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我在夜幕之下追逐着那烈焰燃烧一般的赤红色。我没有刻意掩藏跟随的踪迹,但我仍旧怀疑他没有发觉我在身后。直到当我们的距离只剩一栋楼房的过道,他稍稍停顿了下跳跃的脚步,但没有哪怕多余一秒,抬手发射钩爪枪瞄准十几米外的钟楼上的滴水兽,我才意识他的确是在躲我。
看到红色的罗宾鸟在哥谭夜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随后跃上滴水兽的顶端,我在面罩里轻轻喘着气,不自觉地摇摇头。他们这些人是真的觉得自己有翅膀吧。
我跑到边缘,利用钩爪枪以同样的路线追了上去。在半空中时我突然想起联盟训练我从来不是教我成为一只小鸟。
钩爪枪的绳索快速收紧上拽,我跃到高处,看见杰森又没有停歇地向前跑了好几米,大概是预备直接穿过钟楼。我下落踩在滴水兽的头顶,假作脚底打滑,惊呼了一声,随后整个人向后方的几十米悬空倾倒过去,手里的钩爪枪也随手扔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罗宾!”
我尖叫起来。仰面所见的是哥谭至黑的夜,坠落的失重感让我的五脏六腑都像是挪了位,鼓鼓的风声席卷在我耳边,随后我听见其中夹杂了一个呼喊我名字的声音。那抹我无论如何都追逐不上的红色从黑夜中跃出俯冲向我。
他死咬着牙关,奋力向我伸出一只手,另外一只手攥着钩爪枪。我瞪大着眼睛,瞳孔缩小,表现得恐惧与惊慌失措,但我自知思路比罗宾要清晰得多——在这个距离和速度要救下我,他会扯断自己的手臂。
我向他伸出手,杰森在触到我指尖的时候向高处射出绳索,这个时机把握得很完美——如果我不故意没有抓住他的话。
“凯拉!”
我直直地坠落到地面上,甚至听到后背加厚的护盾因为巨大冲力将水泥地面压碎的声音。痛感并不严重,但我还是乖巧地仰躺在地上阖着双眼。
杰森落到地上,跑到我的身边半跪下来,在他靠近我试图察看我伤情时我甚至能听见他逐渐粗重的呼吸声和剧烈的心跳。他轻声呢喃着我的名字,茫然的,慌张的,难以相信的,还有一丝不像他所会表现出的恐惧。
我觉得差不多了,抬手捉住他在我脖颈上检查心跳的手,他动作一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快速坐起身的我拽近前拥抱住。
“抓住你了。”我枕在他的肩上,语气里带着自得的笑音。
杰森愣了两秒,随后快速推开我,用几乎愤怒的声音大吼道:“这不好玩!”随后他对视上我深绿色的眼睛,盛起的怒火像是平白消退,颓唐无力似的地垂下头。
我坐在那儿,被他突如其来的吼声给弄得怔了一下,抿了抿嘴唇道歉说:“我很抱歉,杰,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想着要不要随口说几句玩笑话,比如“果然不作弊要追上知更鸟太困难了”、“你觉不觉得刚刚那个场景特别像蜘蛛侠和格温·斯泰西”……像是我们曾经那样,但喉间却像是哽住一般,只有不带多少感情色彩的不近人情的字眼才能吐出唇齿。这时杰森站起身。
“在刚到韦恩家的时候你就答应过我了,‘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你不会再想着逃跑,离开我,或是欺骗我。你答应我是因为你视我为家人,而我信任你也是因为如此……你不用道歉,”少年低垂下目光不再看向我,转身离开时语气冷淡地说道,“我只是不该信任你的。”
我怔住,从地上站起来想唤出他的名字,想追上他,其实我有很多事想告诉他,想倾诉。
但最终我却像是被定住的木头人一般,眼睁睁地看着那抹火焰般炙热的红色消失在了冰冷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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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独自回到韦恩宅。时间很早,显然离这个家族的正常睡眠时间还有好几个小时。今晚阿卡姆没有出什么乱子,GCPD也没有点亮探照灯,布鲁斯在蝙蝠洞的实验室里解析几种生物样本,用以追查一起也许与企鹅人相关的谜案。杰森是自己穿着制服跑去夜巡的。我本想借这个机会和他单独聊聊,不希冀会有多少久别重逢的感人场面,只是没想到自己会搞得这么糟。
我习惯性地想翻围墙进去,但想了想还是在大门口按了门禁。阿福很快来为我开了门,看见我是一个人回来时老管家的神色里也隐约闪过一丝讶异。
“他还在夜巡。”我解释道。
“好的。”
我跟上人的脚步,边问:“达米安呢?”
“在客厅里,和迪克少爷在一起。”
“他喜欢迪克吗?”
阿福顿了顿没有说话,随后开口:“也许未来会的。”
未来会的。我叹口气。昨晚我宣布小恶魔是布鲁斯的儿子这个大事件之后,迪克是第一个从震惊之中回过神的。他两手从人腋下抱起达米安像对待一只小猫咪似的举起来,一副新奇又开心的模样说着:“嘿,布鲁斯,这么说我才发现,他和你小时候照片上的模样真的好像啊!”狠狠给身旁满脸写着“这不可能”、“这一定是一个邪恶的阴谋”的布鲁斯补了一刀。
我还没来得及提醒迪克,达米安不是猫咪而是小老虎时,迪克就被男孩挥舞起的爪子吓得把人扔了出去,那张漂亮脸蛋差点就被长剑划花了。
我对身旁的阿福说:“我会不会做错了?也许我不该这么突然地告诉他们这件事。”
“你在宣布之前唯一提前告知并寻求建议的人是我,如果这是一件坏事,那绝非你一个人的错,凯拉小姐。”阿福说,“这个孩子需要一个更好的家庭环境,这是毋庸置疑的。接下来只是需要时间来解决后续的问题。”
我点头认同。我们走到大门前时阿福的手放在门把上,却停顿住,他转过头看向我说道:“您还在考虑自己去留的事吗?”
