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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东宫蜜史 作者:筠悠
    白天受了惊,夜里辞辞睡得十分不好。一会儿梦见自己正被一只凶神恶煞的豹子追,一会儿又梦见大厦倾颓自己被压在底下,一会儿又置身火刑架上……想跑或是想躲,身体动弹不得。

    一晚上来来回回的梦魇,致使她的太阳穴突突地疼。明知是在梦中,偏还醒不过来。四肢百骸浸入恐惧里,手脚冰得吓人,被窝怎么也捂不热,这样睡下简直是场煎熬。

    次日挣扎着起来,辞辞咳了几声,觉得嗓子又干又疼,临近冬天这种情况常有,她便没怎么在意,喝了几口水,强打精神回了县衙。路上又吹了冷风……

    午后樱儿进来喊她去看曼珠沙华开花时,她已经倒在床上烧得不省人事了。她的脸色异样的红。樱儿想推醒她,就见她牙关紧咬,浑身滚烫,惊呼过后忙奔出去请郎中。

    府里的郎中来看过,说她是受了惊吓风邪趁机入体,因为难得病一次,所以症状比旁人又要重些,嘱咐每两个时辰灌她一副汤药。樱儿要回去做事,按药方把药抓齐,撇下一个机灵的小丫鬟照顾她。

    指名要的点心迟迟不来,叶大人很快知道了这件事。

    “水,水,水……”辞辞喝了药还不清醒,唯一的意识拿来要水喝。她又在做梦,梦见菡萏院着了火,她没能逃出来。梦见有那么一年大旱降临,水源枯竭,大地龟裂。转头又梦见自己被人抓了关起来,当了一辈子禁脔。

    “别抓我!别抓我,别抓我呜呜呜……”她又在呓语。

    房内一股子药味。叶徊进来看她一眼,伸手去探她的额头,见烧还未褪。他皱着眉头:“你就这点胆子么?”他说着,转到桌前倒了杯水喂给她。

    辞辞如愿要到了水,总算能够安静一会。她的眼皮耷拉着,虽然昏睡,整个人却是疲惫不堪。生病从来极损耗精气神。

    小丫鬟从厨房端了药回来,见到有人在,那人还是堂堂的知县大人,当下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进来。”知县大人听到动静喊人了,“大夫怎么说?”

    小丫鬟如实答:“如今这种情况,只能先熬到烧退再另想办法。”她说着放下托盘,拿冷水给辞辞拭了拭额头。

    “别用冷水,去地窖里拿了冰来,拿巾子裹了给她敷着。”

    “是。”

    “她如今这样,能喝进去药么?”叶徊问。

    “我一点点地喂,好歹能吃进去一些。”

    叶徊重新走到榻前,也不顾什么男女大防,强硬地支起病人的身子。他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捏着她的下巴迫她张开嘴:“我扶着她,你来喂。”

    怀中纤细的人此刻像个火炉一样。深褐色的药汁从她嘴角直淌到脖颈。

    “乖一点,吃了药才能好。”知县大人抿着唇,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

    这种没什么距离的话听在耳里,小丫鬟拼尽全力才能使自己不再手抖。

    辞辞迷迷糊糊中艰难地吞咽。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场风寒来势汹汹,辞辞断断续续地烧了两天一夜,退烧后也还睡了一整天才慢慢缓过来。

    叶大人留了话,这段时间不许她沾手厨房的事。

    能下地后她开始处理病中的各种事情,此前阮家来过人,听说她病了,留下礼物便走了。这一定是阮流珠从乡下回来了。辞辞提笔写了封回信,托采买的人送到她们家门房。

    病了这一场,她的嗓子伤了,因为觉得发出的声音难听,所以轻易不肯开口讲话,只默默炖了好几回雪梨吃,盼能早日恢复。

    稍微好些了,她便赶到前头谢恩。

    几日不见,十一十二当她是个稀客。叶大人正翻一本书,听到她进来,抬起眸:“完全好了?”

