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说起御庭院,原是上皇在燕丘打马狩猎时的行宫,后来上皇仙去,赫连勃也曾在这里小住过一段时间,只是多年过去了,赫连勃未曾再回燕丘,这御庭院自然是冷清到了一定的程度。

    原本在花季睦到达燕丘之时,燕丘布政使就曾有意让花季睦去那里下榻,但是花季睦以僭越为由,推脱了,所以燕丘布政使不得不将小得可怜的驿馆里里外外全然翻新让其小住。

    虽说御庭院不是住的地儿,但是作为皇庄产业之一,又为御驾行宫,所以花季睦少不得要前往巡视一番。而今眼瞅着小竖将上贡一事打理得妥妥帖帖,他自然也就多了些心情去别处走动,所以当燕丘布政使前来相邀时,便十分爽快的答应了。

    这一日,燕丘布政使便早早的前往驿馆候着花季睦,随行的官员另有十数人。这群人在驿馆外等了足足有两个时辰,才见得花季睦被随从们簇拥着从门里出来。瞧着对方脸上喜色见多,于是一群人又少不得上前恭维掐媚一番,只讨得花季睦轮番行赏才算罢了。

    驿馆离御庭院不算得远,但是也有一个时辰的路程,等这一行人到御庭院的时候,已经是午膳时分。

    宴席上自然是花季睦坐首座,燕丘布政使和同等官职的官员陪侍左右,小竖倒也不抢座,反而是等其他人坐定了之后,自己才捡了一个离花季睦稍远的位置坐下。对此,花季睦并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偶尔拿眼瞥了瞥他。

    厨师准备的是燕丘一地的特色美食,席间各色奶酥,奶酪,奶酒自然是不在话下;除此之外亦有从林场狩来的各色野味;当然,作为燕丘一地一大特色的烤全羊也自然是名列其中。

    当厨师将考好的全羊献上的时候,燕丘布政使上前先唱了一曲,词间大意便是遥祝西陵皇城主上圣体恭安,再祝花大总管福寿连绵,官运亨通。花季睦听着,却只是轻扯了一下嘴角,笑得有些牵强。

    头刀肉自然是献给首位的花季睦,而后是坐在末位的小竖,再然后便是论着官阶品肉。

    一轮下来,花季睦瞧着这一群人吃得太过拘谨,便是问道:“可有什么乐子?”

    “燕丘一地人多粗鄙,唯恐那些不入流的东西脏了花总管的眼睛,所以不敢传入。”燕丘布政使回答得诚惶诚恐。

    “一地各是一地的风情,我倒是厌倦了京城里那些莺歌燕舞,说不准这里的风物倒是会让我喜欢。”花季睦端着酒杯道,眉眼处净是细细的笑纹。

    “如此小的便斗胆将他们传入了。”

    “只管叫来便是。”

    得了他的首肯,燕丘布政使冲着站在门边的侍从使了使眼色,便听得那侍从拍了拍手掌,不多时,就有六、七个拿着古怪乐器的人鱼贯而入。这一行人至宴席中站定,冲着首位的花季睦和燕丘布政使行了个礼。瞧着眼前这群面孔迥异于中原人的艺人,花季睦点了点头,燕丘布政使便是一挥手,这群人就退到一旁坐到早已经被人安置好的软垫上。

    先响起来的是手鼓,轻快的敲打着,牵引出笛声和琴声,短暂的一段乐曲之后,一群身着火红色异族服装的少女从门外鱼贯而入。她们有着乌黑浓密的卷发,眉目多情美丽,皮肤白皙诱人,身材妙曼多姿,随着音乐的节奏舞动着,如同一朵朵火红色的凤凰花,明媚娇艳的吸引着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花季睦摸着下巴瞧着眼前的一切,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愉悦。

    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燕丘布政使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放了下来,他回道:“这是本地牧民为了迎接尊贵客人所献上的舞蹈,希望没有让花总管你失望。”

    花季睦回首看了看他,说:“倒是挺有意思的。”

    歌舞进行到一半,那一群乐手中,有一人开始用嘶哑的嗓音唱起了歌,小竖眯着眼睛听着,不由自主的用手打着拍着。虽然词句是异族语言,听上去和中原一地的唱曲完全不一样,但是却让他觉得异常的喜欢。

    曲子过半,小竖望了一眼首位上坐着的花季睦,意料之外的发现对方脸色微愠,似是对着曲子多有不满。再次细听这曲子,比刚才的要舒缓一些,算下来,这应该不会是惹恼花季睦的原因。

    小竖心中颇为疑虑,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顺手拽住了身边的一名官员,问道:“你可知这曲子唱的是什么?”

    那名官员似乎是酒喝点有点多,回答他的时候有些摇头晃脑:“还能唱的是什么?不过就是男女之情。”

    小竖皱了皱眉,又问道:“这歌有什么典故?”

    “典故?”这官员歪着头,想了一阵,然后摇了摇头,“哪里有什么典故,这里的异族之人情之所至,唱什么全由心而来。”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不过呢这歌在咱们这里是挺出名的。”

    “为何?”

    “传说很多年前,这里有位王爷,爱上一个姑娘,王爷对着那位姑娘唱着这首歌,两人私定了终生。王爷与姑娘约定了某日上门提亲,姑娘等啊等,没想到等到的不是心上人,而是另外一位王爷,也就是她心上人的哥哥,而她的心上人已经远赴沙场战死了。”

    听到这里,小竖脸色突变,忙问:“那之后呢?”

