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小魏公公倒了一肚子苦水之后,顺喜儿总算明白眼前是怎么一回事。
大抵是要处理的政务过多,皇上一直忙到鸡鸣时分才躺下,不到三个时辰就又起床开始召见大臣,处理政务,连着午膳,半下午的汤茶以及晚膳和夜宵,所用的不过只是一碗小米粥,外加几杯浓茶。
这小魏公公原本就是负责给皇上安排膳食的,眼下这花公公和小竖临走前就交代了要好生伺候着皇上,可还没过一天呢,就生了这些事。
平日里若是那二位在了,他倒也好回话请示,可那二位不在,他也不敢做别的打算,只是前几番叫了者也去劝膳,然后再看着对方被里头那位从暖阁赶出来,他方才慌了神。
情急之中方才想到顺喜儿,心里估摸着顺喜儿这些日子从皇史宸调到龙鳞殿,短短的时间里就已经成了皇上和司礼监的红人,这便诳着拽来了翔鸾阁,希望他能想些法子劝皇上用膳。
“倘若是在花公公他们回来之时,皇上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我就是死也不够赔的。”小魏公公说着拿袖子抹了抹眼角。
顺喜儿好意劝慰了他几句,只说自己尽力的话。
他原本也是不能打包票能不能把这事办妥的,不过看着眼前这人急成这样,倒也生了些怜悯,更何况,那里头坐着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父亲,听着对方不进食,不休息,心里更是多了些焦虑。
细想了一下,父亲是极其喜欢燕丘一地,不单茶是燕丘猴魁,连酒也是燕丘的梨花酿,想来也便是只有燕丘的点心方才能引起对方的兴趣。
下定主意之后,他吩咐小魏领着自己去了甜食房。
小宴儿原本已经睡下了,听着门外的吵闹声中有顺喜儿的声音,忙的赶紧套上衣服就奔了出来。果然,小品子正叉腰站在自己的门口那儿和顺喜儿正吵吵什么呢。
见着小宴儿出来,原本正吵着的二人顿时都不做了声。
小宴儿眨了眨眼,问道:“顺喜儿,你找我有事?”
顺喜儿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正想回话,小品子在一旁愤愤的插了进来:“合着是,自己站高位的时候,谁也想不起来,眼下有事急了,方才想起这么个人来!小宴儿你这朋友还真是交得不错!”
见着顺喜儿不好说话,在一旁的小魏公公答了话:“皇上最近食欲不振,劳烦小宴儿公公做几样燕丘特有的点心做夜宵。”
听着小魏公公这般说着,小宴儿狐疑的看了顺喜儿一眼,但是瞧着对方并不说话,他只得挠了挠头,道:“小品子,你去帮我掳些槐叶下来吧?要顶尖上最嫩的那种。”
小品子听了,颇不乐意的撇了撇嘴,但是又碍着这事关乎皇上,所以不得不带着心不甘情不愿的脾气去爬院子里的那棵大槐树。
顺喜儿在一旁瞧着,道:“有我可以帮忙的么?”
小宴儿笑了笑,只道:“这位公公你先等着一会儿。顺喜儿你跟我进厨房去切肉。”说着,转身便往厨房那边去了。
跟着小宴儿进了厨房,顺喜儿便看他从灶台边的橱柜里端出一盆面来,看上去倒是刚发酵好的。
“甜食房里做甜食来的,所以多有这种发酵好的面团,只是做点心要颇费心神,所以倒不如做点汤面合适。”
小宴儿一边说着一边将那面团倒了出来,揉捏成条,然后撒上干面粉,掸成了面条。揭开锅,烧上热水,小宴儿又从柜子里找出一坨卤肉给了顺喜儿,然后自己则是坐到灶台下看火去了。
顺喜儿一手拿捏着肉,一手握着菜刀,有些不知道怎么下手,踌躇了半晌,他一刀切了下去,差点没切到自己的手。小宴儿在一旁看得哇哇直叫,担心他面没弄好,这家伙就先把自己的手切下来做了配菜,于是连忙把他赶到灶台下看火去了。
一边切着肉,小宴儿一边盯着顺喜儿的脸,看了半晌,他道:“顺喜儿……”
“嗯?”顺喜儿抬头看他。
原本想要问他为什么不是去找者也而是自己,但是看着对方的脸,他又觉得问不出口。
是啊,怎么问得出口呢?
眼下这两个人关系势同水火,做这面条又是为了皇上,倘若是被者也知道了,恐怕又要生出些乱子来。只是,两个人终究是这么僵持着也不好……
总归是自己太笨了,所以找不出合适的机会让两个人好好的交心……
小宴儿叹了口气,道:“没什么,你把火加旺一点,水开得快一些。”
话音刚落,小品子已经端着一簸箕鲜嫩的槐叶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个小魏公公。
“我来吧。”
顺喜儿说着迎上前想要接过小品子手里的簸箕,没想到小品子只是瞪了他一眼,嘟哝着“你会么”之类的话,自己个儿走到水缸边清洗起来。眼瞧着这二人是极度的不合,小宴儿颇为无奈的拍了拍他的肩。
水烧得滚开,丢下去的面条不多一时就好了。小宴儿将盛着面条的碗和一碗汤料放进食盒,然后递到顺喜儿,在一旁的小品子也抱了一个西瓜给小魏公公。
“那槐叶得合着汤料一起浇下去!”临出门的时候,小宴儿在顺喜儿身后喊道,“西瓜要用盐微培!”