    “好了。”她张了张口,下一刻又捂住嘴巴。

    叶徊捕捉到她懊恼的样子,笑了一回,笑完又觉得自己对这好面子的姑娘太残忍:“我这里有瓶玫瑰枇杷露,稍后记得拿去,化水喝了,有大用。”

    嗓子好了最重要,什么顶用用什么。辞辞没有推脱:“谢谢大人。”

    “好好休息,莫要再着凉了。”他嘱咐她。

    “是。”病没好全,她不好在知县大人跟前多待,趁机退出去,从十二手里接了枇杷露便走。

    因为生了这场病,她倒成了府里最清闲的那一个,整日窝在房里看书或是描花样,早晚两顿都得人安排,吃了睡睡了吃,无所事事。

    人一无所寄托就容易胡思乱想。

    在大风大浪面前,人为什么这么脆弱呢?这回病得厉害,叫一向心态不错的辞辞生出挫败。

    她总记起病中的那几个恐怖的梦。

    若是菡萏院着火的时候她没有及时发现,是不是真要交待在里头?还有浮泉寺的那一回,她若真的被歹人掳走,之后又会落到哪种境地呢?前几日若无人相救她落在马蹄下……辞辞越想越觉得后怕。

    她过去从没觉得县衙的差事存在这些凶险。

    她在深夜里辗转反侧,终于动了请辞的心思。

    35.花市

    心思既定, 她便开始盘算如何向知县大人开口。叶大人近日来来去去忙碌得很, 她不能在这种关头搅扰, 便将此事搁在心头,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又过了一日,辞辞收到阮流珠的回信, 她此前去信说明了病愈的事情, 对方便约她出去走走, 以排遣排遣心情。

    阮小姐回信用的是张深桃色的花笺, 纸上夹一朵干透的芙蓉,行文间淡淡的香气, 依稀可见残存的秋意。左右无事,出去走走也好。辞辞捏着信想了想,随即收拾一番至阮家门上。

    她今日穿件天水碧的裙衫,是从前觉得腰际窄了压箱底的那件, 如今不死心翻出来,居然正合适。

    “果然瘦了。”辞辞一时不知道该欢喜还是该忧愁。

    大约是阮流珠此前有过交待, 门房听到她的名姓便迎进来奉茶水, 又速速进去禀告。未几阮流珠被簇拥而来,直接带她跨出门,来到玄武大街上。

    玄武大街上坐落着这城里有名的花市。

    今日太阳出来暖融融的,各色花海,游人如织。辞辞来的少, 此刻看什么都新奇, 左顾右盼之后又转回来:“流珠姐姐是要买花?”

    叶大人没有唬她, 送出的枇杷露果然有奇效,她的嗓子恢复得不错,偶尔的不适也只觉得喉咙里微微的痒。

    阮流珠点点头,执着她手:“眼下正是买花的好时候,移栽或是插瓶都合适。辞辞刚解了病祟,正该去这有生气的地方。”她说得极真诚。

    花市上热闹非凡。阮小姐先出手选了一盆小型的粉菊花,越看越合眼缘,无所顾忌地抱在怀里。辞辞凑热闹买了一株带好多花苞的腊梅,想着栽在院子里过几日好赏一回早梅,加三文钱报了地址叫店家送去。

    “要我说,附着冰雪的梅花拿来插花才好看。”阮流珠随口道,又指旁边一枝一枝剪开的栀子,“我要一支。”这样精神的枝叶养在水里很快就能开花。

    辞辞又艳羡又崇拜:“姐姐还会插花?”

    阮流珠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抽出右手理了理鬓角滑下来的碎发:“不过照着《瓶花谱》依样画葫芦罢了。”

    她这动作做得滑稽又艰难,辞辞笑着帮她重新理过。

    花市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好闻的花香。

    不远处有个叫卖仙人掌的,一盆仙人掌顶头开出硕大的白花。辞辞多看了几眼,忍不住走过去。不经意间扫见角落里贴着盆生长的植物,它好像玉石雕琢成的牡丹花。

    这么一望,也就再难以移开眼了。

    “店家,那是什么?”她指着最里头那几个小盆子,惊艳道。“不知道,卖给我花的人随手给的。”小贩摇摇头,重新闭上眼睛。

    “哦。”辞辞眼中盛着满满的失望。

    “这是一种多肉,长在大漠深处,当地人都叫它玉霜花的。”熙熙攘攘人流中,阮流珠的声音在背后清晰地响起。

    辞辞猛地回头,听她接着道:“你瞧它那鼓鼓的叶片,是不是肉乎乎的?颜色又像不像玉石?”

