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出来就没有做停留,所以顺喜儿并不知道在他走后,那房间里发生的那些个隐秘的事。在赶回华兰坊的路上,他的脑子只想着小竖和花公公说的那些话。
细想来,眼下,自己虽然是得了赫连勃的喜欢,但是,在花公公那里,自己依旧不算得是多么上眼的人物。自己和小竖的交情不算深,然而对方对自己的照顾却是远远超出了应该有的范畴。
他实在是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地方可以值得这位秉笔太监可以这么“关照”的,只这些还算了,偏巧今天对方还说了那句什么“仰仗”之类的话,可巧,在那房间里和花公公相处的时候,花公公的那番话似也是寓意颇深。
他不是不明白花公公的那番话,事实上,他心里倒是很乐意的接受花公公说的这个差事,因为他可以正大光明的去接近太子,继而更加明了的掌握李丛礼的动向,只是,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在花公公已经透露拉拢自己的信息的时候,又突然装了蒜。
匆匆的回到兰华坊里,刚掩上门,那门却又被人用力的推开了。
“者也……!?”叫着门外那人的名字,顺喜儿皱了眉头。
对方并不说话,只是自顾自的推开他,进了房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确又说不出让对方走的话来,顺喜儿只得摇着头掩上门,然后坐到了他对面。
“大喜了,喜公公。”
对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顺喜儿有些楞:“什么?”
者也哼笑一声:“今日,皇上和花公公商量的时候,我也在场,可巧的听见了喜公公的新差事。”
原来是为了这事……抬眼看者也,顺喜儿意外的察觉到他的气息有些紊乱,似是匆匆赶路后的结果,再细看,那脸上还透了些薄薄的汗意,于是他只道:“不过是给太子爷送药的跑腿儿活,哪里有什么大喜可言。”
“喜公公不是日里惦念的就是太子么,眼下又得了皇上的意,侍奉太子,看来出幽升高的日子倒是不远了,所以我特地来给喜公公你贺喜不是。”
听着他话里带的那些刺儿,顺喜儿好笑的摇了摇头,因为他觉得自己无话可说。
“怎么着,难不成我道贺来,喜公公你是瞧不上眼?”见他不回话,者也说话的嗓音不免拔高了几分。
难道这番急匆匆的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想起日里小宴儿说的那些话,他又叹了口气,抬头看着者也的眼睛,他叹道:“你究竟是想要我说什么呢?”
这话原本只是那么随口而出,却没想到者也在脸上一阵青红之后,竟是怒不可遏的骂了开来:“你别当真以为顺着这个藤就能爬上那高枝,离了这命!!!也别以为花公公让你去做这些事是当真提拔你!!!除开了这身皮囊,这张脸,你和我一样,什么东西都不是!!!横竖哪一天你要因此而惹出丢命的祸端来,可别牵连上我!!!”说罢,便是怒气冲天的甩门而去了。
看着他愤怒的离去,顺喜儿哑然失笑。他不明白,对方明明就是担心,又为何做成这番模样?
只是……当真是对方说的那样,除开了这身皮囊,这张脸,自己什么都不是……
叹着气,他回身合衣躺到了床上,盯着那床顶楞了好一阵,才昏昏然的睡去。
这一觉,顺喜儿一直睡到次日辰时有人来传话说是太医院有请的时候才醒来,穿戴整齐之后,胡乱的塞了点吃的填了填肚子,他方才一路小跑往太医院奔去。
还未进太医院的门儿,便是嗅得一股药香,待到推门而入的时候,那香味越发的明显。
正疑惑着这药香闻上去有些熟悉,他看见那个平日里吴沉水身后的那个小公公换做了别人,但是依旧是做着素日里常做的事——熬药,而且一旁还多了个顾卿,眼下正指指点点的说着什么。
“你来了。”
顺喜儿原本正看着那二人,冷不防身后传来吴沉水的声音,他忙收了目光,转身行礼:“见过院使大人。”
吴沉水打量着他:“今日倒是来得早的,看来你对送药这事挺上心的。”
“花公公交代下来的事,小的不敢耽误。”
“花季睦么……”念着这名字,吴沉水只抄着手往顾卿那边去了。
顺喜儿垂手站在一旁,他只觉得刚才吴沉水的那一声“花季睦”,听上去有些怪异,似是带了几分鄙夷在其中。
等了一会儿,那熬药的小公公将火灭了,才将药滤了出来,依旧是用白玉碗盛了,放入食盒里才递到了顺喜儿的手里。顺喜儿接过食盒,眨了眨眼睛,问道:“院使大人,这次不用药丸了么?”
