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116章

    “我的父亲,曾经是裕王府的琴师,因为他的关系,我一生下来,就在裕王府当差,并且有幸在裕王身边做了一个小跟班……”

    随着天和的诉说,那曾经在燕丘发生的一切,终于慢慢的揭开了那尘封已久的面纱。

    裕王是赫连勃的手足,他名叫赫连朔。

    十一岁的时候,也就是崇德七年,赫连朔被封为裕王,就藩燕丘。

    那个时候,赫连朔每年都会往返于皇城和燕丘之间,因为他和他的兄长,也就是当今的圣上赫连勃,两人感情非常好。

    当年赫连勃还是太子的时候,两个人就常常在一念书,骑马,习武,甚至吃住睡觉都在一起。

    赫连朔就藩之后,两人相隔甚远,却也丝毫影响不了他们之间的兄弟之情。

    那个时候,时间仿佛很长,却又仿佛很慢。

    春去秋来,春华秋实。

    赫连朔每每回到从燕丘回皇城的时候,脸上都是挂着满溢着幸福的笑容,而每次他从皇城返回的时候,又更是比上一次更加期待下一次和自己的皇兄相见。

    那个时候的赫连朔,谈论最多的,从来都只有赫连勃,因为那是他的君主,他的兄长,这西陵皇朝唯一的君王,而终于他热烈的邀约之下,崇德十二年,赫连勃初次踏上了寻访燕丘的旅途。

    这一次,已经距离故去的先皇巡猎燕丘已有十数年。那原本只为皇家开放的行宫早已经冷清破败,为了迎接新的君王,赫连朔早在一年以前就已经命令时年正是燕丘太守的蓝太师将御庭园休整完毕,只为等候赫连勃的驾临。

    那一次的巡猎非常成功,兄弟二人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时光,两人饮酒作乐,促膝长谈,没有皇家身份的束缚,仿佛就像是普通人家的兄弟一般,兄友弟恭。

    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

    当所有的人都觉得,日子就该这样一天天的平安度过的时候,终于,在崇德十五年,事情开始悄悄起了变化。

    那一年的春天来得有些晚,雨夹杂了冰雪落着,天气阴冷。

    也是从那一年的春天开始,赫连朔那张原本从来都是洋溢着笑意的脸上,渐渐的没有了笑容,他变得不再爱提及自己的兄长。而那一年的夏天,原本应该照着往年的日子来御庭园避暑巡猎的赫连勃也不再来了。同年的冬天,朝中来了旨意,说是为了预防流光来犯,赫连朔被突然被派往驻守边关,而此一去便是数月,连着那年的正旦节都是在边关里和将士一起度过的。

    第二年的春天,说起来,天气就如同现在这样,明媚且温暖,谁也没有料到,在没有得到朝中任何赦令的赫连朔,突然班师回了朔方城。

    在那之后不久,朝中就有消息传来,说裕王手握重兵有谋反之意。同一年的春夏之交时,朝中来了更让人不意料不到的消息,为平息兵乱,赫连勃御驾亲征。

    已经一年没有再见面的兄弟二人,再次相见,已经是第三年的春天。

    那个时候,燕丘外那原本应该青葱翠绿的草原已经染满了鲜血,双方的将士厮杀已半年有余,尸骨成河,赫连勃兵临城下,裕王终于兵败,于王府中自刎身亡。

    “你为什么会知道怎么清楚?”在听完天和的诉说,顺喜儿问道。

    “因为,裕王自杀的时候,我就在他的身边,是我为他收的尸。”天和回答道。

    “裕王……为什么会突然班师回朔方城?”顺喜儿又问道。

    天和看着窗外,孩子们正在那窗外嬉闹,打闹声和笑声传入他的耳朵,半晌之后,他转过头,看着顺喜儿的眼睛,说:“那是因为朝中有消息说,赫连勃即将迎娶皇后。”

    顺喜儿一征:“皇后!?”