    “那之后?那姑娘就是唱这首歌嫁给了另外一位王爷。”

    这官员说完又自顾自的灌下了一大杯酒,然后眼神涣散的盯着那群不停舞蹈着的红衣美人。任凭小竖怎么责问他,都吐不出一个字来,到最后竟是被小竖摇晃着酒劲上涌,醉死过去了。

    见再也无法从对方的嘴里得知什么,小竖只有放弃追问。让侍从扶走这位官员之后,他重新再看那台上坐着的花季睦,那微愠的表情早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百无聊赖的神情。

    宴席过半的时候,花季睦推说不胜酒力退到后院去休息,小竖和燕丘布政使自然是陪同,其他的官员自然是酒照喝,肉照吃,曲照唱,舞照跳。

    时值秋初,站在御庭院的观景亭里,远远的看着不远处的凤梧森林,早熟的叶子驾着秋风飘然而落,那些淡淡的红,淡淡的黄,淡淡的翠,让整个山林色彩层次分明,所有的一切,都显得是如此的明艳,如同画卷一般让人心醉。

    花季睦把着茶盏,远目眺望着凤梧森林如斯景色,神色变得有些恍惚。他那一言不发的样子,在小竖看来,是令人十分意外的,因为在西陵皇城,花季睦少有这种沉浸在自我思绪中的时候。

    瞧着对方这般入神的模样,燕丘布政使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转过头看小竖,问道:“小竖公公,花总管这是……”

    小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将他拉到了离亭子不远的地方,方才回道:“没什么,大抵是景色太美,入迷了。”

    听闻此言,燕丘布政使那张略显紧张的脸方才缓和了下来,他抚着自己的胸口,长长的叹了口气:“太好了,我原本以为花总管不喜欢,因为之前瞧见他脸色似乎有些不高兴。”

    小竖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只有自己注意到了花季睦的情绪变化,却没想到眼前这个燕丘布政使却是观察得丝丝入微。他微垂眼眸,心里渐有计量,只道:“是么?我倒是只瞧着那些舞娘了,没注意别的。”

    “哎,说起来这原本是我的不是。今日宴会上均是我亲自经手过问过的,唯独这助兴的曲子和舞蹈我交给了身边的其他官员,却没想到把总管大人不喜欢的曲子弄了进来。”

    “花总管不喜欢的曲子?你的意思是说今天演奏的曲目,花总管以前听过?”

    “非也,只有那首纳瓦依而已。”

    “纳瓦依?”

    “恩,这是咱们这里男女互表心意的曲子,不管男女老少都会唱这曲子。不过这曲子,对于总管大人来说,这是一个不能提的禁忌。”

    “禁忌?”从布政使的嘴里小竖渐渐听出了一些端倪。

    燕丘布政使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流露出几许疑虑:“小竖公公你陪在花总管身边这么多年,难道没听他提起过?”

    听到这里,小竖当下心里猛的一沉,知道自己坏了事。忙的转着眼睛想着该如何应付这茬,冷不防听到那亭子里传来花季睦叫他的声音,顿时觉得如同听到赦罪之令一般,以正大光明的理由迅速逃离燕丘布政使了那疑虑的目光范围。

    花季睦所唤他并不为其他,而是为了让他安排回驿馆的事宜。燕丘布政使听他说这些话,以为是那曲子惹的货,忙不迭的自责。花季睦皱眉,淡淡的道:“不高兴是有,不过倒是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你只将回程准备妥当就是,戌时之后,我还另有安排。”

    听话话语间的确是没有自己意象中的那么恼怒,燕丘布政使便慌慌忙忙的领了他的话准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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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准备妥当,花季睦不再如同来时那般自行骑马,而是由小竖陪同着坐上了马车,一路颠簸着往驿馆出发。

    小竖挑开布帘,往外看了看,离御庭院已经有了一段距离,再看花季睦,神色有些异常,与其说是心不在焉,倒不如说是整个人给人一种如同灵魂出窍一般的茫然感。

    小竖心有担心,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问道:“不舒服么?”

    花季睦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只是拉过他靠着自己坐了,然后将整个身体躺入了他的怀中,将脸贴向他的腹部。虽然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小竖却能感受得到那从内心深处发泄出的抑郁至极的叹气之声。

    “心情不好?”小竖轻声问。

    “啊,想起一些过去的事。”花季睦长长的叹息着。

    “和燕丘有关?”

    “嗯,是的。”花季睦伸手环住他的腰,微微的蜷缩了一下身体,“不过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没有追问,小竖心里清楚,这是自己问不出来的过去——如果对方不想说。更何况,他呆在这个男人身边多年,深知对方的脾气秉性,若是追问到底,只恐自己性命堪虞。

    “我入宫是三十年以前的事了……”

    有些出乎小竖的意料,像是喃喃自语一般,今日的花季睦竟然开始细数自己的过往。

    “那个时候,是作为文渊阁侍读去的,不过才五岁的年纪。入宫侍奉七年有余,被贬燕丘,御庭院供职五年,崇德十六年圣上大婚,随孝端睦仁皇后再次入宫,而今算来,已有二十年不曾回过燕丘。而今想来,很多过往,都是历历在目,只是时间一长,很多人,很多事,都有些面目全非了。”

    花季睦的言语中似乎是带着对过去的怀念和感伤,惆怅的语气中,更夹杂了一些对于现今的一些愤愤之情———这种复杂的感情,小竖有些理解不了,因为在今天花季睦所说的只字片语中,他无法得知那些触动着对方灵魂的细节。

    只是,对方那感伤的情绪却多多少少的带动了小竖,于是,他轻轻的用手拍着花季睦的后背,像是安抚,又像是哄逗,渐渐的,花季睦的叹气声渐渐的平复,只换做了舒缓的呼吸声,仔细再看时,对方早已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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