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辞觉得她说的有理,笑着将手上的一截桂花枝递过去。自古还是带露的鲜花讨人喜欢。
……
不久外头又传来吵闹。
阮流珠停下手,揉揉眉心:“又怎么了?”小云出去看过,回来道:“兰姨娘和芳姨娘几个来了。”
“叫她们先回去,我稍后去她们院子里坐坐。”阮流珠摆摆手,又向辞辞道,“想必又是为着月例来的。”
“银子给多少花多少,每月总要拿来填补娘家,我若不刹一刹这股不良的风气,外头赚的再多,也堵不住家里的窟窿越来越大……”她道。
当家才知当家的苦处。但这是人家的家事,辞辞没有立场接这话,只坐着听着。期间外头又有传话。一个小厮打起帘子不进来,只朝里喊:“老爷在书房,找大姑娘过去。”
“知道了!就来!”阮流珠一面应着,一面起身,匆匆向辞辞道了歉,嘱咐小云照顾好客人。
辞辞并不觉得怠慢,坐在窗下翻一本花卉册子,等着人回来。才觉得视线黯淡了,眼前便多出了一盏灯。辞辞迎着光亮抬头:“谢谢小云姑娘。”
“哪儿的话,您是小姐的朋友,”小云道,“我在姑娘身边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她交朋友呢。”
……
再回来时,阮流珠依旧笑盈盈的,只是右脸颊多出一道浅浅的红印。她不曾表露什么,辞辞也只当没有看见,若无其事地和她玩了会儿斗草,又捣碎凤仙花染指甲。
包着指甲什么也不能做,她们便坐着聊天。不聊家里的糟心事,只拣好玩的事情说来。辞辞讲了一个她娘从前说过的笑话。这个笑话每逢有人不开心她就拿出来讲。
“从前有一个人到别人家去做客,主人家新得了一包上好的茶叶,忙献宝似的拿出来待客。客人顾着说话,主人再三催促,客人便举起茶杯嘬了一口。主人忙问这茶如何……”讲到这里她习惯性地卖个关子,“你猜这人怎么说?”
阮流珠想了想:“他说,好茶?”
“不对。”
“那他一定是问这茶叶多少钱。”
“也不对。”
“那他说了什么?”
“这茶烫嘴。”
“这茶烫嘴哈哈哈……”
厅上主仆两个笑成一团。
笑话这样受欢迎。辞辞不得已又讲了一个笑话:“从前有个人学做菜……”
从前有个人学做菜,传她手艺的师傅告诉她,做菜最要紧的是分清主次。怎样分清主次呢?看菜名。哪一个东西列在前头,哪一样东西就放多,比如青椒炒肉丝,番茄炒蛋……
“这徒弟听后两眼放光,她很认真地说,师傅咱们今晚吃肉丝炒青椒吧。”
一道菜里的肉丝怎么也不可能多过青椒。
阮流珠笑岔了气,忙叫小云给她揉揉肚子,好久才缓过来,道:“我假装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小云也笑:“姑娘假装不知道是谁,那我也得假装不知道。”
几个笑话的工夫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天黑了辞辞便不能再待了。阮流珠亲送她出门子,使自己的马车送她回去。
回到县衙后巷天彻底黑了。夜色下明月如银。
辞辞小心翼翼地打开东角门钻进来,没走几步就被前方传出的声音震慑住。这声音清冽好听,极容易分辨。
“为何晚归?”这人道。
“大,大人?”被他注视着,明明没有做错事,辞辞却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回大人,朋友见面多聊了几句,没注意时辰,因此晚了。”借着月光看清他的神色,她不敢再躲闪,站好回话。
“下不为例。”她的去向他自然是清楚的。叶知县抬了抬手,示意她同他一起走。辞辞赶紧跟上来。
夜风吹拂,外围的树梢来回晃动。辞辞原以为他们会这样沉默一路,岂料叶大人先寻了话题:“你今日经过了命案现场?”
辞辞反应了一阵儿:“您说的是集灵寺庙会上?我只是听说有此事,详情倒没有看到。”
知县大人“嗯”了一声,辞辞便等他的下文。
她等了很久叶大人都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他不言不语地走出一段路,仿佛之前从未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他越是这样,辞辞越是好奇。今日庙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之后她注意和人打听,终于明白叶大人为何对集灵寺一案讳莫如深。
案中发现的那具尸首形容太过可怖。
至于是如何的形容可怖,辞辞没再打听,她胆子小,怕被好奇心惊着。
43.命案
夜已深了, 天河之上星星点点。叶知县从外面回来便召方主簿, 查问庙会一案的进展。
方主簿被人仓促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拽过来, 此刻打着哈欠,眼睛都还睁不开:“仵作验过了,坠落死的。”
“身份呢?”
“那具尸首死前被挖去了面皮, 身上又什么都没有, 想要找出他的身份怕是不容易啊。”
如果说凶手毁去此人面目是不想叫人看破他的身份。那么活着剥面皮, 还有剁掉手脚, 则毫不掩饰是凌虐之举。城里骤然出了这等丧心病狂的恶徒,未免发散出去造成恐慌, 该尽快查清此事。
“守钟楼的人可拿来问过了?”