    “对,就是现在的太子的生母,已故的皇后。”天和说,“她是燕丘太守的女儿,名叫蓝雁玉。”

    “裕王和她……”

    “裕王是在就藩的同年,结识的蓝雁玉,那一年,裕王不过十二岁,蓝雁玉也不过十三岁。”天和说道。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顺喜儿抚着额头念出这两句,他的脸上充满了痛苦的表情。

    “是的,那正是两小无猜的年纪。”天和继续说着,“裕王与蓝家大小姐,相识多年,他们之间的感情非常深厚。关于这一点,蓝太守也非常清楚。”

    “但是为什么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顺喜儿连忙又该了口,“为什么蓝家大小姐会选择嫁给……”

    天和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着,然后很久之后,他又继续开口说道:“我只知道裕王和蓝雁玉是在崇德十二年的时候,在御庭园私定的终生。那一年燕丘太守修缮了御庭园,我也是在那个时候被留在裕王身边当差,也是在这一年,赫连勃第一年开始游猎燕丘,短住御庭园。”

    后面的话,天和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然而包括者也在内,在场的三人都清楚的知道,也许正是从那一年开始,初到燕丘的赫连勃,认识了蓝雁玉,也许也正是那一年他们的相识,促成了这之后发生的种种悲剧。

    “所以,在得知心爱之人即将成为他人之妻,裕王才违抗了皇命带兵返回了朔方城?”在沉默了很长世间之后,顺喜儿方才低声开了口,他的言语中有着掩饰不住的痛苦。

    天和点了点头,道:“因为那个时候,裕王很着急,他急于想要问清楚事情的真相,所以就匆匆返回了朔方城,并往宫里递交了书信。很快没有多久,宫里有信递了出来,在收到那份信之后,裕王变得很反常,他连着好几夜没有睡觉,不停的在屋子里走动,再然后,司空孤风将军聚集了燕丘所有的兵将,总计十万人,自燕丘南下……”

    “而后,便是裕王谋反,赫连勃亲征……”

    “是的。”天和回应着顺喜儿的话,神色变得更加晦暗,“我跟在裕王身边也有好几年,虽说不能说完全了解他,但是也很清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在我看来,他并不是一个会谋反的人。”

    “不管最初是为着什么,带兵十万南下,这不是谋逆又是什么呢!?”者也在一旁激动的说。

    天和沉默了,就算他再怎么不相信裕王是真的谋反了,他也无法否认司空孤风是在裕王的命令之下,带着十万精兵南下的事实。

    “蓝家大小姐……是在什么时候入宫的?”顺喜儿追问道,“在入宫之前,她和裕王见过面么?”

    天和摇了摇头,说;“王爷在崇德十五年年底就已经去了边关,在他回朔方城之前,蓝雁玉就已经跟随她的父亲回了京城,此后直到崇德十七年,王爷兵败自杀,两人都没有再见过面。王爷死后的同年,她才回到燕丘,并从燕丘出嫁到了宫中。”

    顺喜儿咬着唇,沉默着,仿佛是在脑海中考量着什么事,然后他才又继续问道:“裕王……就没有其他后人么……”

    天和似乎没有料到顺喜儿会问道这个,他愣了一下,有些吃惊。然后他看着顺喜儿的眼,一字一句的回答道:“他还有一个儿子。”

    顺喜儿的身体抖了一下,面色开始变得有些苍白:“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么……”

    天和摇了摇头,说:“很抱歉,我并不清楚。因为那个孩子是在裕王兵败之后出生的,我只在他刚刚出生的时候听说过这件事,此后便是再也不清楚他的下落。”说到这里,天和突然苦笑了起来,“我曾经到处打听他的下落,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半点消息,或许他已经死了也说不定……其实就算是活着,也最好是不要被我找到,因为什么都不知道,可能于他而言,更幸福一些。”

    闻他所言,顺喜儿的脸色更加苍白,他紧紧的攥着自己的手掌,紧咬着牙关,半晌才又继续问道:“那个花季睦……你认识么?”