    “是挺像的。”辞辞小心地凑近端详,“大漠里居然有这么奇特的物种,想必它只需要少量的水分吧。”

    “你说的不错,它确实不需要太多的水,靠奋力扎根就能长的很好。”阮流珠也走过来,语气眷恋地看着这几盆玉霜花。

    “养的好的话,叶尖会泛出一点粉红的。比如这一株。”她边说边指给她看。“这也难怪,眼下是深秋,这时候的多肉最好看……”

    它肉乎乎的叶子真可爱呀,辞辞忍不住上手去摸。

    “欸,别摸!会掉粉的!”阮流珠急忙制止她。

    辞辞赶紧把手缩回来,抱歉道:“我还当它沾了尘土。”

    “不知者无罪。”阮流珠笑笑,“你再看它叶面上的粉末,像不像秋来地上结了一层霜?”

    “原来如此。真是一点不辜负玉霜花这个名字!”辞辞恍然大悟,实在喜欢,忙向店家问价。店家既然不重视,不妨都卖给她,她来爱护。

    阮流珠闻言怔了怔,面上显出一瞬的错愕。她顿了顿,斟酌措辞道:“辞辞,还是,不要了吧。”

    辞辞:“啊?”

    阮流珠便以玉霜花寿命短暂劝她:“玉霜花离开大漠过了秋天就会死去,来年也不会再长出来,到时候徒添你伤心。”

    “哦。”辞辞站起来,遗憾地收回手,她叹口气,终于记得眼前这人解了她心心念念的疑惑,“流珠姐姐博学多才,连这种塞外之物也能认得。”

    “我家从前有个在边境做生意的长辈,因此听说过。”

    “这样啊。”

    这二人并肩走了。

    在她们走后,短衣短褐的店家立即睁开眼睛,走过来拔出刚有名姓的玉霜花尽数丢在路边:“废物玩意儿,何必占我的盆!”他恶狠狠道。

    逛完花市满载而归,阮流珠领着辞辞去附近的茶楼里吃了点心,又邀她去家里坐坐,要教她摆弄花卉。辞辞看了看天色,只能婉拒了。

    阮流珠便送她回来县衙。临走前,她忍不住多问一句:“本月十五万柳园,妹妹来么?”

    万柳园……辞辞想起那个诡异的园子和被知县大人怀疑的沈余就浑身不自在,不立于危墙之下的道理她还是懂的。只能笑笑:“还是,不了吧。”

    “妹妹既不来,那我也不去了,反正没什么意思。”阮流珠也不遗憾,似乎是理解她的苦处,“那就只能重阳节那天再聚了。重阳节见。”

    “重阳节见。”

    回到县衙辞辞仍是无事可做。此刻还未到黄昏,房内光线一点不妨碍。辞辞抱膝缩在床上,越想越后悔。那店家听去阮小姐的说法会怎么对待好好的玉霜花呢?她其实该将它们全都带回来的……说到底她还是不够喜欢……

    她心情烦闷,强行练了一张字帖让自己平和下来,等到心境稳了,又循着记忆枕腕白描了一朵玉霜花。她捧着这张画纸看来看去,总觉得这当中少点儿什么。

    玉霜花所以叫玉霜花,是因为它有着玉石一样的颜色。

    她福至心灵,翻出颜料给叶片上了朦胧的翠色,叶尖抹一点胭脂。涂完已经是夜幕降临了。展开再看,她悲伤地捂住了眼睛,可也不舍得扔,就晾干了夹在她那一堆字帖里。

    到了第二日叶大人忙中查问她的字帖,她着急将这几张纸卷了带到三堂书房。

    “这是什么?”叶徊翻页的手一顿,缓缓抬起他矜贵的眸。纸上的颜色惨不忍睹,依稀可窥从前的线条脉络,约莫是什么植物吧。

    辞辞凑过来,不得已同他介绍玉霜花如何如何。

    哪知叶大人听了却是她始料未及的反应:“边境贸易是一早就禁了的,大漠之物为何出现在我朝境内?”

