲绶。他原是嫌流觞那儿人多嘈杂,自己又不太爱喝酒,于是便叫了李丛礼一同出来赏花。
三月春好,暖阳正盛。
赫连仲绶听着那花园子深处有嬉笑打闹之声,细听之下,似乎还有小竖的声音在其中。赫连仲绶想着顺喜儿也会跟这一群人在一起,便是兴冲冲的奔着那处去。
顺喜儿自从燕丘归来之后,两人便是少于见面。直到顺喜儿被定作了秉笔太监,才略多了些见面的机会。只是在内阁之中,两人又不得向往常那样旁若无人的凑一处说话,所以虽是常见面,在赫连仲绶看来,这距离反倒是比往常来得更加疏远了几分。
赫连仲绶瞧见小宴儿和小品子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往那花园的更深处去,便是料定这两人定是知道顺喜儿的去处。
他想着就要和那人相见,就要见着那人的笑脸,想着那些要跟对方说不尽的心底话,不由得脚下也快了起来,连着身后跟着李丛礼也一块忘了个干净。
赫连仲绶的确是看见了顺喜儿,他看见顺喜儿卧在那花荫下,他也看见自己的父亲褪下衣袍覆在对方的身上。
他站的那个地方,远比小宴儿和小品子看得更清楚。
他看见自己的父亲轻皱着眉头,满面愁绪,在抚着顺喜儿的面颊无数次后,终于弯腰在顺喜儿的唇上落下了一吻。
赫连仲绶只是看着,看着父亲一遍又一遍的亲吻着那个在石床上躺着的人,没有往前一步。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往前一步。
更或许,只是他想要往前,而无法迈动一步。
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双脚,变得沉重如铅。
“太子殿下,这里花虽好,可毕竟不是您的,还是回吧?”
李丛礼的声音,突然将赫连仲绶从沉默中唤醒。他看了看李丛礼,又望向了那匍开得正艳的牡丹。
在那里,他的父亲,西陵皇朝的帝王,赫连勃已经站了起来,目光却还落在顺喜儿的身上,仿佛有一些不舍,有一些依恋。
躺在石床上的睡得正酣的顺喜儿似乎翻了个身,仰面的躺着,手却还枕着头,仿佛梦见什么好事来,那嘴角微弯,浮起一抹慵懒笑意。
阳光,突然变得很刺眼,很灼热。
赫连仲绶突然觉得,自己的指尖变得灼热滚烫起来。
他的脑子里浮现出月前的一幕,那一日他站在廊下,亲手触碰过顺喜儿后颈处的淤痕。
事实上,那个时候,他清楚那是什么,只是他倔强的,不想要承认罢了。
无视李丛礼的话,赫连仲绶迈开了脚,往前走着。
双腿依旧是如同灌着铅一般,沉重且步履艰难,然而他没有犹豫,只是定定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着。
快要近跟前的时候,赫连仲绶突然觉得身后有人拽住了自己,回头一看,是李丛礼。
李丛礼拉着他的袍袖,双腿一弯,道:“太子殿下!请慎行!”
这一声绕是来得太过突然,惊飞了柳树上的春燕,也让原本已经迈开步子想要离开的赫连勃在瞬间转过了身。
赫连仲绶看着跪在自己身后的李丛礼,又看了看面色冷峻如同冰霜的父亲。
一时间,想要说的话,全部都随着那飞鸟全化作了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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