    “花季睦?”天和皱起了眉头,他沉吟了半晌后道,“我认识的花季睦是一个曾经在御庭园做过管事太监的公公,后来随皇后出嫁入了宫。最开始的那两年还有一些消息从宫里头出来,自从皇后仙逝之后,便再也不知道他的近况,也不知道现在他是否还活着。”

    “就是他,他现在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是皇上身边数一数二的心腹。”者也在一旁说,“在宫里头飞扬跋扈得不得了。”

    天和看着者也,他瞪大了眼睛,脸上的神情,仿佛对方说的是天方夜谈一般的震惊。

    “有什么问题么?”顺喜儿问道。

    “花季睦……曾经和王爷的关系非常好。”天和说,“我听王爷说过,花季睦以前是一个才学出众的侍读,当年好像是因为头得罪了宫里头的什么人,被判了宫刑,然后发配到这燕丘来。王爷赏识他的才学,就让他兼了王府的管事,说起来,我和父亲,还有者也的母亲,当年也都是在他手下当差。在我的印象之中,他是一个性格非常温和的人,对待府里的仆从都非常的友善,当年我不小心摔断腿,也是他抱着我去看的大夫,并不像者也你说的那样。”

    “裕王既然于他有过旧交,为何现在会侍奉在皇上身边?”者也有些不太能够明白花季睦的行为,追问着天和。

    “那是因为,王爷出事儿之后,自知自己无法逃出生天,于是在兵败自刎的前一夜,他让我将花季睦悄悄送回了御庭园,并让他守着蓝雁玉,代替自己照顾她一世安稳。”天和说着又长叹了一口气,“王爷与他有恩,在宫里头的日子,他必定是年年岁岁守着蓝雁玉。至于蓝雁玉死后,他身上又究竟又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晓了。”

    在听完天和说完关于花季睦的往事之后,顺喜儿又问道:““那么……李丛礼呢……你知道么这个人么?”

    天和想了想,回道:“我并不认识这个人,他和裕王有关么?”

    “我不知道……”顺喜儿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他和花季睦交往过甚。”

    “花季睦当年是王府里的管事,与他有过来往的人很多,我不一定全都知道,所以很抱歉。”天和略带了些歉意的回答,然而看着顺喜儿那脸上抹不去的失望和苦楚,他又问道,“这个人于你很重要么?”

    “……他的确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顺喜儿苦笑了一下,“他是我的仇人……”

    天和谈了一口气,说:“这世间的愤恨和怨怼,其实你很难说清楚,究竟是对还是错。就好像裕王那样,你能说他错了么?为了心爱的人,他又有什么错呢?可是他又终究是错了,为了一己的私欲,害得十万将士中的大半命丧黄泉,又害得多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天和的话在者也和顺喜儿的脑中徘徊了很久,直至他们走的时候,都依然没有消散。顺喜儿原本想要问天和,关于裕王的事,他是否埋怨过皇上,但又想着这样的话来得有些太过残忍于是只得作罢。

    临走的时候,考虑到天和家境困难无继,顺喜儿将临出宫之前,小竖塞给自己的银票全数都给了他,算作自己对他的一点心意,更或者说是,当作一丝歉意。

    天和原本想要拒绝,然而却被者也呵斥着不许推脱,于是只得作罢。

    他们从天和的家中返回的时候,已经是落日时分,太阳的余晖满撒在街道之上,金红色的日光明亮得有些让人睁不开眼,天和站在门外,看着他们骑马而去,他张了张嘴,突然大声喊了者也的名字。

    者也勒了缰绳回头看着他,问道:“还有什么事么?”

    天和看了顺喜儿一眼,然后又将视线落回到了者也的身上,他说:“者也,你要好好照顾你自己!更要照顾好三生,就像你以前照顾他那样!”

    者也笑了笑,他一手勒住缰绳,一手抓住了顺喜儿的手,说:“我会照顾好他的,你放心!”

    天和看着他们远去,直至那太阳落山,他才抬起袖子抹了抹自己的眼睛,那里不知什么时候流出了泪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能照顾好那孩子!”天和终于哽咽着出声。

    他的娘子站在他的身边,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背,好言劝慰着,然而却听不懂他为什么会反复的念叨着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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