“问过了。”方主簿有些清醒了,“那寺里的钟楼平日里没什么人上去,今日看守的小沙弥午睡,这位老兄就在众目睽睽下被推下去了……”而后现场混乱, 抢在县衙来人之前,凶手怕是趁机逃了。
“我知道了。”叶知县道, “回去吧。”
外间的夜色浓稠的像是化不开的墨, 这顽固的墨料一旦稀释开来便是清晨了。今天的太阳像个摆设,天空浅淡近乎惨白,天地间还有雾。
霜降前几日一天比一天冷,这样寒凉的时节,正适宜将水晶脍做出来储着。每年这个时候, 城里几乎家家都氽猪皮和鸡肉做吃食。
樱儿进来的时候, 辞辞正将猪肉皮细细地切丝, 丢进锅里拿水滚煮。
“小厨娘,做什么呢?”
“猪皮冻呗。”辞辞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锅子,顾着拿捞勺捞血沫。
“你瞧我今日有什么不同吗?”樱儿扬了扬衣袖,绕着灶台转了一圈儿,努力往她跟前凑。辞辞抬头看她一眼,见她心情不错,便道:“今天更美了。”
“还有呢。你再仔细瞧瞧?”
“我看见了,衣裳鞋袜都是新做的。”
辞辞说着将猪肉皮捞到一边,移到菜板前开始切猪肘肉和鸡肉。猪肘肉要切成象眼块,鸡肉要切成核桃块,一样要拿水氽了再上锅蒸。
樱儿随着她动,杨妃色的衣角在她眼前晃个不停,像个缠着大人要糖吃的小孩儿:“还有呢?你再仔细看看呀。”
辞辞拿手按着菜刀,端详了她片刻,道:“脸这么红。是遇到什么了么?”
“我家和吴家定下了。”到了这个份上,樱儿终于不想叫人猜来猜去了,便附过来同她说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一门再好不过的亲事。
“我就说嘛!”辞辞听了恍然大悟,活儿也不干了,顾着替人高兴,“原来是得偿所愿,怪不得你这样高兴。恭喜恭喜!”
“什么叫得偿所愿,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樱儿红着脸纠正她。辞辞不住地笑:“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晚上有空帮我治一桌酒席么?我想请咱们院儿里头的一顿酒。”樱儿过来挽她的胳膊。
辞辞冲她一笑:“怎么可能没空。”
樱儿便要拿银子给她。
这些日子的交情摆在这里,辞辞哪里肯要她的:“拿回去吧,算我的。别同我这样生分。”
樱儿拦住她:“这怎么行!我的大日子凭什么叫你做东!”辞辞只能收了,笑着送她出门,返回来继续做自己的事。
水晶脍做好藏妥当,她便来主持知县大人的早饭。时候还早,她悠悠地蒸了两屉猪肉馅包子,清亮亮地做出一碗丸子汤来,又捣蒜拍葱配齐蘸料。
天这样阴沉,三堂的书房里还用着灯火。知县大人正坐着批文书,见到她来便站起身走了几步。
“外面冷么?”他问。
“不冷。”辞辞道,“许是因为我活动量大。”
“近几日天冷了,在府里便罢了,少出去耍。”
辞辞郑重道:“大人说的我都记得了。”
叶大人便多说几句:“案上那本书,拿回去抄写。若是存了应付……”
若是存了应付你要当心……辞辞怎会不懂这位的未尽之语,一句“不会的”的脱口而出。
叶大人点点头,道她孺子可教。
辞辞至条案前,见到了前几日抄过的那本文赋集子,它旁边还储着那条通体雪白的白玉戒尺。联想到之前的事,她脸一热,拿了书便退出去。
叶大人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个妹妹真是件不错的事情。他记得十二也有个妹子,十二每次提起她,眼睛里头满满都是光。
“她胆小又胆大,纯良又狡黠……”十二是这样形容他那妹妹的。他过去对这类自相矛盾的说法嗤之以鼻,如今却发现,人真的可以这样复杂又简单。
复杂又简单,呵。他摇摇头,咳嗽一声,摸了摸嘴角,企图抚平它翘起弧度。未果。
“算了。”他轻笑出声。
……
天幕上堆叠的愁云惨淡沉沉地压下来。走廊里的葡萄藤不知何时尽枯死了。池塘里的枯荷颤颤巍巍。万物沉浸在萧瑟阴沉的氛围。
转回到西厢,辞辞果然规规矩矩地抄了会儿书。她从前见到密密麻麻的字就觉得头晕想睡觉,如今哪里还见得到这晕症。这全是叶大人的功劳。
午后的天依旧阴着。
忙完知县大人这边的事,辞辞便开始准备给樱儿庆贺的酒席。她一直记得上次在得喜楼吃到的那几样点心,自打儿回来一直心痒想仿着做,今次终于找到理由尝试。
黄昏时候下起了雨,房里生了火,小姐妹们围在一处推杯换盏。
席间不少女孩儿都已许下了人家,便借着酒意撺掇几个小辈儿展望今后,规定掷色儿输了的要说出自己想许怎样的人家。
