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有吩咐么?”
“陪我说会话,好吗?”
对方的话令顺喜儿有些发愣,半晌没听见他的回话,赫连仲绶心中陡升一股怅然,叹道:”若是你不想留,也没什么。“
听他语气中多了几分无奈,顺喜儿忙道:”小的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刚才小的听太子殿下您说有些累了,所以……”
“累?“赫连仲绶苦笑了一下,“当真是有些累呢……对着我这样的儿子……”
听他话里有话,顺喜儿顿时闭了嘴,不再说什么。
没有理会他的反应,赫连仲绶像是自言自语的道:“我做这个太子到底有什么用?”
顺喜儿愣了,他没有想到对方会突然从嘴里冒出这句话来,顿时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李先生学识甚高,能记载在书上的治国之道,必定是可行之道,这是不会有错的;大臣们说的是少赋税,减征伐,勤朝政,这些是君王该遵循的天道,更不会有错……”
“所以您觉得错的人是您自己么?”
顺喜儿的一句话,令赫连仲绶楞了,半晌之后,他低垂了头:“是,错的人是我。”
“殿下您认为对和错的标准是什么?”
“标准?”
“凡事不管对或错,还是善与恶,都会有一个标准,如同量刑的准绳一般,将二者准确区分。太子殿下您既然说自己错了,那么便是有这么一个标准了?”
标准?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是的,凡事终究是有对和错的,李丛礼和大臣们不会错,这种笃信源自他们的身份和教养;父皇也不会错,因为他是西陵国的君主,他的身份不允许他有错;
那么错的人是谁?除开了这二者,必定是自己了。
见他给不出答案,顺喜儿又笑了:“既然太子殿下给不出这个标准,又何以见得自己错了?”
“可是……”赫连仲绶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他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小的不过是个太监,朝堂上的那些事儿小的不懂,不过小的倒是明白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那就是各司其职,各行其道。”
“各司其职,各行其道?”虽然知道这八个字的意思,但是赫连仲绶确是有些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话来。
“内庭有二十四衙门,设十二监,四司,八局,辖管内官监,司设监,御用监,尚膳监,尚宝监,印绶监,尚衣监等在内的各处,更不提头上还有司礼监。
“可是这二十四衙门,却是各行其道,诸如司设监不管尚膳监,尚宝监不联浣衣局,御用监不辖印绶监,这便是各司其职。小的没什么见识,蠢笨的认为这内庭和朝堂没什么区别,依旧不过是各司其职,各行其道的规矩。吏部不插手礼部,户部不插手工部,工部不插手兵部,御史管督查,将军管用兵,言官管进谏。”说到这里,顺喜儿停了下来,一双眼睛盯着赫连仲绶。
“你是说,我做了不该我做的事?”看着对方的眼睛,赫连仲绶突然觉得自己明白了点什么。
“太子殿下您是储君,您是皇位唯一的继承人,您所有的智慧都应该用在政事之上,然而能让您学到这些经验的,只有您的父亲,因为只有他一人坐在那个位置上能让您仰望。固然,听取大臣们的意见是必要的,然而这并不代表听取了就得全照他们说的做。您的父亲是在西陵国君王,他从即位到现在,都比您做太子的时间长,更何况他在位的这些年来,西陵王朝并无危机不是么?更何况眼下朝堂上的大臣们,大多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您认为他有可能不知道是非轻重,有可能不知大臣们肚子里的那些花花肠子么?”
“这个……我……”
“您说的事原本也并无不妥,只是您错在了不该代大臣们行职,言官们的职能就是谏言,如若原本应该是他们做的事全然让别人代劳,那朝堂还要他们来做什么?或者说一点,太子您对自己的身份没有足够认知,倘若他日由他人代替了您,这会是怎么样的后果?”
赫连仲绶沉默。
顺喜儿看着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莫说是他,连同自己也是眼下才明白当年父皇是如何苦心积虑的保住自己的储君之位。
原来,曾经以为什么都看得透的自己,不过是蠢物一枚?
幸好,幸好,幸好自己回来,可以看清楚这一切,所以一切应该还不算太晚?
