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一百五十八章

    第一百五十八章

    “......抱歉, 陆生。”

    半晌的沉默后，莫白芷垂下眼眸, 轻叹一声, 委婉地表达了自己拒绝的态度。

    “为什么啊！”

    意料之外的反应让陆生下意识地直起了身体, 表情无措又有些小小的不满, “比起那些付丧神，无论是相遇还是相处的时间，都是我更占优势吧白芷！”

    “优势什么的, 又不能这么算。”

    对方成年后已经难得见到他这般孩子气的模样，莫白芷不禁莞尔, “缘分和感情这种事情......真要说的话与时间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吧。”

    “——这种语气, 你明明就是被那群付丧神蛊惑了啊, 难道是因为他们全都长得很好看吗花心大萝卜！！”

    “越说越过分了。”

    审神者抬手敲在情绪激动之下整个人快挂在他身上的年轻滑头鬼的额头, 哭笑不得，“先不说种族和年龄, 刀剑男士他们和我可是同一性别的, 你在想什么呢。”

    “谁说同一性别就不行的, 妖怪之间可没有人类那奇奇怪怪的贞/操观, ”陆生一脸无所谓地摊了摊手，“只要舒服和乐意的话，什么辈分种族性别都随便啦——反正我就是这么想的。”

    “呜哇, 真不愧是在妖怪中也是以随便出名的滑头鬼。”

    “请称呼它为「不拘小节」, 随便什么的听起来怪怪的。”陆生没好气地回敬道, 过了片刻后方才又低低问了一句, “已经下定决心了么？”

    “我之前去某个平行世界旅行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个叫做夏目的孩子。”

    这次，莫白芷并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疑问，反而似是答非所问地提起了另一个话题，“那是一个非常温柔善良，像是小太阳一样温暖体贴的好孩子，可是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活得都不怎么幸福，甚至可以说被很多人用异样的目光排斥躲避着。”

    “为什么？”虽然不晓得莫白芷突然提及这件事有什么用意，不过陆生还是听得很认真。

    “两个空间的法则不同，我们这个常世，妖怪不加伪装的话，人类能够轻易发现它们，而在夏目那里，除了极少数拥有力量的人，妖鬼之类超自然的存在，是无法被寻常人察觉的——夏目就是那极少数之一，因为祖母的缘故，天生便拥有极强的灵力。”

    “......”

    回忆起自己童年时因为嘴边总是挂着妖怪而被同学们排挤厌恶的经历，陆生一时陷入了沉默。

    能见到另一个「世界」风景的眼睛，说起来好像相当酷炫帅气，但只有真正在夹缝中行走过的人，才能感受到那股深深的无奈，以及深入骨髓的寂寞。

    如果不是遇到了白芷，被他强硬拖出了因为恐惧和悲伤自我设下的牢笼，恐怕他眼下可能仍在下意识地抗拒身体里流淌着的妖怪血液，不断伤害着奴良组里宝贵同伴们的心吧。

    “在结束那段短暂的旅途前，我曾经有想过教导夏目学习一些基础的阴阳术——那孩子好像因为体质问题，特别容易招惹妖怪，虽然其中大部分都是善良可爱的小妖怪，却也不乏心怀鬼祟的恶妖，而跟在他身边那个「保镖」......有时候实在不太靠谱。”

    “看来他的资质应该不错。”由于同学里有柚罗这个花开院世家的阴阳师少女，陆生对于成为阴阳师的条件之苛刻还是有所了解的，只能说每一代终能成才的阴阳师都可以说是老天赏饭吃。

    “相当完美，”想到夏目每每情急之下（大部分是对斑）使出的，百试百灵的「友情破颜拳」，莫白芷便忍不住想笑，“该怎么说呢，就是那种最顶级的璞玉，只要稍微雕琢，就能绽放令人侧目的光华......不过他最后还是没有选择答应，只说很感谢我的心意。”

    “欸？”

    陆生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这——没道理啊！送上门的好机会，他为什么不答应？”

    “傻小子。”

    眯起眼睛含住烟斗吸了口气的滑瓢吐出一个形状完美的烟圈，苍老的面容上流露出些许怅然若失的追忆神色，“人类，就是这样生命短暂，精力匮乏的种族啊。”

    正如他此生最爱的女子樱姬，嫁给她后，便自愿舍弃了与常世和亲人间的所有牵绊，义无反顾地以人类的身份投入了妖怪的世界，陪伴他度过了最最春风得意，美妙难忘的数十年光阴。

    两位数的岁月，对妖怪漫长的生命而言，如同春日枝头的樱花从盛极至衰败，零落一地所花费的时间，几乎稍纵即逝。

    短暂得像是一场美妙的幻梦。

    梦醒，一切便已物是人非。

    “与其说是精力匮乏，倒不是说是有限，我们注定无法太过分散心神。”莫白芷轻笑着，耳边似乎响起了那个面上还有着些许愧疚，神色外坚定的茶发少年支支吾吾，不够清晰，却充分表现了其意志的话语。

