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黑市所处的异时空, 并没有太阳存在，云层始终是沉重阴冷的铅灰之色, 天穹下是五彩斑斓, 繁华不歇的霓虹灯影，只有在很少的时间里才会黯淡熄灭, 让这片天地陷入久违却珍稀的静谧。
“这么晚了，大人您还没有休息吗？”
俯首案前收录着什么的莫白芷很早之前便听到房门外的窸窣动静，分外熟悉的脚步声让他并没有设防。
“一些文件资料罢了，出了宴会上那事, 接下来整个黑市都要混乱上好一阵, 到时候可能就没有这么清闲的时间, ”阖上手中的记录表, 伸手接住揉着眼睛走到近前，而后软软地倒下的银发男孩, 莫白芷笑眼弯弯地看着靠着自己的手臂打呵欠的五虎退, 揉了揉他草团似的凌乱头发, “倒是你, 怎么这么晚还在乱跑？”
“花子偷偷跑去龙二的房间里捣乱，结果他们闹起来了, 好吵。”
亲昵地蹭着莫白芷的掌心，男孩发出了像是猫咪般的细小呼噜声, 声音糯糯地抱怨道。
“噗——那他们没事吧？”
听完事情原委的莫白芷没忍住笑出了声, 继而又觉得自己这幸灾乐祸的态度有些不对, 连忙追问道。
“没什么, 我已经把花子带回来，让它乖乖睡觉，来找主殿的时候，它们已经睡得很香了。”
在莫白芷把手收回去后咬了咬嘴唇，又贴近他手臂几分的五虎退轻声回答。
完全不提龙二那边的后续吗？
已经微妙地认识到这振五虎退和自家本丸里的那位不一样，更加坚强自信的同时，意外地也变得有些天然黑的莫白芷眨眨眼，为被小短刀记仇上的龙二点了一排蜡烛后，注意到小脑袋点啊点的，全然一副昏昏欲睡模样的他索性脱下外套盖到了退的身上。
“在这边睡很容易着凉的。”
“没关系，我的身体，很好的。”
将身体蜷成一团，整个缩进还带着审神者体温的外套下的五虎退用带着浓浓困意的声音应道。
“真是......”
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的莫白芷看着突然仄歪身体，倒在自己腿上，显然已经熟睡的五虎退，无可奈何地抓了把头发，调整了台灯的方向让它的光不至于直接落在孩子脸上，继续先前未尽的工作。
年幼孩子的身体柔软而温热，像是一个人形的大暖炉般，将热度源源不断地传递到他身上，却无法缓解自己此时因为文件内容而愈发冰冷荒凉的内心。
生而为人啊......
已经差不多将自伊甸园创立迄今的每一笔交易过滤一遍的莫白芷轻按着隐隐胀痛的额角，视线落在后续服务那一栏里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自戕」、「碎刀」、「暗堕销毁」等字样，一时间思绪复杂得难以言表。
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扫过五虎退长而柔软的发丝，莫白芷放慢动作，小心翼翼地再度翻开孩子进来时自己立即闭上的书页，出售栏里书写着的「一期一振」，以及后续报告里的「下落不明」让他不免暗自揪心。
出于一点小小的私心，外加对五虎退这懂事孩子的补偿，这些日子里他一直在收集整理有关于五虎退当初的几位粟田口兄弟的下落，万幸的是，因为出售的时间并不算太久，这些刀剑们还未受到不可逆的伤害，在这次的任务结束后会由时之政府统一安排去处，可唯独是在这位在五虎退眼中强忍悲伤，一直竭尽全力想要保护他们的温柔兄长一期一振身上，出现了意外。
所谓的下落不明，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说他凭借某种方式，已经脱离了那些人管控，成功获得了自由么？
还是说只是单纯的，联络不上那个买主，所以草草填上这个回复了事？
无论如何，他都希望能是第一种。
在心中如是祈愿着的莫白芷忽然注意到，不知何时，原本靠着他膝盖沉睡的孩子正紧揪着他的衣衫下摆，脸色惨白，冷汗涔涔，口中不断轻唤着什么，仿佛正沉溺在一场恐怖的噩梦之中。
“退！”
“退！”
“别过来，别过来啊啊啊！！”
猛地张开眼睛，绷紧身体的孩子口中发出尖利的叫喊，两只手不停挥舞着，像是反抗着某种无形的敌人。
“冷静一点、冷静一点，退！”
莫白芷忙不迭握住小短刀的手腕，紧盯着那双被迷雾和泪水充斥着的金色眼眸，借着他们相触的地方不断朝退灌输着洁净的灵力，冲刷安抚着孩子体内忽然暴/动起来的力量，“我不是坏人，绝对不会伤害你的，别怕，好吗？”
“我...我......大人？”
一脸茫然，眼神空洞地发怔半晌后，五虎退方才如梦初醒般地反握住莫白芷的双手，瑟瑟发抖地投入他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没事，没事。”
