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90章

    五更天的时候,更夫刚敲过更点,顺喜儿就被屋外一阵急切的敲门声给惊醒了。慌慌张张的穿好衣服,开门一瞧,发现敲门的是昨日夜里那小公公要他远离的那个充保,此人身后还站着几个人,最靠前的,瞧着像是昨夜里见过的赵留金和陈永辕。

    “喜公公,咱哥儿几个可是等了你好些时辰,都不见你起床出门。现下是担心误了内阁议事儿的时辰,所以这才敲门来的,扰了您的清梦,可别见怪啊。”充保一说话就笑眯眯的,脸上的酒窝依旧是旋得好看。

    顺喜儿这才想起来,昨日里小竖跟自己提过内阁议政的时间,且又再三提过不可误了时辰的事儿来,而昨夜里自己是惦记着是否给小竖留门的事儿来,所以倒是睡得晚了,没想到竟是差点误了时辰。于是他连忙开口道:“多谢保公公的提醒,我这便收拾收拾,马上出来。”

    “景绍和张余现在已经去奏事处取折子,我们哥三儿个是特意等着您一同去明光阁,所以你不用太着急。”充保倒是不慌,瞧着顺喜儿慌忙的关门进屋,又接续道。

    顺喜儿回房慌忙的套了鹿皮的白长靴,又将睡得微翘的鬓发全数拢进了纱帽中后,才推门走了出来。

    充保打量了他一眼,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你今儿个是头一天进内阁,这礼数上不能给那些朝臣们落下话柄。”

    “多谢保公公提点。”顺喜儿冲着他行了个礼后,便将双手拢在袖中,跟这几人走在了一处,这时他才发现,这三人身后原是还有两个小公公跟着,其中一个正是昨夜偷跑来跟他说话的那个小公公。

    隆冬季节的五更天,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是那蒙蒙亮的天,还是让人瞧不见脚底下的路,那两个跟班小太监便是在顺喜儿四人跟前提着灯笼领路的。

    明光阁和司礼监仅一墙之隔,过了几个窄门后,这几人就到了明光阁的跟前。明光阁廊下的灯笼还亮着,屋里也正是灯火通明的模样,还隐隐的传出些说话的人声来。

    进得明光阁,却发现里面的陈设又有不同。跟那司礼监的值房里的奢华不一样,这里书籍盈架,卷牒浩瀚,正屋中的那一长大长条桌上,更是满满当当一桌子奏折,而在这桌前忙前忙后的,正是景绍和张余。

    瞧着他三人到了,景绍和张余便上前道:“几位阁老也都早到了,正在里间喝茶聊天。”

    “花总管和小竖公公呢?”充保问道。

    “小竖公公派人传话来说已经去太素殿请旨,还得等他回来才知道花总管今日是否来。”

    充保点了点头,一行人便摘了风帽,往里间的暖阁去了。

    前脚刚迈过那花梨木的落地罩,顺喜儿就听见一阵咳嗽声,抬头一瞧,倒是吓了一跳,一个身着大红色官袍的男人站在自己的跟前,四方周正的脸,配着那长且粗的眉毛,瞧着甚是一番浩然正气的模样,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兵部尚书樊鸿,是他那曾经在兵乱之时,成为自己平叛时的左臂右臂的岳父。

    此人本是武将出身,生得膀大腰圆的,顺喜儿原来还是太子时就体量上不如他,如今换了个身份来,这小太监的身量又比自己原来更加弱小几分,此番两人站到一处来,咋一看,这樊鸿竟生生抵了两个顺喜儿的个头。

    樊鸿这几日里觉得嗓子眼不有些不爽利,咳嗽了几下也不见妥,更觉得这屋里憋闷的很,正想出去透透风儿,没想到倒是差点迎面撞上了一个小太监。

    他本以为这内阁里出入的太监也不过就是平常的那几个,却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太监眼生得很,于是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番,问道:“你是?”

