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族的公主看上了他,将把他招为驸马。将军不同意,为了保全气节,他,自刎了。”
“生了孩子的狐仙感动于他的忠贞。利用神通将他复活了。从此以后,他们一家三口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叶大人常舒一口气,“故事讲完了。”
“我不想听故事了。”辞辞微微抬了抬手。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同叶大人说了会儿话,伤口果然没那么疼了。叶大人比世上的任何药都灵。辞辞迷迷糊糊地想。
亏了这个故事,她很快又睡着了。睡梦中果然没有那么痛苦了。叶徊瞧着她安然的样子,终究没舍得再放她睡在冰凉的地上。
他和她相依相偎,汲取彼此的温暖。
所幸衙门里的人很快寻到这里。
重见天日,叶徊抱着辞辞走出洞口,用斗篷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见到知县大人的模样,前来接应的方主簿大吃一惊:“快请岑医官给公子裹伤!”
知县大人却不许:“回去再说。”
这法儿行不通。方庭之便要主动揽过他手上的负担:“把她交给我吧。我来抱。”
“不必。”知县大人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怀里的人睡着了还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不放,想必是不想他放开她罢。
回去的路上,方庭之终于忍不住问出一直以来的疑问。这位沈姑娘究竟是什么人呢?
“她是叔父遗落在民间的女儿。”这句既是告诉方主簿,也是在提醒他自己。
公子叔父的女儿,那不就是……方主簿恍然大悟,很快将这阵子所有的线索联系到一起:“原来如此!我还当你喜欢她呢……”
他总是这样口无遮拦。
这一回,叶徊面色陡然一寒,斥他胡言乱语也要有个度。
风波过去。回府处理完伤口,昏昏沉沉中被灌了一剂安神汤,辞辞这一夜睡得非常好。
同样的夜里,知县大人却被几个似是而非的梦境所扰,时不时惊醒过来。
第一个梦里,他正同什么人举行大婚。
大喜的日子里,众目睽睽之下,他满怀期待地以诗劝开新娘子的扇子。新娘子缓缓却扇,露出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来。
梦里的新娘子与沈辞辞长得一模一样。这怎么能行呢!趁着睡眠浅,他赶紧从这梦里脱身出来。
重新睡下之后,第二个梦很快就来了。
第二个梦里,他同什么人正肌肤相亲。
新房里的龙凤喜烛静静地燃烧着,红绡帐里,春情旖旎。他一寸一寸地亲吻着美好的新娘子,再看到熟悉的侧脸后也没有萌生就此罢手的想法。而是欲盖弥彰地拂手灭掉所有的灯火。
室内陷入了黑暗,他便肆无忌惮地沉沦。那一刻,他只知道,他贪恋她身上那股甜蜜的香气,想要长长久久地将她锁在身边。
白日里他带着她一起滚下山坡,闻到的就是类似的香气。
叶徊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从这样危险的梦里挣脱出来。醒来后重新浴身,强迫自己心无杂念地睡下。
这一夜里他被搅扰了心神,怎么可能心无杂念呢。
于是便有了第三个梦。
第三个梦里,他登基为帝,坐拥后宫佳丽三千,每一个女人姣好的面容里或多或少都带着沈辞辞的影子。他总是透过她们,在看另外的人。
因为得不到真正想要的,他就这样孤家寡人地度过了一生,凉薄到底。
梦及此,他惊出一身冷汗,哪里还有睡意。
到了这种时候,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像是铺天盖地的网,一点一点地收紧,妄图占满他的整颗心。
天很快就亮了。
54.意乱
天亮以后, 方主簿便来三堂商议事情。昨日经历种种, 该有所交待。
一路走来吹了冷风无比清醒, 到了暖和的室内还有些不适应。方庭之见到眼前人的模样,讶了讶:“公子一夜未睡?”