等了半晌,见对方依旧是没有搭话的意思,顺喜儿忙的跪下:“小的说了不该说的话,请太子殿下责罚。”
似乎是被他的声音唤回了神,赫连仲绶突然有些反应了过来:“不,你的话说得很有道理。”
“先祖有讯,内监不能涉足朝堂之事,小的眼下已经是犯戒,望太子殿下责罚。”顺喜儿说着伏叩在地。
“内监不涉政事?”赫连仲绶笑了起来,“那种事,在我父皇即位之前就已经是形同虚设了,更何况这原本只是你我之间的谈话,并不涉及朝堂之事,所以你不用担心,起来吧。”
顺喜儿唯唯诺诺的回着他的话,然后站了起来。对于眼前这人说的那些事,他怎么不可能知道。只是,他更知道,这个东宫,从来都不乏眼线,包括那个男人的,甚至是还有别人的,倘若他还想多活几年的话,某些过场不得不做。
得宜于和顺喜儿的一番谈话,赫连仲绶的心情舒缓了许多。挽留顺喜儿与自己用过午膳之后,下午和顺喜儿闲谈的时候,脸上自是多了些笑容。等到顺喜儿好不容易从东宫抽身的时候,已经是临近了晚膳时分。
回到兰华坊,顺喜儿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无所事事。
者也没有过来看一眼,其他的小太监更是不会前来打扰,至于小竖和花公公,纵然顺喜儿想要去了解这二人在做什么,只是碍于没有传召,他也不能前去,至于翔鸾阁那边,没有消息传来,顺喜儿稍觉有些安心。
掌灯时分,有人送来晚饭,抬头一看,是刚进兰花坊时,对自己有过照顾的小格子,脸上顿时多了些笑意。
“真是抱歉,到这个时候才送晚饭来。”小格子说着话,把手中的提盒放到了桌子上。
看着他把菜色摆了一桌,顺喜儿问道:“小格子公公打哪里来?”
“哎,别提了。”小格子摆了摆手,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前些日子我不是倒腾那廊下酒去了么,这几日回来就被御酒坊那些龟孙子缠着要对账,生怕我讹了他们的钱似的!龟孙子些,每年都要找我闹上一回!真是可气!和着这酿酒的青梅还是我那片的!”小格子唾沫星子的说完这些话,自顾自的干了一杯。
看他愤愤的说着自己和御酒坊的那些事,顺喜儿觉得甚是有趣:“这么说来,事情是解决了?”
“是的,给了他们六成的利,真是让人气得肝儿啊肺的都在痛!”小格子说着捶了一下桌子以示自己的不满,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顺喜儿笑着给他夹了一筷子菜,继续道:“那么小格子公公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啊!“经他提醒,小格子像是恍然大悟,拿手指着他笑了起来,“你瞧瞧我,光顾着说我自己那点破事,竟然把小竖公公交代的事给忘了!”
“小竖公公?”顺喜儿皱了眉。
“恩,小竖公公这些日子要和花公公出宫督办中秋的一些事宜,所以大概有一段时间会不在宫里。今天临走的时候,因为你在东宫,所以把事交代给我,吩咐让我告诉你。”
“是什么事?”
小格子端着酒杯盯着他的脸看了好几转,方才抿嘴一笑:“是皇上的事呢?”
“皇上的事?”顺喜儿的眉头皱得有些厉害,他不太喜欢小格子这默默唧唧的德行。
“皇上这段时间都挺忙的,听小竖说,昨天晚上批阅奏折到鸡鸣时分呢!眼下司礼监两位提督太监都出宫,所以花公公示下意,这段时间你得负责皇上的起居。”
小格子的这番话,令顺喜儿心里咯噔一下。只是脸上又不动声色的将事应承了下来,然后陪着他喝酒唠嗑。
月偏西的时候,小格子起身说自己还得筹备明天的事,顺喜儿顺着他的话也起身,将他送至兰华坊外。
眼见着对方的背影全然没进树影里,顺喜儿方才折身往回走。只是没走几步,就听得后面有人追了上来,隐隐约约还听见有人喊:“前面那位可是喜公公!?”
回头瞧见急匆匆的迎来一人,眉目有些眼熟,近了才发现对方原是在翔鸾阁供职的小魏公公。
“还好您在呢?”这小公公一瞧见自己没认错,脸笑开了花,“小的可是整个内庭找了个遍都没见着您呢?”
“公公您找我有事?”虽知道眼前这人这个时候到这来的目的,顺喜儿嘴上依旧是客套着。
“瞧您说话这口气,把兄弟我当坏人了不是?”小魏公公讪笑着,勾过了他的肩头,揽着他就往兰华坊外走。
顺喜儿陪着笑想要抽身离开,无奈对方把他的腰啊手什么的箍得十分紧。因着心里十分清楚对方要把自己带往何处,所以在挣扎几次未果之后,他倒是有些安之若素了。
一路上眼瞅着身边的建筑物越来越眼熟,等到瞧见那宫门的时候,顺喜儿不免嘴角抽动了一下。
果不其然,这小魏公公正是拉着他是去翔鸾阁。只是,这偷偷摸摸的模样,又全然不像是传召,更何况花公公这会子又不在内廷里。
在翔鸾阁外站定,便瞧见从里面退出几名太监宫女来,手里都端着膳食汤茶一类的物件,小魏公公瞧着,那脸色顿时垮了下来,上前几步,拽住其中一名宫女的手,打量了一下手里的食盒,道:“什么都没吃?”
这小宫女摇了摇头,但是很快又点了点头。
“到底是吃还没吃啊!?”小魏公公有些急。
“晚膳和糕点全都没用,不过倒是留了一杯茶在那里。”
“茶能管什么用啊!?”小魏公公仰面嚎了一声,连忙摆手。
得了特赦,小宫女忙端着食物退了下去。这小魏公公苦笑着搭上顺喜儿的肩:“喜公公,不是兄弟不厚道啊……眼前的情景您也瞧见了……我实在是没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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