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

    无星无月的深夜，触目所及, 皆是一片浓重得无法化开的黑暗。

    追兵的脚步似乎愈发迫近, 他甚至闻到了空气中飘散的淡淡血腥味。

    “沿着这个方向, 一直跑下去，一定要逃出去，退！”

    有人在他的肩膀上重重一推, 猝不及防的他踉跄着向前冲了几步，扭头的时候却只能看到对方毅然逃亡另一条小径的背影——那是一条注定没有出口的死路。

    “平野尼......”

    心脏如同被人剧烈抓握了一把，他紧紧咬住嘴唇, 直至整个口腔中都弥漫着浓烈的铁锈味，强忍着不让在眼眶打转的泪水滑落，才压抑住自己追上对方，哪怕最终的结果是一起碎刀的强烈冲动。

    「我希望, 退，还有大家, 都能在外面的世界获得幸福」

    「无论如何」

    「我会保护你们的——」

    当初明明这么保证过的......一期尼，为什么你没有回来？为什么, 我只能看着大家不停地受伤、死去？？

    人类、审神者......他们唤醒我们的目的, 就是为了看着我们一步步走向毁灭, 以我们的痛苦挣扎和绝望作为享乐的资本吗？！

    那么，为了保护大家，杀掉他们, 也是没关系的吧？

    不慎踩到路面上一个不起眼凸起的他狼狈地摔倒在地, 抬手抹掉那些代表着软弱液体的孩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装作瑟瑟发抖的害怕模样，惶恐不已地抬眼看着那个狞笑着逼近他的一高一矮两个中年男人。

    “吓得动都不能动了吗？不过是最最常见的普通短刀罢了，作为最低级的货物，竟然还敢逃跑，挺有骨气的嘛小鬼！”

    经手了那么多的付丧神，矮个男人自然很清楚五虎退这振短刀软弱可欺的性，自然也没多把他放在心上，在他的印象中，对方如今这样的表现实在再正常不过。

    “平、平野尼那边呢？你们，你们应该还没捉到他吧？”

    闻言，浑身颤抖得愈发厉害的男孩本来黯淡无光的眼眸中划过一道隐约的亮色，如果说追兵都已经往他这个方向来的话，是不是代表平野他能够安全地躲过这群人的追踪呢？

    “哈？你在想什么呢，小鬼？”

    仗着身高的优势，拽着五虎退的衣领将他悬空提起，高个男人不屑地瞥了眼呼吸被阻，面红耳赤不断挣扎的孩子，嗤笑道，“别的不说，平野藤四郎可比你珍贵多了，派去抓他的人数可比我们这边的两个多多了，你居然还妄想着他能逃过一劫？”

    “......也就是说，这里，真的就只有你们两个人，对吧。”

    “你——”

    还不等察觉到五虎退方才说话的语气有些诡异的高个男人提起警惕，他便觉得自己的颈部蓦地一凉。

    形势急转直下，眼看着搭档被偷袭，捂着鲜血飞溅的脖颈倒下，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矮个男人倒抽了一口凉气，正要去摸口袋里能够束缚付丧神行动的控制器，下一秒，剧烈的疼痛彻底淹没了他的理智。

    他的两只手，至腕部而下，□□脆利落地斩成两段，颓然跌落在地面上。

    “刀剑本来就是凶/器的一种。”

    “在我以付丧神的身份诞生之前......杀人才是我的本职工作。”

    五虎退

    缓走到男人面前，一脚踩碎了和他的手一起掉落的那枚精致小巧的控制器。

    “饶——饶命啊！”

    死亡的威胁就在当前，男人顾不得手臂上不断传来的，撕心裂肺的疼痛，伏趴在地面，额顶不断叩击着地面，姿态谄媚到几近谦卑。

    “原来，你们也会害怕，也会流泪......你们的血，也是热的吗？”

    银发少年目光冰冷地注视着脸上涕泪横流的男人，脑海中浮现的一个个离开后便再也不曾归来，迄今仍然不知生死存亡的兄弟们，他高举起自己的本体，毫不犹豫地重重挥落，斩断了他的头颅。

    ****

    “退，退你怎么了？”

    原本坐在床头静待着弟弟醒来的一期忽然发现孩子眉头紧蹙地抓住了被角，手上的力度之大，青筋地鼓了起来，布满细密冷汗的小脸不断左右摇晃着，口中低声呢喃着破碎的只言片语，多是粟田口其他刀剑们的名讳，而后在情绪到达某个极限时，猛地睁开了眼睛，摸向腰间原本佩戴着武器的地方。

    “一、一期尼？！”

    发觉自己的本体竟然不在身上的五虎退顿时浑身紧绷，难掩慌乱地四处张望寻找的同时，映入眼帘的那张熟悉面容让他表情一怔，而后眼底便浮出了淡淡的水光。

    “对，我是一期，不要害怕，退......”

