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赫连仲绶还是四肢俱全的挂在他身上,交腿叠股的,连着他自己都不明白怎么睡个觉能睡成这个德行。本想着不去吵醒对方,可终究还是未能成愿,他只是轻轻的把手抽了出来,对方就像是惊醒一般的突然睁开了眼。
“你去哪儿?”像是怕他逃走一般,赫连仲绶抓着他的手,根本没有打算松开的意思。
“我得安排宫里的人起来准备伺候了。”顺喜儿并没有想要抽回手,他只是安抚着对方,“再说了,您这边儿没跟太子妃睡一块儿,要是让外头进来伺候瞧见我又跟你睡一块儿,这话儿传出去了,不光是我,恐怕连着您也没法儿跟皇上那边儿交代不是?”
顺喜儿的话倒是提醒了赫连仲绶,于是他只得放开对方。
“您再睡会儿,我一会儿回来叫起的。”
顺喜儿说着就走了出去。想着曹月娘那身体,顺喜儿还是在吩咐完东宫内外之后,让人去请了吴沉水来问诊。
吴沉水是早饭用过之后来问的诊,倒是没有什么说什么不妥,只说静养数天,不要受惊为上。吴沉水走了没多久之后,司礼监就差人来请了顺喜儿过去回话。
怕是有什么不妥,顺喜儿急急的跟赫连仲绶告了假之后就赶了过去。瞧着顺喜儿过来,花季睦便遣散了众人,只留了小竖在根儿前。
“太子那边儿,现在什么情况了。”
“回花总管的话,来之前,太医院的吴沉水刚给太子妃问过诊,说是没什么毛病,只让静养些日子。”顺喜儿回道。
“既是如此,那我这儿也就放心了。”花季睦抬了抬手,让他起来回话,“太子大婚这事儿,你这小崽子倒是做得不错。我也听鸿胪寺和礼部那边说了,演礼的时候,你提了些了不得的建议。”
说起这件事,花季睦到现在还是在心里觉得有些后怕。
自那日去赫连勃跟前提及让顺喜儿去东宫的事,赫连勃震怒不已,若是照着赫连勃以前的性子,莫说顺喜儿的命,恐怕是花季睦自己的命也会在此事上折了去。
所幸的是,没有过几天,赫连勃就传话花季睦,着顺喜儿调入司礼监。虽然并没有提及说是否让顺喜儿去东宫,可是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外乎就是让花季睦自己瞧着办。
花季睦也知道这事儿不能把赫连勃逼得太急了,于是试探着跟赫连勃提及可先让顺喜儿先跟着打理太子大婚的事宜,若是做得合适,再考虑选入东宫,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就发配出宫,永不录用。
这样一进一退,便是定了顺喜儿的去处,但是事实上彼此都清楚,哪里有什么发配出宫,永不录用的事儿?但是赫连勃并没有表示反对,于是花季睦就赶紧安排顺喜儿去跟鸿胪寺和礼部去做习礼的事儿。
在花季睦看来,顺喜儿不过是皇史宸出来的小小执事太监,原本也没打算他能在这些事儿上帮些什么忙,却没想到从鸿胪寺和礼部那边的人回话来说,这顺喜儿在习仪礼表现得处处妥帖不说,还在一些仪式过程上提出了不少建议。
后来想着这大婚日,前朝自然是有这太师太傅啊,还有太子的兄长接迎,可着这后宫里,虽则都各处有了各处的人手,可着那从宫里去太子妃府里迎亲的确是怎么挑来挑去都选不到合适的人选,后来还是小竖提议,说顺喜儿既是去做了习仪,自然是他去最妥帖。
虽是小竖这样建议,花季睦也同意了,可着早上送他出去的时候,他还提心吊胆的怕出什么岔子,没想到迎亲这事儿,他还真做得滴水不漏,而今眼瞧着太子妃住进了东宫,便是这心也安了不少。
“都是诸位大人不嫌弃我蠢笨多舌。”顺喜儿回道。
“虽则你前头出了那些不让人省心的事儿来,可是眼下该夸你的时候,我还是不会吝啬的。”花季睦正色道。
“这都是花总管您素日里教导有方。
花季睦撇了他一眼,道:“得了吧,你今儿就少跟我这儿打马虎眼儿。你当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个小崽子们,明面儿上一口一个花总管叫着,嘴上跟抹了蜜一样似的,背地里可都还叫我是个老不死的话来。”
“小的惶恐……。”
“不过你倒是不用担心,若是我计较些,恐怕今天也是让你在这儿跟我说话了。今儿个是跟你有些别的体己话儿说。”
顺喜儿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顺喜儿,你可是公公我带进宫的。你这明面上瞧着倒是个和顺客气的人,可是那骨子里透着的倔强劲儿,公公我可说是一分一毫的都没有瞧走眼过。”花季睦继续道,“只是我不明白的是,明明当初你为着皇上召你侍寝的事投了湖,可着后来又怎么愿意来麟德殿当差了呢?”