    「我知道的，白芷桑，未来的某一天，我也许不得不在两个世界里做出选择，但是任性也好逃避也罢，这一步......我不想自己踏出去。」

    “夏目一直在艰难地维持着妖怪和人类之间的平衡，那些予以他最初温暖的亲戚和人类友人是他完全无法割舍的羁绊，同样，闻其声，见其形，与妖怪们的「缘」亦是其所珍视的宝物，而我想要教导他的能力，或许就是将要加诸在他人生天平某一端的筹码吧，他没有信心在学习那一切后依然能够坚持不倒向那一方，所以宁可放弃唾手可得的力量。”

    “但是呢......陆生，”莫白芷的视线落在对方按住他衣角的手上，那双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极为好看，与小时候软绵绵胖乎乎，按下去还能陷出一个小坑的小短手截然不同，它属于一个刚刚成年不久，拥有无限未来的年轻滑头鬼，他最好的朋友，“也许在接受时之政府的邀请，成为审神者的那个时候，我的「天平」就已经不受控制地倾斜了。”

    “环有整个公关部的好友，还遇上了倾心相交，认真又可靠的春绯，可以和镜夜互相扶持，前程广阔；小光在佐为的引导下，有了想要奋斗一生的爱好，注定会为这个时代的棋坛注入崭新的活力；你的话，蓬勃发展的奴良组，终有一天会重临众妖之巅，举世无双......”

    “即使没有我的存在，你们的未来依然如同繁花般绚烂璀璨，可是，刀剑男士们不行。”

    “......”

    “我的本丸里有些刀剑男士相当自我独立，也许没有审神者对这些付丧神而言还是好事，但更多的，还是需要有人告诉他们前进的方向，如果我就这么随随便便抛下他们离开的话，失去道标的他们，也许会难过到哭出来吧。”方才见面的时候，几把小短刀扑到他身上，流的眼泪都快把他的衣服打湿了，这还只是因为意外导致的分离，若是哪一天他当真离职舍弃了他们......指不准整个本丸都会被泪水淹没。

    “什么嘛，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能哭给你看啊。”陆生悻悻地抬手揉着眼眶，似乎真打算挤出点晶莹的液体。

    “陆生——”

    “我不服气啊，”把头埋在莫白芷的肩头，隔着一层布料，陆生的声音显得十分沉闷，“我认识了你整整六年，那两个叫做环和镜夜的人类，更是在你很小的时候就与你邂逅结识，可是那些付丧神呢，才一年多的时间，就把你从我们身边抢走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还回来。”

    “——这种问题还需要回答吗？”

    电光火石的刹那，抽出弥弥切丸挡住那悍然劈下刀锋的陆生挑眉看向突然杀至的纯白付丧神，“鹤丸国永？”

    “哟！少年，这个打招呼的方式有吓到你吗？”鹤丸俊秀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狡黠微笑，鎏金色的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显出几分冰冷肃杀的金属质感。

    “呀咧呀咧，会对主人家这么出手的可大都是不受欢迎的恶客呢。”

    看热闹不嫌事大，滑瓢撑着脸颊观望着争斗得愈发激烈的两人，低下头饶有兴致地抽了口菸草。

    “哈哈哈，如果主人家没有抱着企图拐走宾客们珍宝的主意的话，本来这会是一个宾主尽欢的夜晚，不是吗？”

    “做人、做妖怪总要有些梦想，说不定哪天就撞上好运了。”

    侧头瞥了眼身后笑得风光霁月，绝丽的容貌仿佛都在隐隐发着光的俊美男人，滑瓢耸了耸肩膀，“熬夜对老人家身体不好，我先走了。”

    语罢，他的身体便如同晕于水中的墨迹般开始扭曲，很快便消散不见，从原地失去了踪影。

    这时才松开搭在刀柄上右手的三日月顺势占了滑瓢之前所在的位置，坐到了审神者的身侧。

    “我还以为主殿您会去拦住鹤丸他呢。”

    “......反正他也没认真，”自家刀剑男士有没有动杀心自然逃不过莫白芷的眼睛，“就让他们两个活动活动，醒醒酒也不错。”

    “主殿好像对我们两个的出现一点也不意外。”三日月低低笑出了声，眸中的下弦月与天穹之中的交相辉映，越发衬托出那份动人心弦之美。

    “从你们偷偷摸过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可不止是对陆生他说的——怎么样，放心了吧？”

    靠在廊柱上困倦地打了个呵欠，莫白芷侧身抱住自己毛绒绒的尾巴，阖上眼睛，轻声呢喃道，“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主殿？”

    睡着了么？

    良久没有得到回应的三日月眨了眨眼，悄无声息地抬起右手手轻轻碰了碰被审神者抱在胸前的雪白尾巴，确定对方的确没有任何反应后，得寸进尺地把一双手都按了上去。

    ——果然就像是小狐丸所说的那样，手感好到不行啊，哈哈哈，甚好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