    正要温柔地落在孩子发顶的手被猛地拍开，一期所有想说的抚慰话语也因此梗在了喉中，他无奈又怜惜地望着怯怯缩回角落，用被子将自己捂得严实，连头发都不肯露出来的五虎退，“已经没有人会伤害你了，退，我会保护你的。”

    “——骗子。”

    与当初如出一辙的承诺让五虎退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甲嵌入柔软的掌心，生疼。

    第一眼见到那个蜜色眼睛，水蓝色头发的俊美青年时，五虎退的确恍惚了一瞬，激动万分地认为是当初离开的兄长再度归来，出现在他的面前。

    可是，那也只不过是稍纵即逝的错觉罢了。

    他的兄长，是那个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竭尽全力守护着粟田口的大家，在层层重压下，眼底始终凝聚着挥之不去的阴霾，却永远都不会向他们吐露，努力向他们绽放笑容的一期一振......而不是眼前这位杂糅着蜜糖和琥珀的漂亮眼眸清澈见底，没有一丝一毫晦暗颜色，让人很容易联想起阳光、春风、夏花等一系列美好事物的付丧神。

    虽然同样很好很好，却不是他想要的。

    “抱歉，是我太激动，吓到你了吧。”即使内心里再怎么想把造成这一切后果的罪魁祸首拉出去首落一百遍，一期的语气始终还是那么轻柔和缓，让人不自觉地放松心防，“睡了这么久，肚子也应该饿了吧，想吃些什么？”

    “......”

    “不知道想吃什么吗？那我出去和烛台切他们商量一下，尽量准备些你喜欢的食物，怎么样？”

    回应他的又是漫长漫长的沉默。

    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房间的拉门被再度关上后，五虎退方才从被窝中探出了小半边脸，被泪水濡湿的睫毛黏成一片的，如同蝶翼般轻轻扑扇着。

    这个本丸的一期尼，一定过得很幸福。

    不然的话，也不会拥有那双干净剔透，仿佛不曾沾染任何苦痛辛酸的眼眸，周身的气息，也不会那么脉脉暖融。

    在黑暗中摸爬滚打，一路闯来的五虎退很清楚，虽然一开始同根同源，但是不同环境下培养出的同一位刀剑男士，予人的感觉也会截然不同。

    他的审神者，一定也是个温柔的人吧。

    从清醒时便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势已经尽数愈合，没有留下任何创口的五虎退表情复杂地垂下眼眸。

    如果因为自己的存在，引来了那些追杀者，破坏了这份美好，甚至把其他无辜的人也一并拉入泥沼......

    小小的孩子长吸了一口气，翻身从床上下来，将放在床头柜上，焕然一新的本体重新佩戴齐整，悄无声息地走向那扇被开启的，用来通风的窗扉。

    ****

    “黑市？”

    莫白芷神色不虞地抿紧嘴唇，即使尚不知晓曼殊口中所说的犯罪形式具体究竟如何运作，光只是这个名字，就足以让他产生生理性的恶心，“他们......是把付丧神当成货品了么？”

    “差不多就是这意思。”

    曼殊脸上同样是一副反胃的不适模样，“所以我才说执法者当久了容易毁三观，这效果可不比那什么黑之章差了 。”

    “黑之章？”

    隐约记得自己曾经在什么时候听过这名字的莫白芷眨了眨眼。

    “——没什么，同样是毁人三观的一种玩意儿。”一不小心提及了那恶心东西，曼殊连忙摆摆手，重新把话题扭了回来，“执法者盯上那个明显有时政高层和现世一些财团势力插/手运作的黑市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可是因为一些你知我知的政/治因素，一直没有太大的作为，这边好不容易根据证据抓了一个非法出售付丧神的失审神者，那边又冒出了一打受不住诱惑的蠢货，治标不治本，一点效果都没有。”

    “说句老实话，难道曼殊你不觉得时之政府挑选审神者的手段本身就很奇怪吗？”成为审神者的那一天起，这个疑惑就已经盘亘在莫白芷心中了，“必备的灵力之外，个人的品行也是很重要的一环吧，都说成为父母不需要经过考核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一件事，可审神者肩负的可是教导起码几十位诞生之初，纯白如纸，几乎和幼儿没什么区别的刀剑男士的责任......比为人父母还要更加艰辛，如果审神者人渣的话，后果也明显更可怕。”

    “这问题我早八百年前就向老爷子他抗议了。”曼殊无可奈何地摊开手掌，“也算是时之政府里一项算得上半公开的机密了，时间溯行军数量的不正常增长，逼迫时政不得不扩招审神者的队伍。本身具有灵力的人类就已经是凤毛麟角，若是再要七挑八选地检验审核.....那就该轮到溯行军他们高兴了。”

    “不过你也别想太多，时之政府一直也在思索着该怎么控制这种情况，”还记得数日前召开的那场会议的曼殊表情微妙，压低声音凑近莫白芷的耳朵，“偷偷和你说一句哦，千万别往外传。”

    “？”

    “时之政府不是一直试图和黄泉建立好合作关系嘛——我听说，大概也就是这几年的时间吧，地府会专门为虐待付丧神的审神者建立一层地狱，里面的刑罚怎么凶残怎么来，基本设置就朝阿鼻地狱那边看齐，以后若是有人的本丸碎刀数量高的不正常，亦或是收到刀剑的投诉，就集体组织那些审神者去那里溜一圈。”

    “......如果鬼灯到时候有空的话，务必让他带路。”沉默半晌之后，莫白芷如是提议道。

    “好主意。”曼殊俏丽的面容上绽开一抹颇为诡异的微笑，“既然有些人认为死后万事空，生前再怎么作恶都无所谓的话，那就让他们看看自己最终会是个什么下场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