顺喜儿坐着听着他细数自己以前干的那些事儿,只是那一句追问确是回答不出来。
瞧着他不说话,花季睦又继续道:“可着来麟德殿当了差也就罢了,好好的让你去给太子殿下送药,怎么着就又把太子殿下给招惹上了?你可知,在这后宫里,只这一位,是皇上那心尖尖上的人,是你招惹不得的人。你干了那不该干的事儿,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莫说皇上赐了你一剑,就算是让刑部那刽子手来给你千刀万剐都是活该的。”
顺喜儿依旧只是听着,并没有开口回应。
“顺喜儿你当初是为了你那两个同乡,答应公公我什么都能做,公公我才把你们哥儿三个带进宫的。这些年来,虽说是没让你们象小竖这样官居四品,可着在这后宫里,你兼了皇史宬的差,大大小小也算是个执事太监,比起那些辛苦做杂役的又要好上太多,你说你怎么就突然跟变了个人儿似的,非但不要自己的命了,还想要搭着自己的兄弟上去寻死呢?”
听着他说的话越来越尖锐,顺喜儿只得噗通一声跪在了他跟前:“花总管,以前都是小的不懂事,还请花总管见谅。”
花季睦瞧着他抱着自己的腿,继续道:“而今你非但不死,还做了迎亲的主事,可知是为着什么么?”
“这都亏着花总管想着小的这条贱命。”
“顺喜儿,可着这些年来,花公公我听着你这句话才叫真顺心了。”花季睦说着就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既是知道是我拼了老命把你这条命给捞出来的,那你就今天再跟我跟前说句敞亮话儿来。”
“不知……花总管想听什么话。”
“而今你这条命既是我救的,那你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再跟我阳奉阴违来。”花季睦一边说着一边用着那长长的指甲刮搔着他的脸,“就如同你当年跟我发的那些毒誓来,今天你也在我跟前再发一次誓吧?”
发誓?
顺喜儿只觉得那指甲尖且长,刮在脸上是冷冷的疼,同时那心里确是七上八下的,他哪里记得当年这个“顾三生”在花季睦跟前说的那些话来?
于是只得道:“花总管,自您当初带着小的进宫来,这条命就已经是总管大人您的了,那些个毒誓在小的瞧来,已经是空且无用的话来。”
花季睦松开他,冷哼了一声:“顺喜儿你挨我这儿还耍这些心眼儿?你自己这条命,你自己都未曾稀罕过,我又怎么可能当宝?”