    “他是咱司礼监新升任随堂太监喜公公,前几日,花公公才跟皇上请旨让他进内阁来当差。”不等顺喜儿回话,充保已经上前行礼,并将顺喜儿的事儿一一交代了个清楚。

    “喜公公?”樊鸿瞧着眼前的顺喜儿,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怎么都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不就是上次太子文渊阁讲学的时候,皇上特意指定的那个侍读么?”在樊鸿身后说话的是个须发花白的男子,嗓音清亮,狭长的双眼透着异常精明的光,到叫人瞧不出他究竟是何年岁。

    经他提醒,樊鸿方才恍然大悟的道:“原来是他,我竟是忘了。还是赵大人您记性好。”

    顺喜儿记得这内阁中就一人姓赵—吏部尚书赵闻介,现在算起来也不过是四十来岁的年纪,却没想到而今这须发花白的模样,若不细瞧,倒让觉得像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家了。

    赵闻介早年间只是一个礼部一名小官,此人记忆力尤佳,闲来无事之间,吏部上下的大大小小官员的述职文书早被他通读,但凡过他眼的官员,就没有他不清楚的。至于如何升任内阁又做了吏部尚书,说起来,倒还有则趣闻。

    早年间,因着一次赫连勃在朝上问及某职某官来,朝上百十来号官员竟无一答出,唯有这赵闻介将此人的生辰八字乃至何时何日入何职,又在何职上做了些什么事说了个一清二楚,并还当着赫连勃和众多朝臣面弹劾此人为官多年的不发之举。隔年,这名官员被查抄下狱,而赵闻介则因此而升任内阁,不多年便取代了自己的上司,成了新任的吏部尚书。

    说话间,明光阁中又陆陆续续的来了些人,是那六部中的另外几位尚书大人,以及另外几位文渊阁大学士。众人相互见了礼之后,司礼监的随堂太监们纷纷都各自去了正屋整理那些奏折,唯独赵闻介叫住了充保和顺喜儿。

    “眼下虽不知道皇上今儿个来不来明光阁,咱们还是该各就其位,各司其职。”说道此,赵闻介看了看顺喜儿,转而向充保道,“保公公,司礼监的事儿本官插不上手,这位新晋职的公公的事儿,还得靠着您了。”

    充保笑盈盈的回道:“难为赵尚书这么操心司礼监的事儿,小的自然不敢含糊。您只管放心,这位喜公公惯是个心明眼亮主儿,必定不会让诸位大人失望的。”

    赵闻介又瞥了一眼顺喜儿,只是微微的点了点,算作回应,然后便转去暖阁跟其他几位大臣商议朝事去了。

    眼瞧着这人去了,充保转过脸来,拍了拍顺喜儿的肩膀,道:“今天你且先跟着四处看看吧。”

    顺喜儿点点头,便是跟在他身后,瞧着这一行五个人是如何分配做工的来。

    说起来,这五人虽都是随堂太监,做的都是整理奏折文书的事儿来,但却又是各自分配不同。除开充保之外的四人,先粗略的将奏折分拣开来,剩下的一些拿不准的还得送到充保跟前问过一二后才会再次分类。

    充保会对那些原本已经分出来的紧急和要急奏折中做再次分类,到最后他手里捡出来的,单独存放的折子则最终不过十来份,用锦盒单独装了,最终送到诸位内阁大臣的手中。

    这十来份的奏折,经由内阁诸位大臣批阅后,又转回到充保的手里,此时,充保才略略的松了口气,坐到了另一间偏阁里,吩咐跟班小太监去给诸位大臣奉上茶点。

    瞧着顺喜儿一脸疑惑不解的模样,充保解释道:“现在得等着小竖公公过来传旨,然后才会将这些折子送到太素殿的暖阁去,呈皇上御览。”

    众人在明光阁里坐了好一阵儿,说了些话,约摸近午膳食时分,这小竖才从太素殿匆匆忙忙的赶来。

    小竖尚未进得太素殿的殿门,众人便先闻其声,齐齐的在明光阁的正殿侯着他来。

    赵闻介上前一步,躬身道:“敢问小竖公公,皇上今儿可还来明光阁?”

    “皇上之前连着数天都没有从议政殿下来,昨儿个好不容易才休息上了,所以今儿个就不过来了。”小竖公公回了礼,答道,“皇上特意传话,有要上呈的奏折今天就全部送到太素殿的暖阁,若是没有旁的事儿,诸位大人便可早早的回了。”

    赵闻介回道:“今天的奏折不算得多,该处理也都处理了,只剩下十来份需要皇上圣裁。”

    “那就照着老规矩,诸位大人们要有回各司各衙的,又或者是要回家的,就让这些小崽子们给备车。”

    赵闻介及数位大臣谢过他之后,便转身回了偏殿,各自取了风貌离开了明光阁。一时间,明光阁也就剩下了小竖及众人。

    “充保你还是跟着我一起把折子送去太素殿。”说到这儿,小竖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又将目光落到了顺喜儿身上,“至于你嘛……”

    “就让他跟着我去太素殿吧?”充保在一旁笑眯眯的搭了个腔,“喜公公今儿个是第一天当差,最好还是全部了解一下。”

    小竖眯了眯眼,道:“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今儿个顺喜儿就也跟着过去吧。”说完,他又转身冲着景绍及其余三人,道,“你们把这剩下的事儿都做了之后就该干嘛干嘛去吧?”