叶知县正由人帮着换药,没什么好语气:“多问这些做什么。有话直说便是。”
方主簿笑着摇摇头, 这便直言:“公子微服出行, 照理并不惹眼, 能引得这么多刺客上门。原因出在一匹马上。”
“花糕。”知县大人头也未抬, 笃定道。
“是。”方主簿道,“马场里戎人安插的细作已经服毒。”
那名细作潜伏在此地多年, 但凡身在暗处的,天生就拥有比常人更为敏锐的直觉。那细作偶然听闻知县大人看重的小马将被征调出去,便悄悄在这匹马上留下了能够追踪的手段。
昨日的行踪便是这样泄露的。
上药的人退下。叶徊抬起头,问马的下落。
“逮回来了。”说正事说得好好的, 这人忽然问起马来,方庭之以为是迁怒, 便道, “我准备叫人杀了,前头已经磨刀霍霍了。”
“人起歹意,干马何事。”叶知县冷冷道。
“公子是要赦免这匹马?”方主簿哈哈大笑,随后又装作苦恼的样子,“怎么办。我得赶紧回去叫他们停下。”
不知联想到什么, 叶大人唇角一弯:“它若是因此受了惊吓, 你便欠它一个赔礼道歉。”
方庭之听了佯失落道:“想我一世英名, 长这些年与人道歉都不曾有,如今竟沦落到与马道歉。也不知是什么马儿这样金贵……”
书房里的气氛轻快许多。
“昨日动手的,除了戎人,还有青檀教。”说起正事来,方主簿一改先前插科打诨的态度。
青檀教遭受连番打击,还能如此快的做出反应。这其实意味着,青檀教余孽已经和戎人结盟,两方共通了消息。
结盟是意料之中。叶徊平静道:“后来的那批人呢?”昨日截杀他们的,可不只有两拨人。
“从辰州府来。”方主簿面色更为严肃。
云水县隶属辰州府辖下,云水县的蠹虫如此之多,辰州方面不可能毫无所觉,自古官官相护,护的便是自己到手的那点好处。如今唾手可得的好处没有了,当然要寻阻断这路子的人算账。
辰州的杀手远道而来,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站稳脚跟,还需要能够提供便利的引路人。如今看来,青檀教或是戎族人,在中间充当了这个角色。
“辰州府算是烂到根子里了。”方庭之叹口气道,“公子打算如何做?”
叶徊抬起眸,说了一个字。等。
“等什么?”
“等辰州传来罢免我这知县的文书。”叶大人玩味地笑笑,“正所谓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刺杀没能得手,便要忧心被我们寻到蛛丝马迹,最稳妥的法子,可不就是寻个严密的错处?”
“若要着手布置,便要动用趁手的助力。”叶徊敛了笑意,“这会是一个将三方一网打尽的机会。”
方主簿点点头:“我会注意的。”
……
房里暖和,待久了伤口便痒。辞辞辰时三刻爬起来整理过,转至三堂看望叶大人。
回想昨日,她又是羞又是恼。
危险来临,叶大人当机立断护着她,不必说,肯定也伤到了。在山洞藏身的时候,她仗着伤痛胡作非为,那般不懂事,实是不该。
辞辞这样想着,愧疚地推开书房的门,轻手轻脚跨进来。
被绮丽不伦的梦境纠缠了一整晚,叶徊没想到她在这个时候会过来,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态度来。当下只能仓促地皱起眉头,道:“不好好养伤,跑出来做什么?”
辞辞看清他那条伤了的手臂,再开口忽然有了鼻音:“疼吗?”
叶徊愣了愣,慢慢对上她的眼睛,忽而笑了:“不疼。”她的眼中蓄了泪水,更显得明亮纯净。那是为他而流的。
辞辞很快察觉自己的失态,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昨日,昨日我受了伤,说了很多不清醒的话。给大人添了麻烦。实在对不住。”
“没有的事。不必放在心上。”
“谢谢大人。”辞辞私心想多待一会儿,便寻话说,“大人在做什么?”
“和平时一样,批公文。”叶徊强迫自己收回目光,“若无事,便回去休息吧。”她在眼前,他只会一遍遍重复梦境里的光景。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是。我,这就回去。”辞辞垂下眼帘,放下揉得发皱的衣角,转身往外走。
“等等。”知县大人忽然叫住她,“这里有本书,你,带回去看吧。”
辞辞近前来,待看清封皮上的名字,面上囧然。
《将门狐女》。
这应该是正牌的狐仙与少年将军的故事。
“谢谢大人。”联想到山洞里令人耳热的情形,她拿了书,落荒而逃。
案前的叶大人松了口气。转头又后悔自己心慌意乱,只想着赶她离开,而忘记问她的伤情。也不知她还疼不疼,要不要紧……
她有什么错呢?错的是他,他寡廉鲜耻,竟然对自己的堂妹产生了不伦的念头,若是再守不住心,活该万劫不复。叶徊自嘲地想。
回到西厢,辞辞便翻开《将门狐女》解闷子。这本书字迹端正清晰,还散发淡淡的墨香。
一日一位少年将军经过狐女的家门,向远近闻名的美貌寡妇讨口水喝。狐女将水捧给少年喝了,同他攀谈几句,惊觉二人无比契合。