听着他说这话儿,顺喜儿才想起了当日者也说过的那些话——三生是为小宴儿和者也的命,自荐到花季睦的门下的。当日,三生必定是说了只要留着那两人的命,莫说吃脑吸髓,只怕是要他全身的骨肉也是不会含糊的。
“花总管……小的……我从来不认为,毒誓这种东西,说多次会有意义。小宴儿,者也,还有我的命,都在您的手上不说,而今我又是被您再救过一次。只要是您吩咐的,我都会去做,拼了命的去做。”
得他此话,花季睦那脸上方才显出些笑来:“这话才听着顺耳儿来。”
小竖在一旁适时的插嘴道:“哎哟,瞧瞧,瞧瞧,顺喜儿,你这话儿说得真是不够地道了?合着花公公带着你们进宫是图着你们什么的么?你们没权没势的,进这宫里做太监,花公公心善,想着赏了你们一口饱饭吃,带你们进来了。”
花季睦瞥了小竖一眼道:“眼下我还有些旁的事要去安排,剩下的事儿,小竖你跟顺喜儿交代吧?只要记得我跟你嘱咐过的事儿就得了。 ”
“这是自然,小的办事儿,您还不放心么?”小竖腆着脸笑道。
“小兔崽子,就指着你这张嘴甜了。”花季睦伸出手来,轻轻拧了小竖两下,又转过身来,用脚踢了踢顺喜儿的身子,“起来吧,就别跪着了,一会儿听小竖跟你安排这之后的事儿吧。”
得他的话儿,顺喜儿方才磕了头,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跟着小竖送他到门外。眼瞧着他走远了,小竖才关上了门,道:“他是让我跟你说太子妃怀孕的事儿。”
顺喜儿皱了眉道:“他的意思是……想让我来动手?”
“是的。”小竖回道。
“他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恐怕考虑的不仅仅是这样,这样的事儿不由着他亲口来说,而是让你来授意,想的估计也是为着日后此事事发之后,撇清责任。”顺喜儿笑道,“可说你还是他身边最信任的人,却还是这样对着你。”
小竖撇了一眼道:“就是最信任的人,才会安排来传这些可至杀头的罪,旁人的话,他根本不会交代好么?不过他倒是说过,只要这事你做得稳当,不出岔子,可升你做司礼监的随堂太监。”
顺喜儿挑了挑眉:“这可是足够大的诱惑呢?”
先拿了小宴儿和者也来做要挟,逼迫着让“顾三生”答应。此事若是做得不好,也是盘算着“顾三生”顾及着小宴儿和者也的命来捅出他来。若是这事儿成了,又许于高位,堵了“顾三生”的嘴。
想来,这可算得上真真正正的是万全之策了。
“只不过,司礼监的随堂太监,在我看来,并不是什么高位。”顺喜儿笑着摇了摇头道。
这话儿倒是让小竖觉得有些奇怪:“难不成你想要做秉笔太监?”
顺喜儿被他的话逗乐了:“你在担心你自己的位置被我取而代之么?小竖公公?”
小竖皱着眉头,认真的想了一阵子,道:“其实,我也没觉得这位置有多好。只是人有时候,真的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顺喜儿看着他,有些不太明白。“你身居高位?还会身不由己?”
“人是各有各的难处的,喜公公。”小竖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不过说到有什么人能够替代我做秉笔太监,我想了想还真是除了你没有旁的人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很确定这一点。”
“我倒是没有想过会做什么,因为之于我来说,这朝堂之上,内廷之中,无一不是伤心处……”顺喜儿说着,长长的叹了口气,那脸上尽是落寞。
他想起当年继位登基,玉座之下是山呼万岁,拥万里江山,享四海升平,可是在他面前的,却不是海清河宴,玉宇清明,只有江山倥偬,百姓涂炭。本以为平内乱,安塞外便可定安/邦,匡社稷,却没想到是朝堂聚变而至命丧黄泉。
所以即便是做到那个高位,成为那万人之上的人,又如何呢?
不是还是像现在一样,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不是么?
小竖瞧着他那脸上的神情,道:“顺喜儿,有时候你总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嗯?”
“总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太子殿下?”顺喜儿笑了笑,“这话儿你不是一早就跟我说过了么?在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不,我说的不是太子殿下,而是皇上。”
顺喜儿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呆愣了半晌才回道“……你怕是不要你自己的脑袋?”
“这话我自己觉得都有些荒唐。虽不是很确定,但是偶尔流露出来的那些语气和神情,有些相似?”小竖说着连着他自己都皱了眉,“难道说你在麟德殿呆了些日子来,就已经被皇上同化了?”
顺喜儿笑着摇了摇头,道:“我看是你眼花了。好了,现在我们不要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了,还是好好商量太子妃的事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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