    瞧着既然是这秉笔太监发了话,这四人也不敢有二话,自是各做了各的事儿不提,而小竖,充保还有顺喜儿则是带着那装了奏折的锦盒赶着奔去了太素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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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瞧着这三人近前来,那原本在太素殿门口候着的小魏公公,顿时笑开了花儿,远远的就迎了过来。

    “可把你们给盼回来了。”小魏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皇上那边儿可都问过几次了。”话音刚落,他又瞧见了站在小竖身后的顺喜儿,那张脸更是笑得灿烂极了,“喜公公!咱们可有些时日不见了!?”

    顺喜儿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回道:“小魏公公别来无恙?”

    “哟,我这儿哪有什么恙不恙的?” 小魏子笑着打了个哈哈,“没有惹恼皇上就算最大的福气了。”

    瞧着小魏子偏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来,小竖赶紧出声道:“顺喜儿现下已经在司礼监当差了,少不得以后要出入太素殿,所以你们这以后叙旧的时候还多着呢!现在就别聊了,你还是赶紧跟皇上跟前回话去吧。”

    小魏子忙道了个不是,就赶紧转身进了殿内。在候着传召的那当会儿,充保站在顺喜儿身边,勾着嘴角浅笑着轻声道:“喜公公,您在宫里头还真是左右逢源啊?”

    顺喜儿撇了他一眼,并没有回话。小竖站在他两人身前,对于充保的话,他也听得一清二楚,却也没有说什么,脸上依旧只是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直到那小魏子出殿传话召见时,那脸上的笑意才悄然的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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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甫入暖阁,顺喜儿鼻尖便嗅到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用眼角的余光微微的扫了一下,多宝阁旁的落地梅瓶里有一支红梅,而今的时节里,那些个花园子里的梅花尚且还包着花骨朵,未曾开上半朵来,而太素殿的暖阁里,暖意正甚,竟是将这红梅熏得大开了一半。

    赫连勃正坐在在多宝阁旁的软炕上,斜倚着倚着那暖炕上的软垫,在抿了一口小魏子刚呈上的茶,方才抬眼扫了一下在自己跟前跪着的三个人。虽未曾发得一言,然而站在他身旁的小魏子确是心领神会的在旁边让他们都免礼平身的话来。

    小竖凑到赫连勃的身边,贴着耳朵细细的说了几句,赫连勃才抬眼朝着充保站的方向看了去,只是那目光刚落到顺喜儿的身上,未及两秒,便又迅速的挪开了。

    充保近上前将手中的锦盒放到了赫连勃的跟前,赫连勃却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而随着他手中的茶杯,咯一声落到桌面上,小魏子早已经吩咐其他小内侍抬了一面小炕几搁到赫连勃的脚边,并将要批红的朱笔等物一一摆开。

    小竖恭恭敬敬的坐到了小炕几边,取出一封奏折刚要开念,就听见赫连勃突然咳嗽了一声。眼珠子瞬时又转了两转来,起身道:“皇上,小的近日来嗓子有些不适,恐不能胜任今天的差事……”

    赫连勃抬眼看了看小竖,然后将目光落到了充保的身上——若这是照着往常的规矩来,此事非得充保莫属了,只是今日却不同往日,他的旁边还站了个顺喜儿,所以赫连勃的目光也仅仅是在充保身上停留了数秒就移到了顺喜儿身上。

    小竖是何其精明的一个人,他自然是瞧得出赫连勃那目光里的意思,于是便将顺喜儿推到了自己原本坐着的位置跟前,然后轻声道:“顺喜儿,可得念仔细了,若是错了一个字,这可是要捱鞭子的。”

    虽然自己的确是做过这念折子批红的事儿,然而那不过是当初小竖不在时,赫连勃一时的心血来潮,而今小竖还在跟前站着,旁边还有个态度爱慕的充保在,顺喜儿当真是有些闹不明白赫连勃的意图所在了。

    然而,即便是这不出声儿的君王之命,他也没有半丝反抗的余地,只得硬着头皮坐下来,翻开那折子开始朗声诵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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