顺喜儿回身欠了欠,算是谢过他。
小品子站在小宴儿身边看着这二人远去,鼻子里不停的哼哼着,以示自己的不满:“那种人,心里根本就没你,你又何必帮他?”
“横竖,是患难的兄弟不是?倘若当年没他,也许我和者也的命都没了。”
小宴儿叹着,看着天上那轮明月,他知道每年这个时候都是更换小太监的时候,那些曾经被顺喜儿勒令要忘记的事又如数的浮现在脑中,令他心里一阵发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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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歇一会吧?”
内侍催促的声音在耳边适时的响起,成就赫连勃在批阅奏折数个时辰之后的第一轮休息。
眼睛有些微涨,于是皱着眉头捏了捏鼻梁处。隐隐的,鼻尖嗅到一股香味,有些温暖,有些熟悉。睁眼一看,瞧见的是顺喜儿弯着身子在一旁从食盒里取什么东西。
“槐叶冷淘?”
惊诧他精确的说出这面点原本的名字,顺喜儿挑面的动作慢了下来,然而那不过只是瞬间的事,他利索的将面盛好,递到了赫连勃的手中。
看了看碗里那浮着翠绿槐叶的面,赫连勃笑了:“这不是槐叶冷淘。”
“回皇上,这面做的时候,时间仓促了点,所以没办法让槐叶汁入面,而只是把槐叶汆了一下,倘若皇上您不喜欢这面,小的这就端下去让人重新做一碗。”
赫连勃笑着摆了摆手,道:“罢了,这样做看上去也是不错的。”说完,他开始吃了起来。
面条的劲道是十分的足,卤肉的香味,以及卤汁的醇香,夹着着槐叶的微涩,一口下去,竟然是满齿的清香,竟比当年吃过的槐叶冷淘来得要爽口许多。
将一碗面条连汤带菜的消灭干净之后,赫连勃的脸上多的是一副餍足的表情。至此,顺喜儿方才觉得那颗忐忑的心才落了肚子。
顺了顺气儿,赫连勃招手将顺喜儿叫到自己身边,问道:“这面是你做的?”
“回皇上的话,这是小的一个小兄弟做的。”
“哦?看来朕得挑个时候好好的犒赏你的这位小兄弟了。”
话说着,赫连勃握住了他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跟前。碍于身份的悬殊,在站到对方面前的时候,顺喜儿曲了双膝,跪在地上。
揉捏了一会那软滑的双手,赫连勃的手贴着顺喜儿的手臂就滑进了袖口处。指尖所碰到的那一片肌肤,较之之前的更为柔滑细腻,那美好的触感,令赫连勃微眯了眼睛。
摩挲,一直从手臂游走到肘弯处,越靠里的肌肤,越是敏感,酥麻的感觉令顺喜儿觉得极度的不适,身体也开始微微的往外挣着。
察觉到他的举动,赫连勃睁了眼,松开他,趁着这当会儿,顺喜儿赶紧的将茶杯递到了他手里。
看着他一口一口的畷饮着茶,顺喜儿瞄了一眼那桌子上的折子,看上去似乎是只批了一半,于是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问道:“皇上今天还打算继续看折子么?”
赫连勃喝了一口茶,撇了顺喜儿一眼,并不接这话茬,只是自顾自的问道:“白天去东宫那边,太子的身体如何了?”
“太子殿下今天的精神不错,看样子再过几日就能痊愈了。”顺喜儿老老实实回着他的话,眼睛却是一点都不敢看向对方。
赫连勃点了点头,像是颇为满意他的回答:“以前念过书么?”
“父亲还在的时候,家里有请过教书先生。”
“自家请西席,看来你家的家底儿倒是颇为殷实的。倘若不是燕丘发洪水,恐怕你现在也算是有家有室的人了。”
“皇上您就别再取笑小的了……”对于赫连勃突如其来的调侃,顺喜儿觉得有些尴尬。
“朕记得小太监们初入宫的时候,好像也是要念书的吧?”
“是的,初入宫的时候,小太监们都要学习宫中礼仪,自然也少不了念书识字。”
“都念过些什么书?”
“《檀弓》、《左》、《国》、《史》、《汉》是为入门,若有修到极者,学《大学衍义》、《纲目》、《说苑》、《新序》、《五经大全》、《文献通考》等书。”
“看来你学的东西都还不少,倘若不是侍奉在内廷,而是在朝堂上,想必也是应该有一番作为的。”赫连勃说着,半眯着眼睛,吹开杯子里漂浮着的茶叶,抿了一口。
顺喜儿的眼睛正对着赫连勃那端着茶杯的手,瞧着对方的手指扣着杯底,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杯身,再听见对方说的那些绵里藏针的话,顿时只觉得心如擂鼓。
他知道,今个儿白天在东宫里说的那些话,全被眼前这个男人知道了。
内侍不得议政这条规定的确是已经因司礼监的存在而作废多年,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一个小小的随侍公公就能在东宫和太子高谈阔论,更何况这其中还涉及了某些极为敏感的内容。
虽然在东宫说那些话的时候,早就知道会有什么下场,但是那种被人当做猎物窥视的感觉依旧令顺喜儿觉得浑身冷汗直冒。
更何况,眼前这个男人的想法,他琢磨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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