吴沉水原本正侧身和顾卿说着什么,听他这么一问,便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说那个啊,以后都不用了。”
顺喜儿原本还想问些什么,但是那食盒里的扑鼻的药香令他猛然的一惊,当下便是再也没说什么,只提着食盒便走了。
出了太医院,绕过几个花房,四下里瞧见没什么人,顺喜儿方才缓了缓一路狂奔的脚步。顺了口气,他回头望了望,不免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定了定神,他稳步健行,一路小跑的往着东宫去了。进宫门的时候,侍位不看他,也不拦他,就这么放他进去了。
瞧着顺喜儿来了,在太子房外守着的内侍忙上前,拱手道:“给喜公公见礼了。”
“几位公公早,太子可在殿内?”
“今日原本是经筵之日,因太子身体不适,所以经筵取消,改为李大人东宫讲学了。”
听对方这么一说,顺喜儿微皱眉:“那么眼下便是李大人和太子在里面了?
“正是,只是喜公公务须担心,太师今早派人来说过,李大人讲学不耽误太子殿下进药的时辰,所以我兄弟二人特地在这里候着,喜公公这便跟我们来吧。”这二人说着,便将顺喜儿往房里迎。
顺喜儿躬身谢过,提着食盒便跟着他二人往里去了。
刚迈进养德轩,站在那隔断外,便听得里面传来李丛礼那抑扬顿挫的诵读声,所念的不过是《虞书》中的先贤君王的诏策。
带路的那二人先进去问话,片刻之后,便招手让顺喜儿入内。进了内室,瞧见的果然是李丛礼,只是先前他那若金石掷地的话音收了,只做了一副人臣的模样站在太子的塌边。
只淡淡的这么瞥了他一眼,顺喜儿将手中的食盒揭开,用银汤匙试了汤药之后,方才将碗奉到了太子的面前。待着太子接过碗将药饮尽了,正收拾着手里的东西,原本之前领着他进来的那两名小公公却突然从他手里取走了食盒和药碗,顺喜儿有些不明就里,又听得太子道:“那些东西就让他们送回去,你留在这里。”
看着眼前的这个“自己”,顺喜儿第一次觉得有些摸不透对方的想法,正想问话,却又听得李丛礼在一旁咳嗽一声问道:“太子殿下,我们可以继续了吗?”
赫连仲绶点了点头,算作回答,李丛礼撇了一眼在一旁站着的顺喜儿,开始念道:“皋陶曰:“允迪厥德,谟明弼谐。”禹曰:“俞,如何?”皋陶曰:“慎厥身,修思永。敦叙九族,庶明励翼,迩可远,在兹。”禹拜昌言曰:“俞!”皋陶曰:“在知人,在安民……”
听着李丛礼念的这番话,赫连仲绶神色顿时严肃起来:“李先生!”
忽听得赫连仲绶叫自己,李丛礼顿时停了下来,拱手道:“太子殿下有什么疑问么?”
“皋陶说,只要履行德政,就能君臣弼谐,克咸四海么?”
“太子殿下为何突然问这个?”
赫连仲绶撰紧了手,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只是想知道,我在奏折上写的那些,当真是对的么?”
李丛礼目光微敛:“太子殿下可是还在想前几日在龙德殿的事?”
“是的。”
微叹了口气,李丛礼道:“仁政,是为王道.然,若王不能慎厥身,修思永,便不能知人善任,不能安民心。有德行的君王,才能真正履行德政,才能决策英明。君王为人非神,若君王出现偏差,便是要旁人加以更正和引导,这些便是为人臣的职责。”
“可是……”
见他仍有疑问,李丛礼又道:“太子殿下您拥九德而有天命,怀天下而拥万邦,天下万民无不称颂您的美德,这样的您,说上的谏言,又有何错?”
听着李丛礼的话,赫连仲绶觉得心里那股隐隐的不安越发的强烈起来。
是的,如同李丛礼所说,仁政是根本,仁政能定民心,民心安定才能社稷安稳。这一点,他从未怀疑过,监国的这些日子里来,他亦是如此做着,只是,父亲的那番话,令他如鲠在喉,亦将他在那些日子里累积起来的自信如数击溃……
沉默了半晌,他低着头道:“呐,李先生……”
“臣在。”
“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觉得有些累了。”
对方突如其来的逐客令并没有令李丛礼觉得有什么意外,他只是拱手为礼,淡淡的回道:“既是如此,那么微臣便告退了。”一语毕,便夹着带来的几本书离开了。
顺喜儿原本只在一旁安静的听着他二人的谈话,听着赫连仲绶说累了,便也打算悄悄的退下,只是刚转了个身,便听得赫连仲绶在身后道:“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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