    除了至关重要的盐铁和马匹几项,边境贸易原先是开设的。华朝初立之时局面复杂,内有前朝的遗老遗少和各路诸侯搅局,外有戎族人野心勃勃虎视眈眈,未免生出事端,高祖拿下辰州便停了边境贸易。

    战乱年间当地百姓受外族滋扰久了,只要能制裁这些蛮子,没人在乎自己那点儿损失。

    没想这么深的辞辞被他问得一愣:“这……”

    “此事我会查清楚。你先回去吧。”叶大人摆摆手,下了逐客令。

    辞辞早就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于是退出来。

    甲胄在身的十二同她擦肩而过。

    “公子,最晚明日,我们的人就能到达青檀教的总坛。”关上门,他走进来汇报。

    叶徊命他起身:“殷其景当真不在了么?”

    “据被俘的教中核心供称,殷贼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

    “重阳节之事渐渐平息也是在十年前。”叶徊淡淡道。

    “您是说……”

    辞辞敏锐地觉出县衙正酝酿什么事情。

    她还没来得及深思就在当晚接到邻居的报信,家里出事了。

    家里绝对不能有事。她犹豫了一瞬,匆匆离开县衙。

    花枝巷的家门虚掩着,伯父和伯母都不在家。家中的哪一处都没有他们的身影。二老果然如报信人所说的那样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这怎么能行呢。

    慌乱中,辞辞推开自己亮着灯的房门,看清里面的景象往后退了几步。此时此刻,里头正有一个人。一袭白衣,风流恣意。

    “沈,沈余?”她瞪大眼睛。

    “原来辞辞记得我。”他恶劣地挑眉。

    “你,你你想怎么样!”辞辞想着往外跑,却挣脱不了这人手的桎梏。

    “不许闹了,带你去个地方。”他好整以暇道。

    “什,什么地方?救……”辞辞想大喊救命。

    “我不想打晕你。所以乖乖跟我去吧。”他说。

    辞辞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家中还有个密道,所以弄出动静惊动外面的暗卫是不可能了。

    36.故事

    “这家里的人呢?”辞辞冷着脸站在密道口不肯动。

    “等事情结束你就能见到他们了。”沈余笑眯眯道。这真是个擅长以皮相惑人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

    等事情结束你就能见到他们了……这句话透露出的信息足够多了。也罢。辞辞咬咬牙, 甩开他的手踏足扭曲的石阶。

    “放开!我自己能走!”她说。

    “慢点儿走。”沈余恶趣味地说, “这底下有蛇。”

    光线照不进来, 地下又阴又冷,还有一股难闻的尘土味。黑暗之中,她好像听到了蛇吐信子的声音。辞辞的肩膀抖了抖, 几乎要哭出来:“骗, 骗人的吧。”

    “你就不怕蛇误伤你吗?”她颤着声音问。

    “蛇的视力很好, 又是经过训练的, 它们能认人,专咬小姑娘的脚脖子。”他一本正经道。

    辞辞打了两个寒战, 屏住呼吸,默默地退回来挨着他走。沈余轻笑一声,极为受用地提着微弱的灯盏带她穿过长长的通道。

    地底行久,久到辞辞生出一阵恍惚, 以为这只是一个荒唐的梦境。就算是噩梦也会醒的吧。比噩梦更可怕的是现实。她真实地陷在这里。

    “好了,我们到了。”这人偏要提醒她。

    辞辞抬头。密道深处原来有一道门。

    沈余推开门引她进来。入目是一间一览无余的房间。房间简陋, 但胜在整洁, 灯火充裕,视物清明。眼下辞辞却没有心情注意这些,只冷冷问他带她来的目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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