我稍稍停愣了下,随后目光下撇:“是的,阿尔弗雷德。”
“我希望你能知道,韦恩家的门永远为你敞开,你无需担忧……”
“布鲁斯不信任我。”我打断他道,安静了下,随后抬手摘下自己的面罩,继续说,“我受训于刺客联盟,或者说我生于联盟,这么看来我与那个克隆其实并无多少不同。”
阿福皱起眉,语气坚定地说道:“布鲁斯老爷绝对没有怀疑你是一个坏人。”
“也许。但我是一个隐患。”我抬起头看向对方,目光里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正如塔利亚所训练我的那样。
“但是达米安少爷……是您试着将他带进这个家庭。”
“因为这对他来说更好。我是自联盟追随而来的影子,他不需要暗影也能成长为优秀的人。”
“我见到您许诺他会一直陪同他。”
“我许诺杰森的事一样也没有完成。达米安才五岁,他会忘了这些的。”我想到杰森说的那些话,努力咽下喉间涌上的一丝酸涩,“阿福,我在还自以为只是一个普通人的时候试着为这个家庭做了一些事,我没有后悔过,但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决心再这样继续下去了。现在我在这里是因为我认为布鲁斯会帮助我摆平塔利亚那边,等到一切平息之后——”
我想了想,收起之后那些听起来有些伤一个家人的心的话,抬手覆在他戴着白手套的手背上按下门把手,显出一个官方式的微笑:“无论如何,谢谢你。你是最好的家长。”
我没有多看他的表情,径直走进了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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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别的名字?”
女孩被我揪着后领口从窗户外边拽进来,扔在房间的地上,她咬着牙轻呼了一声疼,然后那副黑褐色的眼睛愤恨地瞪着我。我背靠窗框,一脚踩在房间的地毯上,一脚踩着窗坎,彻底挡住去路。看见她跌坐在地时背包里用于逃跑的东西不小心散落了一地,总忍不住联想起我曾经被小丑吓到然后天天贴身带的那个哥谭生存小背包。
“或者代号?总不能让人一直叫你克隆女孩吧。”我没有苛问她刚刚妄图逃离韦恩宅的举动,布鲁斯他们把她软禁在一间卧室而非冷冰冰的蝙蝠洞,她倒的确像我以前一样不安分,才第二晚就预备好逃跑了,“你说你曾经用不同的身份潜藏在我身边,哪个用得最长?”
“……夏洛特。”她从地上起来,一边收拾散落在地的东西一边说。
“嗯……我认识吗?”
“我是夏洛特·科勒尔。”
看见我毫无变化的表情,她大概是知道我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记忆了,似乎是翻了个白眼:“你的同班同学。”
“啧,我都忘了我还在哥谭上过学。”我想了想,说,“根本不记得你是谁,但我从现在开始就这么称呼你好了,夏洛特。”
夏洛特嘲讽地说道:“你当然不会记得,你是高高在上的韦恩之女。你那时总是目中无人。”
我挑了下眉:“我记得我在班上有个朋友叫贝蒂。”
“哦,那个金发的傻妞。我替你和她绝交了。”
我安静了一下,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她泰然自若地继续说着成为“高高在上的韦恩之女”时的快乐生活:“我找了两任男朋友,第一任是以前欺负过你的不良少年,第二任是一个迪克·格雷森类型的花花公子哥。充分展现了你对男人眼光的差劲程度。”
我听罢觉得后脑一抽一抽的发紧,有点想打人。
她把包整理好放在桌上,随后面向我傲气地笑起来:“你呢,在刺客联盟的生活怎么样?作为塔利亚之女一定风光得很吧。”
“……挺好的。”我咬紧牙硬是逼出这么一句轻飘飘的答复。
“瞧瞧你,我真意外布鲁斯会那么快的就把你认出来。还有杰森,明明你身边的杀气这么重,他却还执意认为你是他的朋友。”夏洛特坐在床沿,指尖绕着肩上微卷的发丝,语气嘲讽,“你要怎么才能做回凯拉·陶德?还是说你就这样习惯当莉西亚·奥古了。”
她在试图激怒我。我突然意识到。我看向那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莫名出现的异样的情感共鸣一般地触动心尖。
“那你呢?”我轻声问道。
她的动作僵了僵。
“你准备成为谁?”我眼神淡漠地看向她,“你从被创造起就是为了模仿我,你从来没有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名字。当谎言被戳穿之后,你是谁?”
女孩眼神一横,竟然恼怒起来:“与你无关。”
“你不肯对布鲁斯他们吐露任何事,告诉他们你的真情实感,是因为你知道自己已经再也不是那个可以在他们身边亲昵撒娇的人了。昔日的家人视你为坏人,为隐患。”
“闭嘴!他们对我来说只是任务的一部分……”
我打断她继续说道:“而你同样不能回到塔利亚那里,你于她而言只是一个工具,随手可以丢弃的棋子。现在你的利用价值殆尽,你对她不再忠诚,只要得到机会她会毫不犹豫地处决你。”
夏洛特的身体颤抖起来,因为愤怒或者疼痛,她跳起来从桌上的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子向我冲过来,手起落下狠狠刺向我的胸口。她知道那无法伤害到我,她只是迫切地想要让我闭上嘴。剪子在触到护盾后碎成了两段,随后我将她拥抱在怀里,轻声说道:
“我们是一样的,夏洛特。”
她拼命挣扎的动作停愣下来。
我们都已经无家可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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