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一刻的时候,褚和已经在驿馆外候着了,不过花季睦一行人却是在戌时四刻才回到了驿馆。于是花季睦在匆匆下了这辆马车之后,还不得空喘气,就赶着奔了对方的外宅去了。
褚和的宅子在燕丘城外十里处,临近一处水源,五进出的宅子后带一方镜湖。就这样的宅子,单在燕丘这个地方来讲,已经算是比较大的房子了。而花季睦只看这么一眼就知这褚和在此处并非这一处私宅,自然更不算其名下或不在名下的各处田产。
“你这宅子还真是不错。”被褚和迎进后花园的花季睦在坐下之后如是说。
“陋宅一处,当不得总管大人赞赏。”褚和低眉顺目的回着他的话,替他斟满一杯美酒。
花季睦浅饮一口杯中酒,清醇的酒香令他心头大悦。抬头环顾了一眼四下,发现此间仅得他三人在此,桌上亦无酒肉之类,只是些瓜果糕点权作下酒之物。东西看上去虽然简陋些,不过对于日间腻味了鱼肉的花季睦来说,这些东西却成了心头好,一时高兴,便是不由自主的多喝了几杯。瞧着他心情不错,褚和提着酒壶,站到他身边,弯腰贴着他的耳朵细细的说着些什么。
小竖在一旁坐着,听不大清楚二者之间的谈话,只瞧见花季睦微勾嘴角,笑着点了点头,紧跟着,那褚和便搁下手中酒壶退了下去。只是褚和这一去,约有一刻钟都不见人回来,等待之余,亦无其他人前来侍奉,偌大的花园里只听见风动虫鸣,小竖不免觉得有些无聊,一时间打了好几个哈欠。
瞧着他百无聊赖的模样,花季睦道:“无聊?”
“应该只是日里。”小竖说着,又张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我就知你皮痒了。心里总惦记着那些银子输不出去。”花季睦说着,故作恼怒的瞪了他一眼。
小竖邪邪的笑着,贴近他,将手抚上他的腰,道:“总管大人,您老人家多担待不是?”
花季睦拍下他的手,道:“得了,既然你呆在这里无聊,那就去吧,我可不想瞧着你一张死人脸败了我品茶赏月的兴致。”花季睦抿嘴笑着挥手示意他快走。
“是是是,是是是,小的这便散了去,不妨碍总管大人。”小竖一边打着哈哈,一边作揖离开,没想到一回头竟撞上不知何时回来的褚和。
褚和笑眯眯的看着他:“小竖公公要走了么?”
“恩,有点累。”小竖说着,留意到他身后跟着数个衣着华丽的孩子,再仔细瞧了瞧,均是面容姣好,身材纤细的男童,“这是?”
“给总管大人唱小曲的孩子,小竖公公大可放心,这些都是教司坊有名籍的伶人。”
抬头看花季睦,半闭着眼并未说什么,小竖也便不再说什么。瞧着那那一群孩子花季睦磕头,他也理了理衣衫,以极快的速度离开了此处。
宅子外面,停着一辆马车,车上的马夫眼尖,瞧着那门一开,便立刻驱车上前,将刚探出半个身子的小竖迎上了车。
不等小竖开口说去何处,这马夫便驱车往了城东去,一路走了不到半刻钟,便入了一灯火辉煌的地处,小竖左右耳闻的是呼朋唤友,莺歌笑语,人声鼎沸,挑开帘子看,灯笼高挂,旗幡林立,酒肆,歌坊,赌场一一不少,酒色齐全,真可是一处快活林。
马夫将车在一朱红大门前挺稳,小竖下车瞧了瞧那门楣上的匾额,上书“龙祥赌场”,摸了摸前胸,顿时喜笑颜开,摇着扇子就走了进去。
进得来,方才知褚和所言不虚,偌大的两个开间里,麻将牌九筛子样样齐全,每一样跟前都站满了人,有那挤不进去的,还踮着脚,伸着脖子想要往里瞧。有门子瞧着小竖在门口站着,瞧着他衣服袍料精致,上前试探道:“这位公子,可是初次来?”
小竖摇着扇子,拿眼瞟了他一眼,也没说话,只是“嗯”了一声。
“那敢问公子有什么感兴趣的?”门子继续问。
小竖没搭他的话,眼睛直勾勾的往一角落望了过去。
那门子瞧着他奇怪,也顺着望了过去,这才发现那角落原是吵闹了起来。于是忙陪着笑说:“公子您请见笑。”
小竖摇了摇头,拿扇子指了指那个站在人群中,嗓门忒大的秃顶男人问:“那人是谁?”
“那个人叫顾二,公子您问他作甚?”
“没什么,随便问问。他们在玩什么?”
“回公子的话,是牌九。”
没等他话落,小竖这边“啪”的一合扇子,道:“恩,我就玩这个。”
顾二今天手气不太好,连着输了好几把,摸了摸衣襟里的钱,只剩下几粒碎银。这原本是他媳妇儿让给自家老爹抓药的钱,那药店就在赌场旁边,路过的时候一时手痒就走了进来,本来想着小赢一把,赚点酒钱,没想到输得这么惨。
掂了掂那手里的最后几粒碎银,他有点伤脑筋。
这点钱,抓药是绝对的不够,但是如果回去也不太好说。再瞧了瞧身边赌得兴起的人,他把心一横,横竖输赢就是这一把,如果这把赢了,没准就能翻过本来。想到这里,他把钱攥在手里,吹了口气,心里默默念:财神爷保佑这把一定赢!