辞辞今晚手气不好,费了好大的力气掷出两个一点。酒席间的规则不好违逆。她捧了杯重阳节酿的菊花酒喝了,酡红着脸色打了个酒嗝儿:“我想嫁一个爱管着我的。”
“瞧一瞧看一看呦,这世上居然还有人喜欢被人管着,被人管着有什么好哇……”大家哈哈大笑,哄笑在一处。
当晚回去睡下,辞辞做了一个梦:梦里叶大人端正严肃,正捉着她的手打她手板子,口中喃喃严师手下出高徒之类的话。
梦里的她被打了手板子,半点儿不伤心难过。
这到底算噩梦还是美梦呢?辞辞睡够了,反反复复回味这个梦。她披了衣裳坐起来,点了灯,鬼使神差地朝掌心打了两下。真的一点儿都不疼。
“我这是魔怔了吧。”辞辞看了看窗外,叹了口气。她忽然觉得自己很丢脸,翻身倒下蒙在被子里不肯出来。
万籁俱寂。今夜没有星星。
方主簿快步走进鸣琴堂的书房,兴冲冲道:“有线索了!”书房内的灯火因他的身形闪动甚至熄灭了一盏。
叶徊闻言旋即从繁杂的案牍中抽身:“讲。”
“死者的四肢在寺院周边找到了。”方主簿收敛了喜色,心情复杂道,“他的手掌心清清楚楚有一枚青莲印记。”
这名死者居然是青檀教之人。至于是哪一方对他下的手,又为什么选中他下手,还有待查证。
沈余出走后青檀教并没有群龙无首,而是迅速由先前诈死的李知县掌握,他既没有离开云水县,证明这些人在此地的筹谋远没有结束。
叶大人沉吟一番:“传信,叫十一十二回来。”
如果他猜得不错,他们应该很快就能等到贼人的下一步动作。
昨夜喝了酒,今早起来便头疼。回想自己在席间说过的话,辞辞只觉得头更疼了。她又羞又气,一来二去揉乱了头发,看看天色又飞快地梳好。
今晨依旧有雾。辞辞推开门,从长廊走出三堂,没料想会在外边儿迎面遇见知县大人。
对方端详她的脸色:“脸怎么这样红?”
梦中人就在眼前。辞辞脸更红了,她微微侧过脸去:“昨夜喝了点儿酒。”
叶徊点点头,什么也没再说同她错过。
叶大人回到住处,立即将身上那件青色外袍换下,重新换了件月白色的常服。晨起穿的那套沾了血迹只能丢了。
他方才去了关押要犯的牢房。
那间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囚着一些或多或少有联系的人们,前宣太子秦仲安的部下、从前的曹县尉、青檀教的人……今晨那里关进一个新捕获的戎族细作。
只要是人就会有交谈的欲望,而开口说话就有泄露秘密的可能。这里的犯人有任何的异常举动都会被记录在册,被放大、被分析。
新来的戎族细作企图以毒针偷袭某人,被他察觉取了狱卒的佩刀抹杀,细作脖颈间喷出的鲜血溅了他的衣裳。这个外族人被他割了喉咙,再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最终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你们有话要同我说吗?”他问。
犯人们缩在角落里,面面相觑。叶徊于是走出来,吩咐人将这具外族人的尸首清理出去。
晨光熹微。外间的雾气渐渐散去。
换过衣裳,叶知县转到书房,稍后传来手下人:“告诉方庭之,集灵寺庙会坠亡一案,对外说成是邪教作祟,叫他写个告示公布下去,广而告之。”
青檀教最擅长妖言惑众,这样诡奇恶毒的事情算在他们身上,百姓之间自然警惕。这是眼下最妥当的处理。
事件拖久了会衍生出许多动摇人心的猜想。这些猜想明明站不住脚,却能很快发展壮大,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手下人立即去传话。
44.婚事
花枝巷赵家近来的大事便是家里儿子和葛家小娘子的婚事。辞辞在婚礼的前两日被叫回了家里。
今天白天外面暖和。
辞辞进门的时候, 她伯母正在院中那块菜地里刨菊芋。菊芋这东西极有生命力, 春时埋几块就能长出高高壮壮的一大片, 到深秋顶头开黄色的小花,一拔底下藏一窝,再刨还能找见好多。洗净丢到咸菜坛子里或者炒了吃都成。
现在收回来正好, 等过两日霜打下来叶子凋零就不成了。根上带出来的就能吃好久, 往后吃一点儿刨一点儿, 存在外头的不如藏在土里的新鲜。
辞辞喜欢切薄片炝油现拌了吃, 这样做成的反倒不容易坏,比泡在咸菜水里的好保存, 口感也更脆。边吃边渗透,越放越好吃。
赵家伯母抱了一捆快枯了的菊芋杆子往外丢,辞辞走过来帮忙,请她歇一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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