手忙脚乱地轻拍着五虎退瘦弱的后背，出了一脑门汗的莫白芷也在暗自犯疑。要说刚开始遇到五虎退的那段时间，这孩子的确三五不时地被噩梦所困扰，又或者从深夜被惊醒，而后彻夜不眠。
当时为了照顾他而与五虎退同室而眠的自家本丸的一期一振曾经一脸担忧地和他反映了这个问题。到最后随着时间的发展，再加上本丸里其余刀剑男士有志一同的努力，比如说来自佛刀组一期和江雪录下的，能让人平心静气的诵经声，本丸大厨烛台切的各种美食甜点，粟田口短刀们坚持不懈的陪伴和谈心......虽然不说彻底从那段阴影走出，但至少很少再出现噩梦缠身，乃至影响到日常生活的情况。
今天重蹈覆辙，又一次出现这样恶化的趋势，是不是因为——
肯定是被我那时候对龙二说的话吓到了！！
“对不起啊，退。”对自己的猜测很是笃定的莫白芷抱紧了已经恢复了大半，只是还在生理性抽泣的五虎退，“完全没有顾虑到你的心情，说出那么可怕的事情，让你想起了不好的回忆......都怪我。”
“不、不是这样的！”
从莫白芷胸前抬起头地五虎退新手抹掉脸颊上的泪痕，摇着头，断断续续地说道，“不是，和大人您没有关系，我只是......只是梦到了一期尼。”
刚才还寻思着怎么向小短刀解释他们的大家长正出头下落不明状态的莫白芷顿时表情一僵。
“我梦到，一期尼他正在叫我的名字，他希望我过去，陪伴在他身边。”说着说着，眼角又开始溢出泪水的男孩揉了揉鼻子，声音低沉，“我一点都没有犹豫，连忙跑到了他身边，可是，在我握住他的手之前，一期尼他、一下就变了样子......”
“他全身都变得黑黑的，身上散发出让人很难受的气味，我、我吓了一跳，等我再想抱住他的时候，就看到一群很奇怪的人，围住了一期尼，他们，在打他，像是想要杀了他......”
“我......我好没用，我本来想冲上去和一期尼一起战斗，但是，那些坏人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我，我呜呜呜......”
“别哭别哭，”总算是明白这孩子为什么又旧态重燃的莫白芷哭笑不得地替他擦去了不断滑落的泪珠，“你难道没听过一件事么，梦境什么的，都是反的，所以说啊，你的一期尼现在，一定还很安全。”
“退原来的那些兄弟们，都已经处于时之政府的监护下，就等着任务完成之后和你重逢，一期他、一期他到时候也绝对会平安回来的。一期一振，从来都不是会让弟弟们担心的好哥哥，不是吗？”
“嗯！”
听到审神者最后一句话的五虎退顿时精神一振，他先是认真地点头表示赞同，然后有些羞怯地摸了摸头发，“没错，一期尼他那么厉害那么温柔，才不会遇到这种事呢，对不起，大人，让你担心了。”
“没事，”莫白芷笑眯眯地捏了捏他发红的鼻尖，“为每一位刀剑男士排解心中的疑惑和悲伤，也是审神者应尽的义务。”
“......”
按住自己有点麻酥酥的鼻子，五虎退不好意思地看向莫白芷胸口处被自己的眼泪洇出的明显痕迹，咧开嘴笑了笑，“我，我去拿条毛巾，马上回来！”
语罢，他连忙撒开脚丫子跑出了房间。
是以，他也没有注意到，当他转身的时候，原本挂着柔和浅笑的莫白芷，一瞬间晦暗了不少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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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以前并没有这样的例子，但......这是同族兄弟间的心灵感应么？”
莫白芷心情烦躁地婆娑着下巴，回想起先前五虎退描述的，一期一振浑身漆黑，散发出令人不适的气息之类的形象，不自觉抿紧了嘴唇。
如果事实当真如梦中一般，那么退他一直期待着的，想要再次相遇，尽情撒娇，表达自己思念之情的兄长，很有可能......已经彻底暗堕了。
这种话，他到底该怎么和那孩子直说啊。
宁可上战场砍上一群时间溯行军也不愿想象到时候自己可能面对场景的莫白芷以「OTZ」的姿势趴在桌上，不停拿额头轻撞着那一摞高高的书册。
“哗啦——”
清脆的玻璃碎裂声从窗台处乍然响起，锋锐尖利的磅礴杀意袭来，脑海中瞬间警铃大作的莫白芷猛地翻身站起，顺手抓过墙角处摆设着的装饰剑，用剑鞘挡住了那道朝着他的头颅直劈而来的凛冽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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