男有情女有意,顺势共度一夜。
读到这里,辞辞发现往后缺了几页,看痕迹,该是被什么人预先撕掉的。她猜测,那被撕掉的几页,该是共度一夜的内容。
少年将军不顾及门第的差异,带着狐女回家完婚。这边狐女与少年正甜蜜,那边军情如火八百里加急传到京都。
辞辞一面读,一面钦佩起叶大人料事如神。狐女与少年将军的故事果然与异族有关。
将军与新婚的娇妻依依惜别,带着大军奔赴战场,为王朝赢得了好几场胜仗,却在之后的战役里中了埋伏不幸阵亡。
消息传回京城,狐女悲痛欲绝,立意为夫报仇。她自请披挂上阵,逐渐成为了抗击异族的一代名将。
荡气回肠,可歌可泣。
看到这里,辞辞合上书,回忆起叶大人讲的故事来。他说故事的样子温柔又动人,便是透着无奈,也能叫人心神摇曳,心生向往。
辞辞忽然恼恨自己画画只通皮毛,不能将这样的他描绘出来。转而又想,画下来有什么好呢,她就偷偷藏在心里,谁也不给看。
养伤期间阮家来人,问辞辞的近况。辞辞忙回了封信给阮家娘子,只说是意外负伤,叫她不要担心。
阮流珠得知辞辞意外负了伤,很快送来一瓶祛疤痕的伤药。说是服了顶顶管用。辞辞打开青花小瓷瓶,从里头钻出一股馥郁好闻的香气,是好多颗红色的小药丸一起发出来的。
这样金贵的药丸,可不能轻易用了去,辞辞将它盖严实,锁到了柜子里。
……
转眼又一日。天气无常,时冷时不冷。
辞辞在县衙后巷见到一位幼时的熟人。就是那位十年前曾住花枝巷的乔伯言。
人总是越长大越觉得浮光容易过,而世事变迁的道理,总要一恍多年才能体悟。多年不见,乔家这哥儿果然如她伯母说的那般一表人才。
曾经的玩伴这样耀眼,若非他自报家门,辞辞险些不太敢认。乔伯言什么也不用做,只站在银杏树下,就惹得后院的几个小丫头频频偷出门来看。
“我听伯母说你在这里。我,来看看你。”他故作坦荡地看着她。这样的腼腆内敛,总算让辞辞找到一点从前相识的影子。
“是你呀!谢谢你还记得我。”之前托伯母回绝了相看,辞辞有些心虚,低头盯着树坑看。这时候树叶已经落光了。树坑里空荡荡的,土已经被冻住了,冷冷硬硬的。
“你,你和我想象中的一样。过去我总想来见见你,见一见,有好多话想说,见了面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嗯。”辞辞看不到他说这句话的神情,因此也不回避,“你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变得比我想象得更好了呢。”她发自内心地说。
“怎么,怎么好。”
辞辞没听清:“啊?”
却听他郑重道:“你的事情,伯母同我说过了。不过,来年春闱之前,我无心谈及婚事。”
无心谈及婚事,不如说是无心和旁人谈及婚事。他这是在委婉告知心意。
想必伯母回绝的时候已经说过原因了。辞辞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想到他来年就要应考,寻出话来勉励过他,又同他胡乱叙了几句旧,送他到巷子口。
一回头,发觉叶大人正站在巷子里。辞辞赶紧走过来同他见礼。
“乔伯言。你与他是旧识?”叶大人面上有几分不悦,“说话颠三倒四,这样期期艾艾,怎么考中的举人。”
他既如此说了,想来是观了全程。
叶大人是本县父母官,对治下学子的学问要求苛刻一点,没什么问题。辞辞忙替儿时玩伴说了几句话:“我这位朋友,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哪知叶大人更不悦了:“你很了解他?”
叶大人也不喜人妄言。辞辞忙改口:“不了解,不了解。”叶大人神色稍霁:“他来做什么?”
辞辞不敢有所欺瞒,将月前的事一五一十交代了。
叶大人看着她:“乔伯言儒雅俊逸,为人又肯上进,与你还是旧相识。你为何拒了他?”
方才还说人家是期期艾艾,如今又说是儒雅肯上进。辞辞:“……”
这却是私事。不过反正与他有关,辞辞便大方说给叶大人听:“我,我有喜欢的人了。”
叶大人沉默了一会儿:“既然有了喜欢的,便说出来,我,替你做主。”
若你真能做主也喜欢我就好了。辞辞苦涩道:“不,不行的。他,不喜欢我。”
等她回过神来,身边那人不知何时就离开了。
……
她因为有喜欢的人而拒了乔伯言。
她喜欢的那个人不喜欢她。
好啊!他注定求而不得的喜欢,居然有人看不上。知情的那一刻,他恨不得逼问出那个人的名字,直接拿剑砍了此人。
叶徊怀着满身戾气踏进三堂。
他原想出去走走求个静心,未料遇见这样的风波,便又被引出了难抑的心魔。
若是,若是他能抹去沈清荷的痕迹,让她只做沈辞辞……是不是……这些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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