默念完毕后,他作势正想把钱压到台面上,冷不防身后有人拍他。顿时他肚子窜起一顿火,恼怒的回头,正想骂是哪个不开眼的岔了自己的财气,没想到看见的是赌场里的门子,这门子身后还跟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人。
“让开,这位公子想在这里试试手气。”门子脸一横,竖着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小竖。
顾二虽有火,但是瞧着眼前这人这打扮,这气派,心知惹不起,于是也只得忍了气闪到一旁,给小竖腾了地儿。
他敢一挪开,这门子就端着太师椅放到了小竖身后,还用袖子来回擦了擦凳子面,才请小竖坐下。瞧着小竖这打扮,又瞧这派头,原本闹闹哄哄的牌九处,顿时鸦雀无声。
小竖笑着摇扇道:“怎么不玩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意欲何为。
“你们玩,我看看。”小竖说着示意门子让众人继续,回头又望了望,瞧着顾二在一旁站着,拿扇子指了指他,道,“你,过来。”
听他叫自己,顾二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瞧了瞧众人,发现众人都没动,于是便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道:“你是说,我?”
“对,就是你。”小竖说着,用扇子敲了敲椅子把,“你,站过来。”
不知道他想干嘛,但是又不敢反驳,顾二心不甘情不愿跛着脚走到了他身边。
小竖摇着扇子打量他:年纪大约在30出头,个头比较矮,不知为何年纪轻轻就秃顶,还有那跛脚,这面容瞧着,也不是那么顺眼,似乎不太能够和那个人联想到一起。意识到这一点,小竖觉得有些意外,不过转念又想,这不是他考虑的范围,于是当下便道:“我不太会玩这个,你站我身边,教教我。”
“教你?”顾二瞪眼看着他,像是在看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对,教我怎么玩。输的算我的,赢的算我的。怎么样?”
对方开的条件有些奇怪,但是对于顾二来说,极具诱惑力。
咽了口唾沫,又再看了看眼前这个陌生的公子哥,顾二虽心有疑惑,但是终究还是答应了。
接下来半个时辰里,顾二连着玩了十几把牌,皆是输,加上之前他自己带的银子,总共算来大概在500两的样子。一想到这个数目,顾二的心跳得有些快,手心也出了不少汗,他偷偷的瞧了瞧这位素不相识的公子哥儿,生怕对方食言要自己偿还那些银子。
小竖眼睛虽是盯着桌面上的牌,但是心里却是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瞧着这一把要完了,他拍了拍顾二的肩膀,笑眯眯的道:“我说……”
“啊?”被他突然的拍肩,一想到自己方才想到的可能,顾二顿时吓得有些腿软。
“这把,我来吧。”小竖说着把牌从他手里抽了过来,瞥了一眼牌面,杂八,当下就在心里啐了一口:什么烂牌!?
果不其然,这把牌一开,四人中,两人双长,一人双红,小竖手中的杂八算是垫底,全赔。输了牌,小竖倒也爽快,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算是抵债。
玩到这儿,小竖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嚷嚷道:“今天就到这里,本公子有些累了。”说完,他转身就往外走去。
瞧着对方就要离开,顾二心里越发的慌,他忙的窜到对方的跟前,作揖道:“这位公子,您瞧,输了您这么多钱,小的还不知道您尊姓大名,他日小的怎么还钱?”
“还钱?我不是说了么?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是,小的这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
“你是觉得我说话不算话?”小竖说着,脸上的笑容也收了,做了严肃状。
瞧着他脸色微变,顾二吓得浑身冷汗直冒,话也不敢说了。
小竖低眉假意想了一阵,道:“算了,我也知道你的顾虑。这样吧,我和你玩一把,如果我输了,这输的钱咱们一笔勾销,另外还给你输的这笔钱的两倍的金额;但是,如果,我赢了……”
“如果公子您赢了?”
“如果我赢了,我也不要你还我钱,你只需要帮我一个忙?”
“帮您一个忙?”顾二心里咯噔一下,他慌忙跪下,道,“这位公子,杀人放火的事,小的可不敢做。”
“放心,这种事我不会让你做,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和我赌这一把?”小竖说着,弯腰用扇敲了敲他的肩,“我知道你老父亲在家等着抓药治病,你现在身上一文没有,空手回去,恐是不好交代吧?”
一句话戳中顾二的心事,他虽好赌,但也好歹念过几年圣贤书,知那不孝的罪名担不得,于是不得以之下,答应了小竖一睹定胜负的要求。
他的同意,对于小竖来说是意料中的事;而至于那赌局的一事,胜负更是不会有任何悬念——在让门子寻了一处安静地之后,顾二输得心服口服。只是出乎顾二意料之外,自己虽然是输了赌局,但是对方却又给了他五百两银票让他先回家候着,而对于那帮忙一事,只字不提。
百思不得其解,想问,对方早已离开,于是顾二只得带着银票去药房抓药给自家爹治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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